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沈府不在闹市,而在南街的街尾。
我小时候,门庭往来,父亲总是有许多客人。
府外的红灯笼是父亲亲手题的字,永远都是吉祥二字。
旧了就换成新的,他不厌其烦。
现如今沈府的朱门依旧,但远远望着,那两只红灯笼却失了颜色。
大门紧闭。
与我离开时,全然不同。
走近了,屋檐下有一截断绳。
——是那日萧牧野吩咐绑宋思明的那一截。
他竟然真的将人绑在这,是存了活活吊死的心思。
此时我对萧牧野的残忍已经没有意外,过去四年我窥见一隅,以为自己了解他。
但其实我从未有一刻看透过他。
“宋思明——有一日突然不见了,被一伙人劫走,我们的人追不上。”
司珏在一旁跟萧牧野解释。
萧牧野看起来毫不在意,他只是脚步急切地推开了沈府的人。
我震惊地看着院子里的荒芜。
从前我熟悉的,整洁的沈府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院里荒芜一片,蛛网密布。
下人一个也无。
“那日我们将宋思明吊在此,沈大人迟迟未归,下人....全都跑光了。”
里面确实没有人了。
萧牧野跨过门槛,神色一点一点扫过院落。
我很想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但是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门外有听见动静的邻里循声出来。
见了阵仗,怯生生地问:“是...成安王?王爷,老沈真的出事了,你能否派人找找?”
他话刚落,后头抬着爹娘尸身的亲兵靠近。
接着火光,看清的邻里往后退了几步,难掩震惊:“怎么,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
我沉浸在绝望里,也想问问萧牧野。
你如何能因为我闹脾气,就以为爹娘的不见也只是我设的计,就对他们不闻不问呢?
你醒来之初,亲信四散,孟家远离都城时,不爱结党营私的父亲,一个个将他的门生引荐给你。
这些你都忘了吗?
如果你没忘,是不是至少在知道他们可能有危险的时候,可以派人去查探一下?
但你什么都没有做过。
“王妃呢?”邻里又问:“她从前每半月就会回沈家一趟,已经许久不来了,我听闻她也不在王府,是吗?”
萧牧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穆地止住了。
然后我听见他问:“她最后一次回沈府,是什么时候?”
“大约一个半月前,你与侧王妃婚讯传出的前夕。”邻里是父亲的老友,他大约为我鸣不平,所以言语也不再温和:“都城都传遍了,说阿妙因妒生恨,但她不是那种孩子,她和老沈脾性相像,是个宁折不弯的,就算与你和离,也不会做这些腌臜事!”
我眼眶一热,眼泪簌簌滴落。
一颗心被辗转蹂躏,父母尸身在旁,再也控制不住。
若是早点和离就好了。
若是早点离开就好了。
但是萧牧野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比我更加受伤。
不知道他凭什么:“不可能和离。”
他抬手在脸上擦了一把,雨水已经干了,不知道他擦了什么。
转身时,身形更不稳了:“派人去茨洲,她肯定在那儿!”
看,到了此时,他还觉得我与太子不清白。
连司珏都于心不忍:“王爷,王妃或许真的——”
“真的什么!?”萧牧野突然爆喝:“真的什么?她除了在那里,还能在哪!?”
在你旁边啊。
我讥讽地冷笑。
司珏却不敢再反驳,转身要去。
“等等。”萧牧野又叫住他。
他换了一种表情,不再像是被人踩着尾巴:“找到她,就说都城有事,别说沈老的事,会吓到她的,让她慢慢来,本王不生她的气了,你让她回都城,什么都好说。”
司珏的眼中露出怜悯。
他很快退下去。
我觉得可笑,他还怕吓着我?
“你还觉得阿妙与太子之间不清白!若是她站在太子那边,老沈为什么帮你这么多!”
邻里恨声怒骂。
萧牧野只字不回,他执着地相信着,我就是与陆凝也不清白。
我的眼中不断浸出血泪。
有时候也好奇,怎么我的血源源不断,怎么也流不干。
又怎么会总在萧牧野身边,得不到解脱。
“将二老放置冰库中,阿妙会回来的,丧事她要亲自操办。”
萧牧野说着,脚步很快又跨出了门。
亲卫忙喊:“王爷要去何处!”
夜已经极深,子夜已过,黎明将至,雨停了,天边笼罩了一团雾蓝色光。
萧牧野充耳不闻,他翻身上马,飞快地跑出去。
我不甘又绝望,想留在父母身边,可到了这时候,我还是挣脱不开。
一股力撕扯着我靠近萧牧野,将我的灵魂都要震碎。
又一个时辰后,天光微熹。
竟然是到了静安寺外。
钟声空灵,大钟被雨冲刷了一夜,显得格外清润。
早起的僧人刚打开门,便被萧牧野狠狠撞开。
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我的那只小香囊。
刺客追杀那日,我以为他已经扔掉的香囊。
“施主,你——”
僧人被吓着了,因为萧牧野浑身狼狈,血迹斑斑。
“你见过沈妙缇吗?成安王妃沈妙缇,见过没有?!”
说到最后,他竟然用吼的。
大约是因为一夜未睡,他的眼眶红到几乎滴血的地步。
很吓人。
他怎么突然来静安寺找我。
不是觉得我骗他,要追杀他吗?
“王、王妃许久不曾来过了。”琇書網
这小僧认得我,因为我来的不多,但是我香火给的不算少。
去年静安寺翻修,我贡献了全部善款,以萧牧野的名义。
所以如果他注意看,会在门口的石碑第一排第一个看见他的功德名。
“最后一次,她什么时候来的?”
小僧想了想,估摸有些印象:“王妃每年来的时间都固定,无非四月底五月初,说是替王爷祈福。”
萧牧野看起来难以置信极了。
我大约明白他的想法。
譬如某个你根本不在意的人,甚至你觉得烦的人,有一日你发现她却是为你做过最多的人。
大体会觉得无法接受。
萧牧野的表情看起来就是这样。
但是亦芷明明也告诉过他,他生辰前,我都会来静安寺替他抄经祈福。
四年来,无一例外。
萧牧野卸了力,放开了小僧的肩膀。
连他自己的肩膀也塌了下去:“她抄的经,在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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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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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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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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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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