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涛又想到杨宗林。
杨宗林,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青年,如果能得到好的培养,将来是一个很好的当家人。
所以,章堡焕不得不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更何况官府里的狗官早已被买通,没有一个可以为自己做主的。
自己拿出一百两银子,也不过是同流合污罢了。
哎,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依然做着自己最讨厌的事情。
但这些讨人厌的事情,却保护了家里人。
家里人。
这个词紧紧地抓住了孟涛。
杨姑姑、杨宗林、忆雪、夏冰、邹氏,这些人已经变成了我的家里人了吗?
这是孟涛第一次被这个词语的概念所击中。
他感受到了一种甜蜜的负担。
确实,孟涛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家里人。过去的他,总觉得自己很独立,独立地存在于天地间,像是在一个悬崖之上。
他往后看,那属于亲情的部分空荡荡。
他往前看,那属于爱情的部分模模糊糊。
天地间,空为人。
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
而现在,他有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坚实地站在这片土地上。
若是为了他们,那倒是可以做得许多事。
转念又想,自己对章堡焕下手,又跟林卡对自己下手有什么区别呢?
林卡是一个做坏事的人,因为他想做。
大约也有做这些事情的快乐。
我也是一个做了不好的事的人,但是我不想做。
但我也有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想不想做,又有什么分别呢?
反正都已经做了。
章堡焕成了哑巴,而他自己呢?则从那个世界消失,活在一本书里。多么荒唐的事情啊!
为什么人生这么艰难?
孟涛又想起自己的理想,想到在自己银行卡里的那些钱。
他这一辈子的理想,从来都很简单。
平平安安地做一两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会如此艰难?
世界处处跟自己作对?
想到这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更应该恨林卡,还是更应该恨命运。命运和林卡,也许是同一个人吧。
孟涛终究是三观很正的人,当下良心难安,更有一种因为害人而引发的身体反应,让他发起了高烧。
几日不退。
张四舅本来依靠于章堡焕,第二日一早就到章堡焕家。
谁知,看到章堡焕满身是血地躺在家门口。
张四舅父子俩连忙上去,将章堡焕抬到了屋里。
动问章堡焕。
却见章堡焕嘴里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却不能说出一个字。
只是那眼睛里,却充满了恨意。
张四舅连忙去跟陈怀仁报告了此事。
陈怀仁因为拿了杨家的钱,料得此事也查不出什么,便也就没说什么。
张四舅回头又来看章堡焕,见章堡焕高烧不退,牙关紧闭,瑟瑟发抖,不多时,竟然死了。
张四舅害怕了,便来到县衙,要求撤诉。
陈怀仁打听得章堡焕死了,本也想要拿此事做个由头,问罪到杨家,让章氏出来主张告罪。
谁知这章氏是个极没主意的人,只是不肯。
眼见着没了当家人,本来为自己吃不上饭而哭泣,谁知崔强马上就给她带来了烧鸡,当下只顾着吃,什么也不肯管。
这崔强早就盼着章堡焕死了,便将章堡焕草草裹了,拉到乱葬岗。
因为埋的浅,半夜被狼刨出来,当成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章堡焕一死,崔强便光明正大地搬进来,跟章氏一起生活。章氏也就成了崔氏了。
自此,崔强更是放纵崔氏的胃口,逐渐将崔氏养得更胖了。
崔强也借着章堡焕的名头,出来在李庆、陈怀仁、尹仁波等处行走,顶了章堡焕的窝儿。
陈怀仁让崔强主张章堡焕的死,崔强嘴上答应着,却只是拖。
崔强并不情愿为章堡焕做任何事情。
陈怀仁也无法,只得将张四舅二人打了板子,将此事草草了结。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轻放了杨家。
这些事情,都在孟涛发高烧期间发生。
夏冰在旁边不眠不休地伺候,王梦瑶总是带着忆雪在跟前待着,杨宗保上学前的最后一件事、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孟涛的房间,看孟涛好了没有。
杨宗保看家里人都闷闷的,便捉蛐蛐给孟涛。
看着二哥每天黑着脸,却也不敢将自己捉来的蛐蛐交给孟涛。
只是在孟玉楼的炕边坐着,两只脚悬在空中,鞋子磨破了,大拇指露在外头。
“你怎么不穿新鞋?”
