又有官吏大族囤积哄抬,市面上粮食比人贵。
城外草根树皮都吃净了,售卖菜人的人市,悄然在暗处挂起黑纸灯营业。
案板上成团的苍蝇嗡嗡飞。
屠夫光着膀子,胳膊、脸上蒙着层不正常的油光。
他手下的伙计扛来个麻袋。
解绳一看,里头是个呜呜哭的半大男孩。
伙计什么没见过呢,怜悯早被麻木消磨干净。
扒净了孩子身上的烂衣裳,往屋角一丢,按着这孩子就要给他剃掉头发。
屠户探头看了一眼,顿时骂:“这崽子瘦成这般肉少得很,买来作甚?”
前几天虽下了场雨,可雨不顶饱啊,没粮食该饿死还得饿死。
人市里女人售价跌了一成,壮丁售价也跌了,更不必说没二两肉的孩子和老人。
伙计听了屠户的话,赔笑道:“这是我一个远亲家的娃,本说与别家换。”
“可那家的孩子太瘦不划算,这才托了我。”
他两指捏着锈剃刀,贴在小孩脸边:“因沾着亲,我当行善了。”
杀一人,活全家的善。
光溜溜躺在案板上的孩子被冰凉剃刀一激,吓得四肢抽抽。
伙计见状一顿,搁下了剃刀:“罢了,先宰杀再剃头,少受点罪。”
他熟练取了牛耳尖刀,扼着小孩的脖子拖到口木盆边。
刚要下手,寻声追来的韩烈正好赶到。
他去太守府赴宴未佩兵器,幸而身上穿着赭红戎服。
韩烈一掌按住伙计的手腕,没让他下刀。
伙计手腕生疼,牛耳尖刀叮地掉到地上。
他本要破口大骂,但一抬头看见韩烈魁壮又穿戎服,胆气顿消。
嘶嘶倒吸凉气,问道:“军爷,您有何贵干?”
韩烈侧头避开梁上耷拉下来的半只手臂,一手拍在了四肢僵直抽搐的孩子胸口。
这被吓破胆的孩子,吐出喉中浓痰哇的一声啼哭。
扑来抱住了韩烈的大腿。
看韩烈神情,屠户心知又是个愣头青,上前来打圆场。
“军爷,这种事不是一件两件,您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您又救不了所有人,何必呢?”
一句何必呢,叫韩烈沉默几息。
他从怀中取出枚金饼——七日前山谷中祈雨成功,郡守赏赐的。
那时,他还以为一切都会变好。
韩烈嘴上干裂的口子迸出些血丝。
他低声道:“看见了,便救了。”
他将那枚金饼丢给屠户。
一言不发捡了屋角的衣裳给小孩裹上,抱着他出门去。
屠户手里握着金饼,看他背影一笑:“倒是个好人。”
伙计龇牙咧嘴揉着手腕补充道:“可这世道好人活不长。”
伙计一语成谶。
韩烈抱着这孩子不知如何安顿,只得朝着驿馆走。
还没到门前,被人一把扯住拉到暗巷。
“队率,郡守要借当扈之事问罪于你。”
“好夺祈雨之功。”
韩烈帐下一小兵满脸焦急:“队正投了郡守,他带队来拿你,你快逃吧!”
这小兵仗义又机灵,不但给韩烈带来了佩刀,还牵来了馆驿中的一匹马。
韩烈不接缰绳,只接了那柄红缠绳的环首刀。
“队率?”
在小兵不解的目光中,韩烈将怀中孩子放下,回身看巷口。m.xiumb.com
“晚了。”
窄窄的巷子口,乌泱泱站了一队郡兵。
领队的正是韩烈先前手下的队正。
这会功夫,他换了一套亮银新甲。
“队率,人往高处走,对不住了!”
韩烈并不是什么好上司。
人如其名太烈太硬,在这乱糟糟的世道跟着他难有出路。
队正晓得他身手极好不敢轻敌,对左右道:“上!”
郡兵手中长戈一横,齐整朝着韩烈冲来。
巷战狭窄,韩烈身高臂长,环首刀横斩而出。
一蓬热血飞溅在黄土墙上。
队正知道韩烈身手了得,恐人手折损过多郡守不悦,立在后头冷笑。
“队率历来心善救扶弱小,这些郡兵都是家中顶梁柱,折在这……啧啧。”
队正跟随韩烈许久,最清楚他脾性。
又看巷尾的孩子和报信的小兵,继续道:“我晓得你擅战,可那不知哪来的孩子还有……好心报信的兵,你怎么保全他们?”
“队率,你虽祈雨有功,可当扈丢了是事实。”
“不如借出人头给我们一用,大家都好。”
队正笑着一耸肩:“否则,除非有神明相助,今日你无法破局。”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天上突然暗了下来。
整座城的人都仰头看天,本在廊上饮酒的郡守失神跌坐在地。
只见那消失了七日的影子又出现在天边,遮挡了毒辣的太阳。
神,又出现了!
祂周身蒙在一层光晕中,直视时间稍长,便如寒针刺目脑中嗡鸣。
念及自己方才嘴贱,队正腿一软跪倒在地。
有他带头,随行的郡兵纷纷丢弃武器。
韩烈呆呆看着天上,双目赤红也不愿移开视线。
他挂在胸前的珠子又在发烫,耳边似有悠远的声音说话。
“出去……功夫……怎么……打架。”
突然,阵阵异香从云端传来。
一个闪烁如银的东西自天空探下。
抛开庞然体积看,就像是……一只银汤勺。
这巨大勺子中堆放着满满的饭食。
不知盛的是何物,但浓烈霸道的香味弥漫全城。
无论是慌不择路在城中逃窜的,还是双腿一软跪地求饶的,都齐齐整整咕咚咽了口唾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被天上云气遮挡的神影,像喂鸡一般将巨大勺子一倾。
哗啦啦——
几乎有人大的米粒,夹杂着金黄和葱绿之物,汇聚成一道瀑布,从天上落下。
倒在了韩烈他们对战巷子的空地前。
其中几粒半人高的晶莹饭粒,裹着油光不安分弹跳。
有些砸塌了馆驿的屋顶、篱笆,有一粒直直朝着韩烈他们这边飞来。
速度极快不亚于攻城的投石。
跪着的队正躲闪不及。
穿着郡守赏的新铠甲,被这大米粒撞个正着,整个嵌进了地里。
身体压在香喷喷的米粒下,露出的手脚微抽搐。
队正头盔掉在一边,翻着眼看韩烈的方向。
他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嘴血汩汩往外冒,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头一歪眼见不活。
在他尸身十来步外,五丈高的米山矗立在这饥荒已久的城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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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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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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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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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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