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洒脱,要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也不会跑这一趟。”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哼哼——”
哼上两声,魏攸不吭声了,端起茶水吮上两口,然后拈起两片牛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拿起装有油炸花生米的碟子,开始往嘴里数花生米。
一边数,一边嚼,一边说道:“我给你说,你洒脱,你手下那帮人可不洒脱,他们要你回去继续做他们的组长,连份子钱都给你准备好了——对了,广东站的那帮人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被他们给赶到上海来的。”
“这么说你来上海,上面不知道?”李遮阳问道。
“当然不知道,上面要是知道怎么会让我来上海。”
“广东站无权命令你——”
“广东站没这权利,可七战区有这个权力!”
魏攸恨恨说道,“广东站帮王八蛋不知道把战区哪位长官的尾巴给逮着了,王松木刚找过我,跟着广东站的姓胡和姓康的两个家伙就来了,要我按照王松木说的做。我凭什么听他们的,当然拒绝!两个家伙走了没一会儿,战区总监部就一纸命令让我到上海来购买物资,就给了我十分钟时间收拾!”
“也不知道广东站那帮人是怎么向七战区的人做的交代,我这边刚下车,地皮都还没踩热,那边三战区的人就把我架上车,然后通过他们的地下通道,直接就把我送进了杭城!——我给你说,这一路上除了拉粑粑以外,我就没有下过车,连尿尿都是站在车厢里往外尿的!”
见魏攸说“粑粑”二字的时候手和嘴都没有停过一下,花生米继续往嘴里送,嘴继续在嚼,李遮阳不由得一阵嫌弃,说道:“我说魏兄,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些,你也不嫌埋汰。”
魏攸津津有味的说道:“这有什么埋汰的。我给你说,人饿了的时候,就是坐在粪坑里,一样吃得下!”
这是一个已经找不到下限在哪里的人,李遮阳决定换个话题。
“这么说这一路上你受了不少委屈?”李遮阳问道。
“那是!”魏攸点头,得意出现在了脸上。
“可我怎么看你像是挺高兴的样子?”
“有吗——”
“我这就给你拿镜子去,你自己照照。”
“照镜子就不必了……好吧,我承认,我是挺高兴的——不高兴不行啊,日本人向美国人宣战,多好的事情,眼看这苦难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我当然要高兴了!”
“我说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能在偶尔的时候讲一讲你的真心话?”
“什么是偶尔的时候?”
“就现在。”
“好吧,我说!真心话就是,韶城那个地方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穷山恶水穷乡僻壤的地方,哪能和上海这个花花世界相比!我决定了,以后就跟着你混,不回去了!”
“你觉得上面会同意吗?就是上面同意,76号会同意吗……对了,你来上海的事情,76号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一到杭城,就联系上了杭城区的人,我给你说,我在杭城还见到李遂昌和黄文敬!”
“哦?他们问你什么了?”
“还能问什么,就问我们去湘北那段时间的事情。”
那段时间的故事在编排的时候是经过再三推敲了的,天衣无缝!除非魏攸叛变真的投降了日伪一方。所以李遮阳没有问魏攸李遂昌、黄文敬是怎么问的,而是问道:“他们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不去广州、香港而要到上海的原因?”
“当然问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说上面的命令我只能遵守。”
“他们在问你来上海原因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我?”
“没有。”
“你把你到达杭城以后的情形给我讲一遍,包括李遂昌、黄文敬问你的那些话和你的回答也给我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
应过一声,魏攸按照李遮阳的要求,把他到达杭城以后的情形讲了一遍,巨细无遗。
魏攸讲的时候,李遮阳没有插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听着,以期从魏攸的讲述中发现伪造的痕迹、漏洞和能够让李遂昌、黄文敬引起怀疑的地方……
“……情况就是这样。”
很久以后,魏攸结束了他的讲述。
李遮阳没有从魏攸的讲述里听出有伪造过的痕迹和漏洞,从李遂昌、黄文敬两人对魏攸的询问中,他也没有发现魏攸有什么话引起了两人的怀疑!显而易见,来的路途上,魏攸已经为接下来出现的种种可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么说你已经见过萧慎时了?”李遮阳问道。
魏攸的讲述中,李遂昌要魏攸回上海以后先去见萧慎时。魏攸虽然属于被76号“策反”过去、至今仍“潜伏”在国军和军统局内部的76号情报人员,不过他并不属于76号总部情报处,而是由萧慎时领导的机要处负责掌握。
魏攸点头,“见过了。”
“你们在哪儿见的面——总部还是俱乐部?”
