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志田暗暗告诫自己。
罗志田不认识的这个穿灰色中山装的男子，是曾经参加审讯纪香贵子的原军统山城龙门看守所审讯科科长、现军统静江办事处情报科副科长方志臣。
目送罗志田离开堂屋大门，方志臣收回了目光，将目光落在了坐在正上方的上司、副处长林韶璞的身上——他看到上司在放下文件后，用两根拇指揉了揉太阳穴，之后拿起放在桌上的八百壮士烟，取出一支点燃。
上司是从不给人发烟的，不管是上司的上级还是上司的下属，从不！
上司也从不接别人发给他的烟，不管发烟的人是上司的上级还是上司的下属，都不！
即便上司身上的烟抽完了、身上没有烟了，上司也不会接受下属敬上的烟，他只开口要——前提是，下属抽的是他要抽的烟。
上司只抽两种烟，一种是上司正抽着的八百壮士，一种是军统自家产的四一牌——不过，只有在没有八百壮士烟的时候，上司才会去抽这种军统自家产的烟，它完全是用来做替代的。ωωω.χΙυΜЬ.Ｃǒm
上司虽然从不给人发烟，也不接受别人敬上的烟，但好在，别人什么时候抽烟他从来不管，你什么时候抽烟都行，不过严禁烟火的地方那又另当别论了。
虽然知道了这些，并且被上司喷出的烟雾勾起了烟瘾，可方志臣并没有放肆的从兜里摸出烟来去给自己点上一支。上司可以不讲这些规矩，作为下属的他却不能不讲——一个不懂得用规矩来约束自己的下属，是绝不可能走多远的！
不学会用规矩约束自己，他一个看守所出身的人，怎么可能坐上他现在坐着的这个位子。
看过上司一眼后，方志臣上前两步，将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了上司面前的桌上。
上司对他放在面前的文件夹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吸上一口烟之后，要说的话随一口喷出的烟雾冲了出来，“说吧，有什么消息。”
方志臣开口，小声说道：“韶城刚刚来电说，夫人还没有找到——”
说到这里，方志臣停了一下，刚移开的目光又落在了上司的脸上。
他看到上司一脸平淡，像没有找到的是别人家而非自己家的夫人。如果是紧急军情或者突然事变，这样的平淡可以称之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这是家事、是他自己的夫人——
他想起私底下听到过的那些上司两口子感情不睦的传闻……
方志臣没有深想下去，见上司没有丝毫表示，便接着说道：“落水的邱淑怡中尉也没有找到，搭载夫人和邱中尉游玩的船家也还没有找到，韶城的弟兄说，估计是船家看到出事了，人溜了，韶城的弟兄正在找船家的住处……”
话被上司打断，“一个都没找到吗？”
方志臣收住话，答道：“郑雍找到了，他被水草缠住了脚，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溺亡了，就在离通天塔遗址几米远的地方。韶城的弟兄已经通知了下游沿江各乡镇留意江里的浮尸，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
沉默一阵，上司的声音响起，“有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暂时还没有，韶城的弟兄正在查。”
“告诉他们，一定要把人给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是副处长，我这就去回电。”
“等等——”
正准备转身的方志臣停了下来，等着上司的交代或者询问。
“凤城那边有没有来电？”上司在问道。
“副处长，没有来电。”
“没有来电——”
方志臣看到上司的脸上涌起了怒色，嘴里在怒道，“谷月道场这帮女人是干什么吃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不藏于九地之下又哪来的的动于九天之上？两百年传承，木乃希子这个馆主难道连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她不赶紧把刺客派进城里藏起来，她们还在等什么……”
如果有不知情的第三者在场，还当林韶璞的这番愤怒是在怒斥自己无能的下属，而决计想不到，他怒斥的竟然是那些准备对他采取行动的日本人！
听着从上司嘴里发出的怒喝，方志臣收起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见一样。
这样的情形，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自从开始实施针对谷月道场的这个计划，往日里稳重少言冷静异常的上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随时喜怒于色，就好像现在。不过这个喜怒于色也只针对与谷月道场有关的事，与谷月道场无关的事情，上司依旧是从前的那个上司。
