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遮阳带着这张重新伪装过的脸,坐在一辆黄包车上,沿萨坡赛路往霞飞路方向而去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
驶过蒲柏路没多远,黄包车停在了一家名叫“大美”的衣装店前。
“大美衣装店”就是李遮阳离开澳门时,马安(谷卿宇)交给他的与红党地下党的联络地点,也是项锋告诉他的,可以联系上周娥的地方。
付过车钱,李遮阳不紧不慢的进了衣装店。
这里距离霞飞路已经不远,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段,生意自然不好,李遮阳进去时,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坐在一台缝纫机前,专心致志的踩着缝纫机。
缝纫机的一侧有张素花门帘,缝纫机正好挡在门帘前面,虽然一台缝纫机起不到多大作用,可如果真有人前来抓人,利用缝纫机延缓一下给门帘后面的人争取一些逃走的时间还是可以做到的。
见李遮阳站在门口打量,中年妇女停下了手上的活,起身走到李遮阳面前,很是殷勤的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是要买衣服还是要做衣服?”
李遮阳没有回答,打量着头顶上挂着的那些衣服,问道:“你们老板呢?”
中年妇人很是客气的回答道:“先生,我就是这里的老板,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
“你做得了主吗?”
“我是这里的老板,当然做得了主。”
“那你有没有听过‘寒江孤影,江湖故人’这句话?”
“……先生你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中年妇人深深的看了李遮阳一眼,随即走回到缝纫机前,掀开一侧的门帘走了进去,跟着就是一阵踩着楼梯上楼的声音。
稍等,楼梯发出一阵下楼的脚步声,门帘掀起,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李遮阳眼中,正是周娥!
掀开门帘,周娥的目光落在了等在店里的李遮阳的身上。
看在眼前的这个陌生男子,周娥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这个人我认识……他又会是谁?”周娥问自己。
疑问只在心里,表面上,周娥的神情不见有任何变化。
走到跟前,看着李遮阳,周娥说道:“我就是这里的老板,敢问先生从何而来、故人是谁?”
这是在问李遮阳暗语的下一句。
只要是和他同一时代的人,只要刷过抖抖,都知道那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李遮阳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跟在周娥身后的中年妇女,一句话也不说。
周娥明白什么意思,转头对身后的妇人说道:“徐姐,门口脏了,你去门口打扫一下。”
“是夫人。”徐姓妇人应一声,拿上一把扫帚,走到店外清扫起来。
“先生这边请。”
招呼李遮阳一声,周娥引着李遮阳来到放缝纫机的地方,手一伸,将搭在头上绳子上的软尺扯了下来,做出一副给李遮阳量尺寸的样子。
“不知道先生说的故人是谁?”周娥再问。
李遮阳哼哼,“故人姓周,叫周娥,我叫她姐!”
“是你!”周娥瞬间呆滞。
“当然是我,除了我,这世界还有谁叫你姐?”
“你……你什么时候回的上海?”
“上个月27号回的上海……”
周娥脸一板,打断了李遮阳的话,“上个月回来的,你到现在才来和我联系,你还好意思叫我姐?”
“姐,我不来联系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原因很多……姐,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
“好,我们进去说——”
周娥指了指门帘,正要迈步,突然想起李遮阳还有半截暗语没说,“等等,下一句是什么?”
“什么下一句?”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的下一句——”
“姐啊,我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赶不上没有说的一句话?”
周娥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我就只能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我当然知道,这暗语还是我交给你们那位老马同志的呢,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就说。”
“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下满意了吧?真是服了你们这些人了,个个死脑筋!”
“这不是死脑筋,这是原则!我们所以能在艰苦的环境下保存到现在,还能发展壮大,就是因为我们知道什么该坚持、什么是绝不能违背的……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走吧,我们进去。”
周娥说着走到门帘前,掀开了门帘。
李遮阳走了进去。
“说说也无所谓,万一哪天你一不小心把我发展成了你们的同志呢。”
门帘放下,李遮阳玩笑一样对周娥小声说道。
周娥没有接话,指了指通往楼上的楼梯,移开了话题,“我们这边走。”
李遮阳跟着周娥上到楼上。
楼上有一个不大的客厅和两间房,一看面积就知道这三间房是房东用一间房或者两间房隔出来的。
“你在哪里见到我们的老马同志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待李遮阳的时候,情绪上存在着问题,招呼李遮阳在椅子上坐下后,周娥捡了一个随意的话题,向李遮阳问道。
“在澳门!是我要求见的,让你老公通知的——就是你丈夫。”
见周娥一脸疑惑,李遮阳这才想起周娥不知道“老公”这个词的意思,又补充一句。
“姐,我给你说,你老公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李遮阳幸灾乐祸、绘声绘色的把澳门义勇军差点解散的事情向周娥讲了一遍。
讲完后,李遮阳说道:“也幸好那个刘观被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人给掳走了,要不然的话——姐,说句不怕你伤心的话,你老公早被你们组织上用十二道金牌给召了回去,家法侍候是肯定的,五马分尸都是有可能的!”
“别把我们组织和那些封建王朝混为一谈。”
周娥没好气的说道,然后再次移开话题,“这么多天不来联系,今天才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忙?”
周娥问道。xiumb.com
根据组织纪律,李遮阳刚刚讲的那些是她不能够去知道的,从李遮阳这里听了也就听了,但观点和情绪之类的是绝不能有的,这也是纪律!毕竟李遮阳只是一个外人,再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党员和非党员还是有区别的,只能在党内说的事情绝不能在党外随便开口。
前生的李遮阳也是红党里的一员,红党内部的原则和组织纪律他也是知道的,知道周娥绝不可能在他这个党外人士面前表达一些什么来,也没再深说下去,跟着周娥一道移开了话题——
“我遇到了项锋,我让他帮我做些事情,他已经答应了,我就是为这事儿才来找你的。”
周娥一惊,“你在哪儿遇见他的?”
李遮阳刚要开口,楼梯响起上楼的脚步声,周娥站了起来,对李遮阳说了声“你稍等一下”,便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响起一阵很是小声的说话声,没讲多久,声音停止,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周娥又重新回到了房间里,在原位坐了下来。
“是徐姐——你得叫她徐嫂,她现在还不是我们的正式同志,正处在考察期,能被组织上派到这里来工作,信任是没有问题的。她是来问我午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了,中午你就在这里吃。好了,我们还是回到先前的话题,你是在哪儿遇见项锋的、你让他做的是什么事?”
解释过后,周娥向李遮阳问道。
“是在丁玉安的找的一间安全屋里,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他,直到见面才知道……”
李遮阳把见项锋的经过、让项锋要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周娥讲了一遍,自然没有将袁笑、丁玉安、魏攸三个人给漏掉,袁笑如何来找他、对丁玉安和魏攸二人做了何种安排、自己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等等这些,也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周娥。
至于之前的事——12月7日就开始和丁玉安商量劫走运送黄金的装甲车一事,他也不会傻到去和周娥提起。
李遮阳说完,周娥眉头皱了皱,“交给三人帮的任务?还把你给排除在外?”
“姐你怀疑什么?”李遮阳一脸无知的问道。
周娥答道:“我怀疑军统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漏出来的,以运送黄金为圈套,引诱人上钩——”
李遮阳没有吭声,他在想着周娥说的这个可能性,他已经猜到周娥说的这个“有人”指的又是谁了……
对李遮阳的沉默,周娥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你想过没有,日本人现在刚占领公共租界,还没有完全稳定住局势,运送黄金这么重要的物资,日本人竟然不派兵保护,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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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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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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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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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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