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该怎么办呢?狂怒之下,我真想在夜里逃得远远的,或者跑到我的房间里把自己关起来,独自估量我的崩溃,独自辨认她这个人。但我是承受得住的。我这个人非同一般,那天夜里就显示出来了。我善于挣脱痛苦的折磨,表现出某种刚烈的男子气概。我想:“不能使我的任何行动有异样之处,让我母亲、我弟弟和这个家里的任何人感到难以解释。”
我在朱丽亚娜的房间门口站住了,无法抑制全身的战栗。当我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时,就毅然走了进去。
伊迪丝小姐踮着脚尖从屋里出来。她示意我别出声。她低声对我说:
“她正要入睡。”
她半掩上身后的房门,轻轻地走了。
挂在拱顶中间的吊灯发出同样宁静的微光。一张椅子上放着紫红色的披风;另一张椅子上放着黑缎紧身胸衣,那是朱丽亚娜趁我暂时不在时在丁香别墅脱去的;另外一张椅子上是那件灰色的衣衫,就是使她站在美丽的丁香花丛中显得那么高雅的那件灰色衣衫。看到那些东西,我内心一阵痛苦,又愤然想逃走。我转身朝里屋走去,掀开幔帐;我看到了床,看到散乱在枕头上的深色头发,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隆起在被子底下的僵硬的身躯。我脑海里浮现出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她极其卑劣的行径。“她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过了,她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精液,她肚子里有了另一个男人的孽种。”我眼前展现出一系列我无法否定的令人憎恶的躯体的形象。而且不仅是发生过的形象,还出现了必将发生的形象。我还不得不确切无疑地看到朱丽亚娜将来(那曾是我的梦,我的理想!)那走了形的体态,怀着通奸的胎儿,腆着个大肚子……
谁能想象出比这更为残忍的惩罚呢?而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确切无疑的!
当痛苦超过限度时,人总是本能地怀疑起来,以求暂时减轻无法忍受的痛苦;他会想:“也许我搞错了;也许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糟;也许这一切痛苦都是荒谬的。”为了延长痛苦的间歇,他就迟疑不决,拒对现实作出确切的判断。但我没有过一瞬间的怀疑,我连一刹那的疑虑都没有过,我的头脑变得非同寻常的清醒,对此,我自己也无法解释。在一种发自内心隐秘处的本能的神秘之力的作用下,围绕着那尚未察觉的可怕事情的种种迹象似乎互相协调,构成了一种符合逻辑的、完整的、连贯的、决定性的和不可遏止的概念;突然产生的概念又迅速使我意识当中的一样东西浮出水面,不再因为莫名的羁绊而沉落在深处,始终浮在水面上。所有的迹象,所有的证据都有条不紊地摆在那儿。我不用花任何力气寻找它们,选择它们,把它们联系起来。以往那些无关紧要的、遥远的事情,现在都豁然贯通,显得异常明晰;新近的一些生活片断被赋予新的含义。朱丽亚娜对于花,对于气味的不寻常的反感,她特殊的心绪不宁,难以掩饰的恶心,她骤然的脸色苍白,眉宇间那种持续的阴影,某些姿态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极度的疲惫,在俄国小说中用指甲作记号的篇页,老人对别祖霍夫公爵的责备,公爵夫人丽莎所提出的迫切问题,以及她那从我手中把书夺过去的动作;然后是丁香别墅里的一些场面,眼泪、哽咽、模棱两可的话语、晦涩的微笑、近乎悲怆的激情、类似疯狂的反复无常、对死的呼唤,所有这一切迹象都在母亲的话语周围聚集起来,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灵深处。
母亲说:“不可能搞错的。两三天以前朱丽亚娜还否认,至少说是还不能肯定……她知道你是如此忧虑,她求我暂时不要告诉你……”事实再清楚不过了。那么,如今一切都已肯定无疑了!