“还不去写作业?”
“你咋回事啊?”
面对二哥的疑问,杨宗保只得讪讪而出,回到屋里,去换了不太舒适的新鞋,趴在桌子上默写老师教的《论语》。
等写完了作业,不敢跑进来看,只得在窗子上探头探脑,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看能不能听到什么动静。
终于。
杨宗保听到一声冷哼。
“醒了,醒了。”
杨宗保激动地往屋子里冲。
杨宗林一个巴掌扇过来。
杨宗保低头躲过去,就往炕上冲。
一家人这才注意到,孟玉楼脸上的焦红已经褪去,因为发烧而紧锁着的脸已经悄然展开。
两只眼睛疲惫地开了一个角。
“嫂子,我给你拿了个蛐蛐。”杨宗保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哭着将蛐蛐从口袋里拿出来,却发现它已经被自己压扁了。
孟涛虚弱地笑了一下。
杨宗保看孟涛笑了,委屈更上来了,哭个不停。
“嫂子没事啊,嫂子没事!”
孟涛伸出手,在杨宗保的脑袋上扒拉扒拉毛,揉了揉杨宗保的小脸蛋,渐渐地将这个小孩子安抚下来。
“弟弟啊,让大嫂吃点东西吧。她睡了两天,该很饿了。”杨宗林此刻的焦躁情绪有所缓解,轻声说道。
兰香连忙端上一碗粥,两碟小咸菜。
孟涛倒真觉得饿了,将一碟小咸菜倒进盛粥的碗里,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喝完摸摸嘴,说:“给我倒点茶来,我好渴。”
兰香连忙端上茶来。
孟涛又喝了几碗茶,又要肉吃。
哎,终究是个肉食动物啊,扯着那软烂的羊肉,吃了几口,终于觉得那眩晕感过去了,作为人的精神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简而言之,活过来了!
把杨宗林、邹氏、杨姑姑、兰香几个人都开心的不行。
冯妈妈听到这个事儿,也过来探望。
冯妈妈说:“我们家姑娘今天到善官县,我们白忙不过来,要不然也早来了。”
孟涛歉然道:“倒是麻烦冯妈妈了。史姑娘、赵夫人来了,冯妈妈替我问好,改天见吧。今儿是起不来床了。”
冯妈妈笑道:“她还问你老人家好呢!原本该上门看望的,因旅途困顿,现下没精神,才不来的。”
众人又都上来问候了一番。
杨姑姑安排众人,说:“吃了喝了就没事了。大家让大娘子好好休息吧。”
众人又都退出来。
孟涛预备躺下再睡觉时,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了。
便让兰香去将杨宗林唤了过来。
杨宗林来了,在椅子上坐下了。
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旁边。
孟涛心里觉得,有这么个人坐在旁边,很是安心。
很愿意让他坐在我旁边。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好怪的感觉!
孟涛心内诧异。
这甚至都不是他自愿的,似乎是这具肉体生出来的渴望。
难道这具身体内的女性荷尔蒙作祟?
不知道杨宗林是什么感觉。
有点好奇。
天快黑了,夕阳的光从门帘里照进来,将桌子上放的一个瓷瓶染上了一抹红色。
那抹红色,给这个普通的傍晚增添了一丝美好。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
孟涛看到那抹红色之后,觉得今天晚上一下子变得不同了。白色的墙壁一下子有了生机,屋子里养着的绿植,也像是真的在生长。m.χIùmЬ.CǒM
那抹红色迅速上移。
孟涛知道,此时此刻,太阳在剧烈下坠。
就像每一个下班的人,逃出办公室的速度一样。
一切都在迅速地发生改变。
“情况怎么样了?”沉默良久,孟涛还是忍不住发问。
“章堡焕死了,张四舅的事儿解决了。”杨宗林简要地说着。
张四舅甚至携带着张彪,到家里来道歉了。
杨宗林以家里繁忙为由,没让两个人进来。
毕竟是亲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
也没有太驳他们的面子,还是将他们带的一个烧鸡收了,让进喜儿和赵妈妈两个人分着吃了。
“死了?”
