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遮阳鄙夷道:“地道就不会去放高利贷了!地道你也不会被人逼得从上海逃到香港,连名字都得改了。”
高登千想想,“但也得有个说辞才行啊,要不然我怎么向堂主和堂里的那些老大交代,毕竟我还要依靠义胜堂才能在香港待下去。”
“这还不简单,不吃独食就行了。”李遮阳答道。
“不吃独食?”高登千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知道李遮阳说的不吃独食是什么意思,“这能行吗?”
“你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高登千犹豫了一下,“行吧,那我就试试,要行不通,最多再跑一次路就是了——不过咱们可得先说好,到时候你得给我指个方向,告诉我朝哪儿跑。”
“小事一桩,没问题!另外我得给你提个醒,你已经和一方人为敌,就别再把另一方人树成敌人了,苦只是苦一时,千万别去做苦一辈子的事。你是聪明人,什么意思相信就不用我点醒你了。”
李遮阳含蓄提醒道。
“放心吧李哥,我就是讨口饿死在了街头,也不会再回老路了。以前我眼瞎,已经遭到了报应,现在就剩一只眼睛了,余生我还得用它来看路呢。”
高登千语气坚决,充满了沧桑,那件被他脱掉的外衣又被他穿回到了身上。
“李哥光说我,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高登千问道。
“我就是在为自己考虑才这样和你说的。”
李遮阳让自己脸上现出苦笑来,“军统一个行动小组,除了招降了一个丁玉安,其他四个都死在我的枪下,你认为军统饶得过我吗?真到了那一天,军统的特务撵到香港来取我的狗命,我起码还有你可以指望,你要也成了过街老鼠,我指望谁去?”
“李哥吉人天相,老天会保佑你的,真到了那一天,先让军统的那些王八蛋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啐,这世道,做个人真他妈难!不说这些了,来李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了!”
高登千举起了手里的茶盅。
……
天微亮,百帮旅馆的一间客房里,生物钟开启,李遮阳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床上,依然在沉睡着的高登千发出轻微的鼾声,一进一出的呼吸依然带着酒的气息。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要大醉一场,何况这个故知是有恩与自己的人。所以高登千醉了,醉得人事不省,是李遮阳将他带回旅馆的。
李遮阳当然是不能醉的,因为他清楚,如他这种有着多种身份的人,即便只是醉上一次,说不定今生他就再没有端起酒杯的机会,想要每天都有这样的机会,就必须随时保持头脑清醒。
回来时,旅馆就剩最后这间房了,只好和高登千同住一个屋……
两个人的气息,加上难闻的酒味,房间里的味道自然非常难闻。
李遮阳从床上起来,掀开窗帘,将窗户全部打开,然后重新回到床上,点上一支烟,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烟抽完,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也没有去叫仍在酣睡中的高登千,穿上衣服后,径直出了房间。
旅馆是没有单独的洗手间的,洗脸漱口全在一个公共房间里。出房间后,他让伙计拿来一套洗漱用具,到公共房间洗过脸漱过口。
这些做完,他向店里的伙计交代了几句,然后出了旅馆,找了间早餐店吃了早餐。
早餐吃完,他坐一辆黄包车来到了汉口道尽头的海防道。
海防道路的另一边就是英军的威菲路军营,海防道上有不少售卖军品的商店,里面出售的都是一些被英军淘汰或者即将被淘汰的物品,主要以食品和服装为主。
到了海防道,付过车钱后,他下了车,沿路往广东道方向走去。
连走几家之后,他终于在一家店里问到了有压缩饼干卖。
买上一大包压缩饼干,他坐上一辆黄包车来到了天星码头,然后坐渡轮来到对面中环码头。
买了一张到南丫岛的船票,在码头上等待了约半个小时,他坐上了到南丫岛的船。
一小时后,渡轮在荣湾村的荣湾码头靠了岸。
此时李遮阳的样子依旧是百帮旅馆老板米威的样子,而非租住在那栋屋子里的宋老爷的样子。
下了船,一个被方水生请去做过清洁的妇人正好在码头上接人,李遮阳走了上去,向这妇人问道:“请问这位阿姨,你们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姓宋的,是刚搬来的?”
