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马车里的氛围如死水一般沉寂。不过这一次,与宋遥月同车的不再是那两个兄妹,或许因为怕见到她忍不住立刻动手,所以都去了另一架马车,与宋夫人同乘。
反而是宋老爷坐了过来。
从一开始便老神在在的,闭着眼睛养神,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只有偶尔会忍不住咳嗽几声,身体依旧抱恙的样子。
宋柄混迹官场多年,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沉得住气,这会儿晾着她,估计也是一种心理战术。为的就是让她胡思乱想,越想越慌,然后不打自招主动认错。
然而宋遥月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事情已经做了,要罚就罚,她是不可能认错的。
直到拐进宋家那条小巷,宋柄才睁开眼,没看她,只掀起窗帘朝外面瞥了一眼。
就在这时,宋柄突然开口:“你对宋府多有不满,是从何时开始的?”
宋遥月原本都快睡着了,突然被这道声音惊醒。她本以为宋柄一开口会责骂她,比如说骂她狼心狗肺,又或者是小人行径,然而竟然问她这个。
难不成走的是温情路线?
她不认为宋柄对原身有多少愧疚,十多年来,要愧疚的话早就补偿了,何至于一点动作都没有。
因此宋遥月冷冷答道:“并无不满。”
她不愿承认,是暂时不想被抓到话语上的把柄。
宋柄冷哼一声:“是因为这些年来亏待你吃穿了,还是让你过得不像个正儿八经的官宦家女儿?”wWW.ΧìǔΜЬ.CǒΜ
她依旧嘴硬:“亏待不至于,女儿这不是好好长大了吗?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饿得面黄肌瘦。”
没缺胳膊少腿但是膝盖已经在雪地里跪出了毛病,没面黄肌瘦是因为她天生丽质加上衣裳挡住了,即使再营养不良,面上看着也没那么惨。
一家子吃人的鬼。
宋柄语气不佳:“那你何故要置宋家于此般境地,遭众人嘲笑,如此你便满意了吗?”
那当然是还不够满意。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世上鲜少有平白无故的爱恨,但一些人就是太过自傲和自私,就算宋遥月如实说了,估计宋柄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所以宋遥月选择闭口不言。
“好,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也不必答了。”宋柄气得又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才道,“回去跪着,没我吩咐不准起来。”
宋遥月早料到如此,可还是没有忍住,阴阳怪气地问:“是跪在屋里,还是像三姐姐以前责罚我的那样,跪在雪地里?”
出乎她意料的是,宋柄竟然露出了惊讶之色。
“娇儿让你跪在雪地里?何时的事情?”
竟然不知道吗?
宋遥月还以为这府中大部分事情都在宋柄掌控之下,所以宋娇的刁蛮也在默许范围内。
或许……可以离间一下?
