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上那面假意清洗的船帆已经收了起来，没有了阻挡，后方江面上的情形一览无遗。
看着紧靠通天塔遗址的那处地方，看着在那处地方江面上飘着的救人者的人头，看着这些人头在水中时儿的消失和时而的升起，李遮阳的心头充满了歉意，对所有人的歉意！
最深的歉意，自然是给郑雍的——虽然郑雍是军统人，也许双手沾满了红党人的鲜血，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是一个无辜者……
“刘公子，人怎么样了？”古汉三的声音响起，赶走了李遮阳心头升起的歉意。
看了眼对面古汉三那颗搭在船篷窗户上的脑袋，李遮阳答道：“还睡着，不过都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就醒了。”
“这就好，这就好，我真怕这些人毛手毛脚弄出什么事情来……刘公子，要不要过来坐坐，我这船上有酒，我还让手下买了些下酒菜，咱们喝两杯，庆贺一下？”
古汉三向李遮阳发出了邀请。
“还是不了，我还是守在这边稳妥些，要她们真有什么事，也好早一点想法子。”
“那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你要不怕被人认出来，你就过来吧。”
“那还是算了。”
……
江上风大，隔船说话全靠吼，又吼了几句之后，两人都没有了说话的趣味。古汉三把脑袋收回船篷里，李遮阳则继续守在船头，和船夫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
没说几分钟，船篷里响起声音来，从声音分辨，这是昏过去的某个人醒了过来，以邱淑怡最为可能。
李遮阳当没听见。两世为人，他很能理解当一个女人从昏迷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整个人身上片缕不存、清洁溜溜时的那种心情。
醒来的女人是需要时间去适应这心情的，这时候去打扰，无异于火上浇油！
没响几下，船篷里又安静了下来；又等待几分钟，船篷里声音再起，这次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听到船篷里的声音向自己这一方的蓬口靠来，李遮阳回头看了过去。
遮住船篷的布帘被掀开，一个脑袋从船篷里伸了出来——邱淑怡的脑袋！红红着的一张脸，她的身上穿着李遮阳早已为两个女人预备好的衣物，从里到外，一样都没有落下。
在看到李遮阳伸过来的目光后，伸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稍等，一只手从布帘后面伸了出来，向李遮阳召唤着。
李遮阳掀开布帘，弓着腰身钻了进去。
“她怎么样，醒了没有？”进去之后，李遮阳先声夺人，向邱淑怡问道。
岔开或者打乱对方的心思，以此减缓一下对方对自己的怒火，这点心理学上的手段李遮阳又怎么可能不用，既是活学活用，也是矛盾的转移。
“她”自然是林夫人。
有些幽暗的光线中，邱淑怡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刚才没有，现在不知道。”
“你再看看。”李遮阳说道。
邱淑怡弯着腰，将脑袋凑到林夫人身前，小声叫了两声，“夫人，林夫人。”
没有回音。
“鼻息正不正常？”一边，李遮阳问。
邱淑怡伸出指头探了探林夫人的鼻息，“……好像是正常的……我也不知道。”
“让开我来。”李遮阳道一声。
邱淑怡让开。
李遮阳凑了上去，探了探，正常。
人应该已经醒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我们出去说话，别打扰她，让她多睡一会儿。”李遮阳对邱淑怡小声说道。
两人弯着腰钻出来船篷，来到了船头，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广东八月的天气还是很热的，但在江风的吹拂下，这热就变成了一种惬意。
“李大哥，你……你怎么……怎么……你应该先和我们说一声的。”
红着脸支吾一阵之后，邱淑怡小声说道。
当一个女人事先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被一个男人扒光衣服、片缕不存，正常的女人都会有反应，言行举止就会变得反常，勤务组的军统特工要还不能从这样的反常里品出味道来，自己买坨豆腐撞死算了。
唯有两种职业的女人例外，一种是特工，另一种是演员——卖/身者不算。
邱淑怡是特工不假，但却是一个不合格的特工，一个合格的特工不会连自己被人从水里面救起来以后，第一步得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从训练班里结的业，军统的训练班里也走不了后门啊？”
李遮阳很是想不明白。
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解释的，解释到最后很有可能让对方恼羞成怒。只能装糊涂。
“你说什么？——风大，听不清，你再说一遍，说大声一点！”李遮阳放大声音说道。
这种羞怯的事情怎么可能再说第二遍。
“没听见就算了。”邱淑怡嘀咕一声，不再提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丫头，你命不错，遇到了好上司。”看着邱淑怡脸上那一脸少女才有的羞涩，李遮阳一声感叹。
“你是怎么知道的？”邱淑怡问道，一脸好奇。