“是有这么个人,前天搬来的,很严厉,不太爱和人说话。他就住那边——”
妇人用手指了指半山腰上的那栋两层楼,然后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李遮阳回答道:“我跟宋先生的一个晚辈是好友,他托我给宋先生带了点东西。”
妇人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你找的宋先生没在家,前天出去就没回来。现在家里就一个管家,前天他和那个宋先生一起离开的,昨天又回来了,带了好多家具,请了十几个村里的人帮他搬家具。这个管家可比那个宋先生和气多了……”
李遮阳耐着性子听着妇人的絮叨,直到讲完。
“谢谢阿姨,就不打扰阿姨了。阿姨,我就先走一步了。”客气的和妇人打过招呼,他转身向通往半山腰上那栋屋子的路走去。
一阵行走以后,他站在了这栋两层楼的前院大门前,拍响了大门。
“谁啊?”方水生的声音从院子里飞了出来,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李遮阳没有应声,继续的拍着门。
门打开,现出看上去显得很是随意的方水生,与先前听到的紧张判若两人。
看到门外是“米威”打扮的李遮阳,方水生先是一愣,跟着整个人像是没有糊好的墙皮一样塌了下来,幸好的是,他并没有像真正的墙皮那样瘫倒在地上。
抹了一把脸,再甩出一把汗,方水生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呢,吓了我一跳!”
说着方水生让开了身。
李遮阳走了进去。
“秦先生,你这提的是什么?”门关上后,方水生问道。
“压缩饼干。”
“压缩饼干……这东西好,这样我十天半月来一趟就可以了。秦先生,东西给我吧。”
“不用,就几步路——人怎么样了?”
“已经送进去了,床什么的也都给他弄好了。”
“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我是先把人捆在铁链上,再打开瓶子让他闻的解药,哪会出岔子。”
说话间,两人进到了楼里。
穿过底楼,两人来到了后院,一路走过,方水生的话一刻也没有停过——
“秦先生你是没看到,这家伙一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这是哪儿,而是问有没有吃的?我把吃的拿到他面前的时候,这家伙像疯了一样扑了过来,那吃相——啧啧,我是这辈子都没见到过……”
李遮阳打断了方水生的话,“换成是你,饿你两三天,你比他还疯!——提醒你一下,待会儿下去的时候,不许叫我的姓,不管哪种姓,都不许叫,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秦先生。”
“这就好,去把洞口打开吧。”
“是秦先生。”
应上一声后,方水生走到那根柱头前,抱着柱头打开了地洞口,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了地洞里。xǐυmь.℃òm
地洞里亮着灯光。
一盏油灯的照耀下,刘观老道入定般盘膝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在思过还是在修炼。
听到脚步声,刘观睁开了闭上的眼睛,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向他走来的李遮阳和方水生。
在刘观的注视下,李遮阳走到刘观坐着的木床前,打开手里的帆布包,将顺路买来的四大名著掏出来扔在了刘观面前。
刘观瞟了一眼面前的四大名著,看着面前已是另一张面孔的李遮阳,文绉绉的问道:“敢问阁下何人、为何要将鄙人囚禁于此?”
李遮阳当没听见,他没打算和刘观说话,即便他能改变说话的声音。
把刘观绑来的最初目的,是让离分裂只差最后一步的澳门义勇军重新团结起来,不过现在,他的目的又多了一个——徐邦杰!
刘观是为徐邦杰准备的,中统的一个老特务,李遮阳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假音会不会被这个老特务听出来,他可不想有一天这老特务在向徐邦杰讨要说法的时候,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沉默是金!
取出一包压缩饼干扔在了刘观面前,李遮阳指了指手里的帆布包,再指了指镶嵌在山壁里一个用来把人绑在上面的铁环,用无声的方式告诉刘观,东西我挂那儿了,饿了要吃你自己拿。
锁在刘观腿上的铁链够长,吃饭、睡觉、上厕所不受一点影响。
“我已无反抗之力,阁下还有什么可畏惧的,竟连话都不肯说一句……莫非阁下是我认识之人,怕我从声音里认出阁下你是谁?”
刘观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念诵一段经文似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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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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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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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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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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