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野落笔流利,几乎没有犹豫。
我站在他身边,垂眸去看这两个字,不管我如何眨眼,那两个字都是模糊的。
可能是我的魂魄已经太虚弱,也可能是直到这一刻,我还会心痛哭泣。
总之我看不清这两个字。
就如同我从没看清过萧牧野这个人。
原来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竟然是如此平静的。
我安静地待在萧牧野的身边,看着他一字一字写给我的休书。
但他停了手,可能我产生了幻觉。
我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纸上的字并不如他往日写的字苍劲有力,反而笔画有些奇怪的歪扭。
“王爷,避免夜长梦多,您还是.....”
“休书一下,再无瓜葛,王爷您就不用总有顾虑,沈家终究不是王爷的良臣呐!”
我呵呵冷笑。
现如今说沈家不是良臣?
可从前成安王府没落,树倒猢狲散时,面前这些人哪个不是明哲保身,离萧牧野要多远有多远?
以至于在他身体恢复后,没在朝堂站稳脚跟的那半年,成安王府门可罗雀。
那时候谁敢跟萧牧野走近?
我连去门市给铺子进货,都会遭人白眼。
是我爹,他心疼我嫁给萧牧野,受尽冷眼,因此将半生清誉都踩在脚下。
他原本可以不站队的,天子脚下,当个纯臣的日子最好过。
不与人结仇,更不会给自己招惹烦恼。
可他偏偏为了我,为了他这个犟驴一般非要嫁给萧牧野的女儿,带着门生,主动为萧牧野当说客。
现如今却要遭人非议,说一句他绝非良臣!
我怎么能不恨!
萧牧野突然偏开头,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那日上山时的大雨,让他染上了风寒。
这几日我似乎总听他咳。
有时候一张脸都咳得通红。
“王爷可是身子抱恙?”亲信分分关切:“万不可因为王妃,气急攻心啊。”
为了我?
搞错了吧。
萧牧野就算是为谁,也不会为了我生病。
我在他心底太轻贱了,卑贱如泥,他当然不会为了我气病。
萧牧野咳过后,低嗤出声:“为她?”
气息还不稳,让人觉得他在微微发颤。
他这么说着,落在纸上的笔尖极快地书写出三个字。
我的名字。
沈妙缇。
这是他第一次书写我的名字,可惜我看不太真切。
但是落笔时,我分明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休妻需得犯过七出之条。
我扪心自问,我一条也未曾违背。
但萧牧野继续落笔。
沈妙缇,为成安王妃四年间,无所出,与人淫秽,善妒。
所犯七出之三。
故此,休妻。
萧牧野写的很快,以至于我分辨的很辛苦。
每多看清一个字,心胸郁结的怨恨就多加一分。
他宠幸孟冬宁,怀疑我与太子有染的时候,我以为一封休书会令我解脱。
原来不会,模糊、冰冷的文字,原来会直接杀死一个人。
不管前面发生过什么,当萧牧野将无所出,淫秽,落在纸上时,比那日刺客利剑还要疼痛上百倍!
如果我活着,我可能真的会提刀与他同归于尽。
可我死了。
我只能僵硬地望着那些字。
仿若我不认识。
墨迹被晕开,那些字也显得粗大,许多笔画连粘在一起。
还剩最后的落款。
萧牧野只要写上他的名,盖上他的私印,这封休书就会彻底将我与他的关系割裂开。
不过没关系,我原本也已经死了。
区别只是,休书之前,我被发现死了的话,是要入萧家祖坟的。
即便没有拜过高堂,可我的八字与萧牧野绑在一处,入了萧家的族谱。
而休书以后,我便跟萧牧野这个人没有任何关联。
如果一直没人发现我的尸体,那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
不过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想,跟萧牧野和孟冬宁埋在一起。
没关系。
我跟自己说。
被误会和污蔑都没关系,我是个死人了,我得学会认命。
那种耳鸣,失去一切感触的感觉又来了。
我的耳朵被无数充斥的嗡嗡声占据,看见那些萧牧野的亲信围在他身边,还在劝说他。
大约是要他署名。
我不知道萧牧野为什么还要犹豫,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但他身上那种空茫的情绪却很分明。
我很难过,过了最初无法承受,心死的过程,却会因为他这样的表情难过。
会不会.....他自己也发觉对我太过残忍了?
我站不住了,也不想再看,署名于我不重要。
从萧牧野数出我所犯的七出之条时,他就已经否定了沈妙缇曾经做过的一切。
包括我们之间的那个孩子。
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我不知道,但我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消失,也没能离开萧牧野。
他与孟冬宁在院子里纳凉。
今日的孟冬宁看起来格外开心,或许是休书一事她已经知道。
“王爷,您在想什么?”孟冬宁递过去一碗甜羹。
院子里掌的几盏灯昏黄,萧牧野拿小匙在碗里搅动,半天没喝进去一口。
他的眉头蹙着,瞧着到真有几分病态。
我探头过去,看见碗里有红枣。
孟冬宁竟然不知道,萧牧野不吃红枣。
他嫌腻,因此甜汤喝的少。
我在府中四年,甚少有这些东西上桌。
“我听闻王爷下午在议事院里,写了封休书?”孟冬宁丝毫未觉,替他摇着蒲扇。
见他不接话,她又继续道:“若是从前,冬宁定然会劝阻王爷,可经过上次刺杀,冬宁害怕了,万一王爷出点什么事....”
她泫然欲泣,又掉起了眼泪。
萧牧野原本该是哄她的,但他脸上病态明显,似乎有些不耐烦。
‘叮’一声,小匙磕在碗边。
“别哭了,本王没事。”
“可是....刺杀这种事姐姐都能做出来,只怕她与太子之事早已坐实,王爷,那封休书何不尽快送至沈府!”
我以为白天就该送去了,竟然没有么?
萧牧野究竟在想什么,他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闷,许多时候都在出神。
若不是对我太狠,我还以为他这副样子是为了我。
“好了。”他站起来,竟然第一次对孟冬宁冷声:“本王有主意。”
说着便要走。
“王爷是心疼了么!”孟冬宁跑前来抱住他的腰:“外头都说姐姐水性杨花,她不过是攀附了太子,便想要王爷的命!”
我冷眼看着,孟冬宁不余余力往我身上泼脏水的模样,真叫我心寒。
同为女人,她如何对我下得了狠手的!
“别这么说她!”
萧牧野突然爆喝了一声。
不仅孟冬宁被吓住了,连我也意外。m.χIùmЬ.CǒM
“王爷——”孟冬宁满脸泪痕。
萧牧野看上去非常烦躁,他挣脱孟冬宁,一只手按在了眉骨上。
“本王不是要凶你,”他握住冬宁的肩,似乎后悔了:“你一个女人,说这些话不好。”
我麻木又讽刺地笑着。
他呵斥孟冬宁,不是因为她对我口出恶言,侮辱我名声。
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些话对孟冬宁不好,他舍不得孟冬宁被人诟病。
笑着笑着,眼泪大颗地落下来。
孟冬宁轻易就被哄好,她破涕为笑:“我还以为王爷是为了姐姐,冬宁现在很贪心,只想求王爷的一心一意。”
其实她不用求,萧牧野的一颗心原本就是她的。
“而且,”孟冬宁牵起萧牧野的手,搭在她的小腹上,笑意从眼中弥漫而出:“冬宁近来嗜酸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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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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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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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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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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