我走进里屋;靠近床边。帐幔从我身后落下来;光线变得更微弱了。当我走到床头,俯身从更近处看她那几乎被床单盖住的脑袋时,我焦虑得透不过气来,血管里的血仿佛都凝固了。要是她那时抬起脸并与我说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睡着了吗?只有眉毛以上的额头露在外面。
我在那里站着,等待了几分钟。她睡着了吗?她侧躺着,一动也不动。床单遮掩着她的嘴,我听不出她在呼吸。只有眉毛之上的额头露在外面。
要是她发现我在场,我应采取什么态度呢?那不是盘问的时候,也不是谈话的时候。要是她猜测到我什么都知道了,那天夜里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呢?我得若无其事、装模作样地显出温柔亲热的样子,我得显出完全不知道的样子,继续保持四小时之前她在丁香别墅对我悄悄说那些甜蜜话语时的感情。“今晚,今晚,在你的床上……你将看到我怎么抱住你。我将使你入睡。你将整宿睡在我的怀里……”
我迷茫地环顾四周,看到地毯上那双闪亮的纤巧的小鞋,椅子背上浅灰色的长筒丝袜、波纹绸的吊袜带和另一件高雅的内衣,在近日的温柔亲昵中,我那情人般的眼睛已经赏玩过这一切。情欲的妒火那么强烈地折磨着我,我竟然能那么克制自己,没有伏在她身上把她叫醒,在盛怒之下,我居然没有对她狂吼乱叫,那简直是一种奇迹。
我恍惚地缩回身子,从里屋走出来。我惆怅地想道:“我们的结局会怎么样呢?”
我准备走掉。“我下楼去。我去对母亲说朱丽亚娜睡了,她睡得很安宁;我对她说我也得休息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明天早晨……”但我犹豫不决地待在那儿,惊恐万状,无法跨过门槛。以一种出其不意的动作,我又转过身,似乎感到有道视线投在我身上。我觉得帐幔在飘动着;但那是看花眼了。某些像磁波似的东西穿过帐幔向我袭来;那是一种我无法抵御的东西。我战栗着第二次走进里屋。
朱丽亚娜还是以同样的姿态躺在那儿。她睡啦?只有眉毛以上的额头露着。
我靠近床头坐着;我期待着。我看着那像床单一样苍白的额头,像块圣饼一样浅淡而又圣洁的额头,对我来说像妹妹那样亲切,那是我的嘴唇多次虔诚地吻过的额头,那是我母亲的嘴唇多次吻过的额头。
没有被玷污的痕迹;看上去她还是原来那样。而现在世界上却没有任何东西能抹去我心灵的眼睛所看到的污斑!
我重又想起最后一次沉醉在爱的喜悦中时自己所说过的话。“我将守护着你,从你脸上看你所做的梦。”我又想起她不时地重复说道:“是的,是的。”我问我自己:“她内心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呀?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她决心怎么干呢?”我看着她的额头。我不再考虑我的痛苦;但我屈辱地去想象她的痛苦,去理解她的痛苦。
当然,那是一种不可忍受的绝望;是一种无止境的、无边际的绝望。我的灾祸也是她的灾祸;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更为可怕的灾祸。在丁香别墅那边,在林荫小道,在长凳上,在房间里,她肯定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她肯定从我脸上看出了真情。她相信我对她的无限的爱。
“……你待在我家里,我却在远处寻找你。啊,你倒说呀:这衷情的吐露难道不值得你落泪吗?这样倾诉衷情,你难道不该洒更多的泪吗?”
“对,更多的泪!……”
她是这样回答的,她是以全部身心回答的,口气是那样的神圣非凡。“对,更多的泪!……”
她本想为那样的倾诉洒落更多的泪,忍受另一番痛苦的!看着她失去多年并为之痛哭的男人痴情地跪在她的脚下,看到她眼前呈现出一个无名的天堂,她感到自己的不道德,有那种感到自己不道德的切实感受,她不得不忍受着我的脑袋依偎在她那已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孽种的肚子上。啊,她的眼泪怎么竟然没有伤害我的面容?我怎么会毫无痛苦地吞咽她的眼泪?