方志臣没有出言相劝，他知道这是上司对日本人、对谷月道场的一种情绪发泄，发泄完之后，上司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他还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绝不能开口的，不管他说什么，开口的结果就是引火上身，充耳不闻才是正确之举。
和以往一样，怒喝一阵之后，上司又恢复如昔。
一支烟点燃后，上司在烟雾里问道：“韶城还有什么消息？”
方志臣答道：“都是一些请示电文，已经放在文件夹里了。”
“端州那边呢，有没有来电？”
“副处长，没有来电。”
“没有来电——伍云中……杜晓蓉的保姆……这些人可都要稳住啊……”上司在祷告。
“田崇呢，也没有动静？”上司在问道。
“副处长，没有。”
“李遮阳游三河回来没有？”
“副处长，还没有回来。”
“他去了多少天了？”
“副处长，已经七天了。”
“七天了……三河的景色风光很好吗？”
“副处长，我也没去过……副处长，要不要派个人——”
“派人就不必了，让他尽兴吧，等这次事了，我们也去三河看看，就让他做我们的向导吧。”
“是副处长。”
“对了，上海那边，对李遮阳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副处长，应该还没有结束。”
“应该？你的意思，廖无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这里联系了？”
“是的副处长，最近一次来电还是一个月前，还是去电之后回的电。”
“去电催一下，让他尽快把调查结果报上来。”
“是副处长。”
方志臣不知道，廖无畏早已不在人世，他收到的回电全是刘百星的代劳……
门外这时响起一阵脚步声，方志臣扭头看去，见桂北站站长胡泛正向堂屋走来。
一进屋，胡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林副处长，今天不走了吧，你难得来一次，让胡某做回东，尽尽地主之谊！”
上司的声音在方志臣耳中响起，“就不用胡站长破费了，还是我请你吧，是我打扰到了你们，晚上这一顿我请，顺便见一见你这桂北站里的党国精英。”
胡泛答道：“都是山野之物，值不了几个钱，哪来什么破费——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下去安排一下。”
“那就有劳胡站长了。”
“林副处长客气了。那我就下去安排一下，就不打扰了林副处长处理公务了。”
说完，胡泛就转身离开了堂屋。
“副处长，真的要在这儿住上一晚？”方志臣转向了上司，问道。
“凤城是我们给谷月道场准备的陷阱，不过木乃希子跳还是不跳进来、还是以怎样的方式跳进来，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得了的。凤城那边现在没有一点消息，很难说这个木乃希子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来，我们还是慎重一点，尽可能的避免晚上出行。”
“那封州还要不要停？”
“为什么不停？当然要停！如果木乃希子对我志在必得，晚个一天两天又有什么关系。”
……
老鸦镇。
晚上六点刚过，一支商队从镇西出发，往端州而去。
李遮阳就在这支队伍里。
因为时间紧迫，想要将容貌重新变换一番，时间上是来不及的，所以他依旧是从船上下来时的样子，但为两边臼齿装上改变声音的那个物件所需要的时间还是有的，因而现在的李遮阳是旧貌换新音。
这一变化自然引来同在这支队伍里的魏攸、林夫人和邱淑怡三人的好奇，频频将目光向他这方投注过来，就好像他是这支队伍里的怪物似的。
好在因为发出的声音有些奇特，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向他投来目光的人数目不少，不管是同行的旅客还是脚夫，都会向他多看上几眼，三个人的好奇目光这才没有让人觉得另类。
林夫人、邱淑怡的脸上都没有贴狗皮膏药，估计是嫌弃贴上那玩意儿太丑，两人就一人戴了一顶网纱帽，将两人的美丽容颜给遮掩了一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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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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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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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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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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