“跪了许多次,我已经记不清日子了。”她装作无所谓地回答道,“上一次是因为三姐姐认定我偷了她的发钗,所以责罚我在碧晖阁的雪地里跪了半日。”
在她说完之后,宋柄便沉默了。
宋遥月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宋柄听闻之后可能会受到一些冲击,可当冲击过去之后,他或许依旧会偏袒宋娇,将这件事按下不表,就当没发生过。
不过也没事,只要在宋柄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好了。让他怀疑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本性究竟如何,后面宋遥月再想办法火上浇油,最好能让这一家子都分崩离析。
在她离开之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马车在门前停下,仆从在车外请宋柄下车,宋柄却仍旧端坐着。马车内外都一片死寂,过了许久,宋柄才开口:“做错了事情仍需受罚,你便在端和堂廊上跪着吧。”
端和堂是宋夫人的院子。
她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嘴上却恭顺应道:“是,父亲。”
宋柄说完便先行下车了,不过对着家仆交代了一句:“让他们各自回各自的院子里,今夜不准再闹出什么是非来。”
宋遥月跟在后面,来扶她的是裴遇。少年抬高手臂,低声叫了句“小姐”,礼数滴水不漏。
两人眼神交汇了一瞬,她便明白,裴遇将方才的对话都听去了。
宋遥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示意自己并不在乎,伸手搭在了少年有力的小臂上。裴遇眼神一敛,尽职尽责地演好一个侍卫,垂首将她扶下马车。
他们跟着前面的宋柄进了府门,没管另一辆马车的母子三人。
前后其他人都隔了段距离,因此宋遥月得以低声说话:“你不必跟过去了,回院子里先吃点东西吧,别忘了换药。”
裴遇这一次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怎么了?”她略微转头,奇怪道。
少年垂眼,轻声回答:“小姐好耐性。”
宋遥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裴遇是在夸她真会忍。可是此刻不忍,之后的事情便不会顺利,小不忍则乱大谋,裴遇应该也是清楚的。
她松开裴遇的手臂:“去吧,屋里还有我预备好的伤寒药,麻烦你先替我煎上。把药煎上就去请宋柄,领他到端和堂。”
裴遇没问她要做什么,闻言便停下脚步,任由她继续往前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应了声“一定”,之后便退到走廊一边。
因为原身在这个冬日得了伤寒,大病一场后落下病根,宋遥月一直记得此事,所以前几日就已经买好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虽然和原书中的走向肯定不一样,但竟然不谋而合,在这一点上重叠了。
少年走后,小夭便接替位置,跟紧了一些。
语气不安地问:“小姐,要不要向老爷求情?再跪的话,小姐的膝盖就真坏了。”
宋遥月笑道:“不必这么担心,不会跪太久的。”
小夭还要说话,宋遥月便倾身靠得更近了一些,小声吩咐:“碧晖阁的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还会私自报复,你过会儿偷偷去碧晖阁留意着,看他们有什么动作。”
被分派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小夭面色凝重却坚定地点点头。
不过片刻后,突然又有些疑惑:“不过小姐,你怎么让裴遇回院子里休息去了?他没有事情做的吗?”
她沉默了一瞬:“终究是外人……一些事情你我二人知晓便好。”
小夭点点头,不再说话。
前头的宋柄并未去端和堂,只遣了两个仆从,领着宋遥月过去。一进去,仆从便厉声命令她在廊上跪下,宋遥月一丝反抗的意思也没有,挑了个远离风雪的角落,掀起裙角,施施然跪下了。
跪了好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才从院门外传来。
宋夫人回来了,后头跟着五六个婢女,走到她面前时停下,扬手就是一巴掌。
幸而宋遥月早有预判,在那片衣袖刚刚挥起时就朝一旁倒去,只是袖子从脸上擦过去而已。
宋夫人没打到,骂了声“贱蹄子”,还想再打,就被她出声止住了动作。
“父亲说,”宋遥月不卑不亢道,“今夜不能再弄出是非来。”
女人被气笑了,倒是没再动手,只是指着她连连说了几遍“好”。
“敢搬出你父亲来威胁我了,你这点道行还敢骑到我头上来?”宋夫人大手一挥,“把她给我拖到院子中间,埋雪里!”
宋遥月轻笑一声,任由两个婆子粗鲁地将她架起来,往露天的院子中间拖。
她任由自己被拖行,一边笑着说:“母亲既然不怕逆了父亲的意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日后母亲可要咬牙忍下自己种的恶果。”
两个婆子把她按倒在雪地里,双膝着地,又来了两个年纪轻的婢女,捧着地上的积雪往她身上浇。
虽然今日一整天都没下雪,可前两日的积雪很深,她跪下去时,整个膝盖都被积雪没过。洒在她身上的那些雪有不少钻进了衣领缝隙里,直接贴在她皮肤上,冻得她控制不住冷颤。
宋夫人听了宋遥月这几句话之后更加气愤,已经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她一想到白日里娇儿出了那等的丑事,被污蔑了品行,整个京城恐怕再无人敢上门提亲,就气得肝疼。
不仅是娇儿的婚事,连带着培杰在学子之间的名声也会受损,那些同窗们会如何编排她的儿,日后仕途也将受到何等影响……对了,还有她已经嫁出去的婉儿,在婆家也会受牵连,恐怕从此要被婆家变着法地贬低欺负。
“还敢威胁我?来人……来人!把她给我用雪裹起来,做成雪人!”