一刹那之间,我又重温了我们相爱的那一整天的时光。我重又看到了自我们步入丁香别墅后在朱丽亚娜脸上出现过的一切,哪怕是转瞬即逝的表情;我理解她的一切表情。我心里豁然亮堂了。“啊,当我对她谈到明天,谈到未来的时候!……我嘴上说出的那‘明天’一词对她来说该是多么可怕的言语呀!……”我重又想起在对着柏树的阳台门那儿的简短对话。她带着淡淡的微笑低声地重复道:“死!”她谈到了即将来临的死亡。她问过:“要是我突然死去了,你怎么办?譬如说,我明天就死了呢?”后来,在我们的房间里,她紧紧地搂着我大声说道:“不,不,图利奥,别谈未来的事……你想想今天,想想正在流逝的时光!”那些言谈举止不是道破了一种死的意向,一种悲怆的结局吗?很清楚,她已决心自杀,也许她在那天夜里就想自杀,她在不能推迟的明天到来之前,没有别的出路。
当我因想到即将来临的危险而产生的恐怖情绪消失之后,我独自考虑着:“是朱丽亚娜死的后果严重,还是她安然无恙地活着的后果严重呢?因为崩溃是注定的,深渊是无底的,即将出现的灾难也许比无休止的可怕的悲剧来得更痛快。”我想象着朱丽亚娜怀孕的各个阶段,看到了即将出世的新生命。这个外来的人将取我的姓,将成为我的继承人,他将窃取我母亲的亲切爱抚,我的两个女儿和我弟弟的爱抚。“当然,只有死亡才能中断这些事件的毁灭性的过程。但自杀能保住秘密吗?她用什么方法自杀呢?母亲和弟弟一旦肯定她是甘愿自杀的,他们会怎么想呢?母亲将受到何等沉重的打击呢?玛丽亚呢?娜塔利亚呢?那时我又怎么活下去呢?”
真的,没有朱丽亚娜,我的生活无法想象。尽管她不贞洁了,但我爱她这个可怜的女人。除了瞬间产生过的那种肉体上的妒火之外,我对她没有仇恨,也没有怨恨或蔑视。我没有产生过哪怕是霎时间的报复心理。相反,我对她倒有一种深切的怜悯之情。一开始我就对她的失足承担全部责任。一种慷慨大度的感情油然而生,它激励着我。“对于我的过失她能屈从、忍受和沉默;她的刚毅凛然和英勇的忘我克己给我作出了榜样。现在该轮到我这样做了。这是我应该回报她的。我无论如何得救她。”我灵魂的这种升华,这种高尚的举止,是从她那儿来的。
我去看她。她还是照旧露出额头躺在那儿不动。我想:“她睡啦?她会不会假装睡着,以消除别人对她的一切怀疑,让人以为她很平静,只是想独自一人待着?当然,她要是不想拖到明天,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我想她是假装睡着了。要是她真的睡着了,就不会这样平静,这样一动不动。现在我推醒她……”但我犹豫了,“要是她真的睡着了呢?有时候,人在精神上极度消耗之后,即使心绪很不安宁,也会熟睡得像晕厥过去似的。啊,但愿她这样一直睡到明天,等明天起来时精神爽快,可以精力充沛地与我进行那场不可避免的对话!”我凝视着她与床单一样白的额头;我稍稍俯身看她,发现额上汗淋淋的。眉毛上挂着汗珠。这汗珠使我想到她是在出冷汗,这说明是麻醉剂的作用。我立即闪出一个疑团。“是吗啡!”我的视线本能地从床头转向床头柜,像是在上面寻找标有黑色骷髅的小玻璃瓶,标有明显的死亡标志的药水瓶。
床头柜上放有一个水瓶、一个杯子、一只烛台、一块手绢,还有一些闪亮的发卡;没有别的东西。我很快察看了一下整个房间。我忧心如焚。“朱丽亚娜有吗啡。她一直带着一些吗啡针剂,我肯定她想用吗啡自杀。她把药水瓶藏在哪儿了呢?”我眼前出现了朱丽亚娜手里拿着一小瓶针剂的情景,药瓶上面贴着药剂师用来识别毒物所用的那种恐怖的标志。我兴奋的幻觉提示了我:“要是她已经喝了呢?……那汗珠……”我坐在椅子上战栗着;我内心反复地思考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服的?怎么服的?她一直没有单独留在房间里过。打一针一会儿工夫就够了。不过她也许恶心想吐过……刚到这儿时,她不是禁不住恶心想吐吗?由于她预谋好自杀,也许一直把吗啡带在身上。她会不会在到拉巴迪奥拉之前,在马车里,在阴暗处偷着服用了?怪不得刚才她不让费代里科去叫医生……”我不太清楚吗啡中毒后的症状。由于怀疑,朱丽亚娜那苍白的汗淋淋的前额,她那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想推醒她。“但要是我弄错了呢?她醒来后,我对她说什么呢?”我似乎感到,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她与我交换的第一个眼神,我们之间的第一次直接接触,都会对我产生一种特别的效果。我觉得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掩饰,而她看着我,很快就会猜到我已知道一切了。那怎么办呢?