孟涛叹了口气,放下心来,知道那颗生锈的钉子的功劳不小。
“恩。”
杨宗林很疑惑,但是他没问。只当章堡焕是气死的。
流光从墙壁上迅速划过,黑暗将一缕缕灰扑将下来。
孟涛从近似沉默的回答中,听到了更多的东西。
是啊,即便章堡焕死了,眼下的困境解了。
可最后的货物终究是没有了。
杨家怎么活?
杨家这么一大家子人怎么活?
不光是杨宗林忧愁,孟涛同样也陷入了烦恼。
孟涛从床上爬起来,说道:“我们还是得去西冷坊看看。”
杨宗林点点头,目光直视前方,像是要将黑暗穿透一般,说道:“恩,我去吧,嫂嫂身体不好。”
孟涛爬起来,才觉得眩晕的厉害,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了,好像自己这个灵魂要脱离这个肉体似的。
终究是别人的肉体,跟自己的灵魂,可能是没办法很好地结合啊!
孟涛本来想摇摇头,又怕眩晕,只得说:“不行。你得考虑一件事情,咱们就算是没有了那批货,也得想办法活下去。”
杨宗林的脸更苦了,几乎要跟夜色融合在一起。
杨宗林是个踏实的人,有毅力的人,却不是一个有想象力的人。他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却不是一个很好的决策者,更不是一个很好的发明创造者。
杨宗林将自己变成了黑暗,说道:“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孟涛说道:“是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就这么待着,让一大家子人要饭吧?”
无尽的沉默,在黑暗的屋子里,将所有的空气都堵塞了。
孟涛只觉得肺部沉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少不得,要自己发挥一些聪明才智了。
孟涛说道:“正好,史璐宇不是来了吗?”
杨宗林不太懂。
孟涛也不是十分确定自己的主意是否可行,只是说:“你去将她的衣服尺寸要了来,用咱们最好的布,做出一套最好的衣服来。免费送给她。”
杨宗林更不懂了:
“我们本来就没几个钱了,还送给她?”
“她是个官家太太,来了之后,少不得要跟官家太太们一起,出席一些活动。”
“她若穿着好看,别的官太太自然要问。”
“到时候,就让史璐宇说,这是特别定制,是杨家的裁缝,专门为她做的。到时候,我们一件衣服,可以收十两银子。”
孟涛心想,私人订制这种概念,大概最能满足各位官太太们。
“谁会为一件衣服付这么多钱?”杨宗林大惑不解。
孟涛笑了笑,说道:“确实没有人为一件衣服付这么多钱。但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虚荣心、嫉妒心,只怕再多的钱,她们也能上赶着付。”
杨宗林点点头,明白了。
当下再无别的办法,只能借此拼死一搏,他是有这个决心的:
“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这件事情,似乎嫂嫂你做更合适。”
孟涛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待多久,他感觉他的灵魂和肉体有一种裂开的感觉:
“你不知道,最好的裁缝都是男的。”
杨宗林又想起,家里并没有什么人可以当裁缝:
“可是咱们家没有好裁缝。”
孟涛倒不担心这个,裁缝就是个工种,重点是做这个生意的门道和资源:
“那就花钱雇一个,或者培养培养。我看邹氏倒是挺喜欢缝缝补补的。倒是这门生意,是做有人钱人的生意,你和邹氏也得学着长大,多往那人前显贵的地方去了。”
杨宗林也懂得这个道理,少不得自己日后也要多在那些管家、富商、地主家里多走走了:
“那我以后就多去他们跟前行走。大嫂去后院里行走。走不过来时,也只好把我那不成器的浑家也叫上了。”
孟涛点点头,发现杨宗林此时办事很有条理,不由得喜在心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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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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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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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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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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