宋遥月反而笑意更深,对方越生气狂躁,她便越觉得有意思。
雪人?原来这一家子更会折磨人的在这儿啊,上了头就什么也不顾了,这是奔着闹出人命去的。
要是用厚厚的雪把她整个人给裹上,不出半个时辰她估计就昏过去了,如果继续,一个时辰内她必定一命呜呼。
真当她不会反抗?还是觉得,即使把她杀了,宋老爷也不会怪罪宋夫人这个当家主母,整个宋家也能帮忙兜底?
不把人命当命,终究也会把命赔进去的。
她转头看向捧雪的婢女,因为徒手捧雪,两人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再冻下去肯定会冻伤。
宋遥月轻飘飘问:“杀过人吗?”
其中一个婢女动作一滞,没有说话,紧接着继续往她身上堆雪。
“不要紧,今夜你便杀过了。”她笑了笑,“待你主子冷静下来之后,便会推你们出去顶上杀人的名头,自己依旧是善待庶女的好主母。”
这话一出,宋遥月明显感觉到身旁这四个人的僵硬,包括按着她的两个婆子也神情怪异。
她已经冻得牙关打颤,却继续说:“你们杀了我这个宋府小姐,那便是杀主,按照本朝律法,杀主怎么罚?”
没人回答她,她只好自己答了:“你们也得死,对吧?”
其中一个婢女的手明显颤抖起来,动作也变得迟疑,片刻后突然转身,朝着宋夫人的方向跪下。
“夫人……老爷交代了今夜不能再出事,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宋夫人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忤逆,愣了一瞬,才随手抓起婆子捧着的手炉,朝婢女扔了过来。婢女被砸到了额角,惨叫一声倒在雪地里,不住抽泣,很快就有血冒了出来,染红了那一片积雪。
宋遥月瞥了一眼,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记着当前该做的事情,继续火上浇油。
衣衫已经一层层被雪水浸透,寒意彻骨,她咬着牙开口:“夫人是不顾老爷的话……觉得能做整个宋府的主了吗?”
“我为何不能做主!”宋夫人高声呵斥,“杀你一个贱蹄子我还得禀报吗?你的命本就低贱,就如同你那亲娘一样,死了便死了!”
宋遥月神色冷了几分。
她抬眼,直直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虚弱却坚定道:“你这么恨我娘……难不成……她是你杀的?”
宋夫人一愣,随即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两声:“我杀她?她配吗!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姬,一个贱人,也配我动手?”
突然之间,宋柄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人尽可夫?”
宋夫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刚才的怒意冻结在脸上,逐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宋柄走进院子,扫了一眼这满院的狼藉,依旧冷静。下了回廊,走到宋遥月身边,朝后面的人抬了抬手。
“人都快死了,还不扶起来?”
立刻有好几个婢女跑了过来,团团围住她,将她从积雪里扶了起来。身上早已堆了一层雪,一站起来便扑簌落下,还有不少已经融化在了她的衣裳上。
宋柄又道:“带到廊上缓缓,请郎中。”
那些婢女照做,小心翼翼搀扶着她,慢慢往回廊上挪。宋遥月对赶来的宋柄也没什么好脸色,因为这群渣滓都是一路人,但这一次,宋夫人是该吃苦头了。
她在宋柄看不见的角度,朝宋夫人看了过去,甫一对视上,她便露出一个笑,打算装一次逼。
宋遥月用口型无声道:“蠢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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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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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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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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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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