李遮阳没有回答，反问，“你们那些同事有没有和你讲过戴老板的故事？”
邱淑怡点头，眼睛扑闪，“说过，说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这就完了？”
“对啊，还有什么？——我忘了，李大哥原来一直在山城工作，一定知道老板不少事情，李大哥能不能和我讲讲？”
“你的那些同事待你也不错。”
“对啊，她们都待我挺好的……我真舍不得离开她们。”邱淑怡脸上现出怅然若失的表情来。
“丫头，你训练班没结业吧？”李遮阳忍不住问道。
邱淑怡一挺饱满的胸脯，骄傲说道：“你才结业呢，我是毕业！——我是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毕的业！”
“那你应该见过戴老板才对啊？”李遮阳很是奇怪。
接见训练班里的优秀学员，是戴笠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以戴笠的嗜好和邱淑怡的容貌，戴笠要不把邱淑怡拖去给他暖被窝，那才叫真的怪事。
“老板是到过训练班几次，可每一次都被教官叫了去，让我不是帮着干这样就是帮着干那样，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成心的——”
邱淑怡抱怨。
“好上司，好同事，好教官……这丫头当真福泽深厚，军统这口烂泥潭里，所有的好事都让她一个人给遇上了，真不知道这丫头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在作祟，李遮阳的心里竟然生出一些嫉妒来。
“还有呢，毕业分配的时候，本来我是被分到山城本部的，几个教官来跟我说，说我年轻、需要历练，建议我去艰苦的地方。最艰苦的地方当然是沦陷区咯，我就同意了，然后我就向上面提出申请，说我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哪知道去的竟然是西北区——我怀疑，是那几个教官在中间捣的鬼。”
像是甲板上还有人会被偷听去似的，邱淑怡贼兮兮的、很是小声说道。
“你这才叫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李遮阳忍不住为那几名教官叫屈。
邱淑怡嗤道：“好心？嗤，我才不信呢……不对，我一早说的话你听见了？”
邱淑怡这才反应过来，向李遮阳一瞪眼。
“这反应也真够迟钝的。”
李遮阳心头吐槽一句，然后继续装傻，“一早？一早你说什么了？”
“我不管！反正你要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我就要你好看！”邱淑怡凶巴巴的说道。
李遮阳求之不得。
茫然之色瞬间涌上了脸庞，“今天有什么事？——丫头，发生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邱淑怡愣了愣，跟着脸上涌起恍然的神情来。她没有再说话，眼睛看向了江面，神情有些幽幽。
李遮阳也没有再说话，和邱淑怡一样看向了江面，神情间却有一些忧虑，为接下来的每一步而忧虑！一旦林韶璞将邱淑怡、林夫人的“溺亡”和他联系在一起，他这边就是做得再好，也都等于零，邱淑怡带不走不说，相反还让他提前暴露，而等待他的必然是林韶璞对他无尽的追杀……
船篷里，林夫人睁着眼睛，看着幽暗光线中的篷顶，她的神情有些怔怔的，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从魔鬼的身边逃了出来。
船篷外李遮阳和邱淑怡两个人的说话声她听见了，不过因为风的缘故，再有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两人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
“这次多亏他了，没有他，我是出不来的。”林夫人的心里对船篷外的这个正与邱淑怡说话的年轻人充满了感激。
然后，她有过的那些丑陋被她记了起来，也记起了她说过的那些话——“……我还可以给你做饭，我还可以给你洗衣服，我还可以给你生孩子……”
脸上一阵滚烫。
林夫人提着被子，身体往被子里钻了钻，将一张滚烫的脸埋了进去……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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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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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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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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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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