“都不是,是在忆定盘路上的一个里弄里,是不是秘密据点就不清楚了。”
“你来找我他知道吗?”
“知道,我告诉他要来找你,他倒没说什么,告诉了你住在这里的地址,只是让我和你尽量少来往,说你是上了军统刺杀名单上的人,稍微不小心我就可能惹火烧身,把自己给暴露了。”
“看来这个姓萧的还挺看中你的。”李遮阳道一声。
“我稀奇他看中。”魏攸一脸不屑。
“物资的事情姓萧的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两个字——不给!一点都不给。”
“你要能弄到这些物资,以后就得常住上海,姓萧的不蠢……他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下月中。”
“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今天一早到的。我正想问你呢,你能不能联系一下上面,把我的情况报上去。”
“已经有人报上去了,你来上海的事情上面应该已经知道了。”
“报上去了……你是说广东站的那帮人?我可没指望过他们,指不定等我回到韶城,上面都还不知道我来过上海呢。”
“不用指望他们,我在上海的联系人就在特别行动组里,他会把你我的情况如实报上去的;再说了,你在三战区出现过,就算所有人都不上报,上面也能追踪到你去了哪里。”
魏攸点点头,“这倒是——对了,你怎么也不问问,王松木找我说了些什么?”
“不用问,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你就使劲的吹吧,当心把牛皮吹破!”
“牛皮吹破?哼哼——”
李遮阳哼哼两声,“他是不是让你悄悄来上海见我,要我联系哈特曼,让捷通洋行停止收联鑫公司的矿石?”
“你……你怎么知道的?”魏攸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遮阳一脸得意,“我是神仙,我当然知道。”
“嗤,你要是神仙,就变一盘卤牛肉出来。”魏攸拿起装牛肉的空碟往李遮阳面前一递。
李遮阳别过头,向楼下厨房位置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卤牛肉给你变出来了,在你挂雨衣的房间里,房间墙壁上有个柜子,卤牛肉就在柜子底层,有六两八钱……”
魏攸听不下去了,拿上空碟起身就往门外走。
刚出门,想起油炸花生米也没有了,便倒回来,向李遮阳问道:“还有油炸花生米吗?”
李遮阳答道:“有,不过不在厨房,在我的卧室里,就最里面那间房,怕受潮,我把花生米放在靠墙的一个木桶里——要吃你自己去拿,想使唤我门都没有,我已经吃撑到了。”
魏攸不吭一声的把头缩了回去。
稍等一阵,魏攸端着切好的牛肉走了进来,然后拿上装花生米的碟子出了房间。ωωω.χΙυΜЬ.Cǒm
魏攸刚出房间,李遮阳的脸上就现出了笑容。他的房间里确实有个木桶,不过不是装油炸花生米的,而是只马桶!
“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他!”——李遮阳又想起了前生的这句话。
笑容中,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魏攸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的就向李遮阳扑了上来,“姓李的,我跟你拼了!”
魏攸怒喝。
李遮阳愣了愣,不过是看了眼马桶而已,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李遮阳伸手把魏攸挡住,“我说魏兄,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连一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玩笑?”
魏攸欲哭无泪,“你不倒马桶也就罢了,竟然还把马桶放枕头边……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埋汰,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更埋汰的人了!”
听魏攸这样一说,李遮阳这才想起,倒马桶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又正好经过床头边,便将马桶往床头边一放……
看魏攸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兄,你不会真的揭开看了吧?”李遮阳故意惊讶。
“姓李的,这笔账我给你记着了,你等着,迟早我会还回来的。”魏攸冷笑。
“嗤,怕你不成。”李遮阳一脸不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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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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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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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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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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