我竖起耳朵,希望而又害怕母亲突然到来。然后(即使我掀开一个死人盖着的裹尸布察看遗容也不会战栗得这么厉害)我慢慢地掀开盖在朱丽亚娜脸上的被单。
她睁开了双眼。
“啊,图利奥,是你呀?”
她的声音很自然。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还说得出话来。
“刚才你睡着啦?”我回避着她的目光说道。
“是的,我迷糊了一阵。”
“那我吵醒你了……请原谅……我想掀开盖住你嘴巴的被单。我怕你透不过气来……怕被子闷着你……”
“是的,是真的。现在我觉得热,太热了……把这些被子去掉些;求你了。”
我站起身来替她拿掉一些被子。现在我无法形容我做那些事、说那些话和听到她说话时的思想状态,那些事情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一切依然如故,好像朱丽亚娜与我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一切都安然如初,好像在那平静的屋子里没有过通奸,没有过幻灭,没有过悔恨,没有过嫉妒,没有过恐惧,没有过死亡,没有过任何人间残暴似的。
她问我道:
“已经很晚了吗?”
“没有,还不到半夜呢。”
“妈妈去睡了吗?”
“还没有。”
一阵间歇之后:
“你呢?……你不去睡吗?你也够累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该回答她我留下吗?我该求她让我留下吗?我得重复在丁香别墅我们房间的沙发椅上我曾对她说过的那些温存亲热的话语吗?但我留在这里怎么过夜呢?是坐在椅子上守护着她,还是挨着她躺在床上?我该怎么表现才好呢?我能掩饰到最后吗?
她接着又说道:
“图利奥,你最好还是去睡吧……今天晚上……我不再需要什么了;我就是想休息。要是你留在这儿……反而不好……今晚你最好还是去睡吧,图利奥。”
“但你万一需要……”
“不会的。再说,有克里斯蒂娜呢,她就睡在隔壁。”
“我拿条被子躺在那边长沙发上……”
“你干吗要受罪?你很累了,从脸上看得出来……而且,知道你在那儿,我就睡不安稳。听话,图利奥!明天一大早你来看我。现在我们俩都需要休息,得充分休息……”
她声音微弱而亲切,语气没有任何异常。除了她坚持说服我离开去睡觉外,看不出有任何要寻死的迹象。她显得疲惫不堪,但挺平静。她不时地闭上眼睛,像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怎么办?我离开她?但正是她的平静使我害怕。她要是没有打定主意,是不会这样平静的。怎么办?果真如此的话,即使夜里我留在她身边,也是徒劳的。她完全可以实施她的计划,既然她已经打算好了,已准备好怎么干了。难道她真想用吗啡?那她把药瓶藏在哪儿了呢?在枕头底下吗?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吗?怎么能找到它呢?得把一切都挑明了,得突然对她说:“我知道你想自杀。”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什么场面呢?那样一来,就什么都掩盖不住了。那么,那天晚上该怎么收场?重重的顾虑使我精疲力竭,身心交瘁。我的神经松弛下来。我越来越感到疲惫不堪。我的整个肌体进入了那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一切意志的功能都行将中止,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都相互没有反应,相互抵消了。我深感自己已坚持不下去了,已无力抗争,已无法采取任何有用的手段。对我的虚弱,对必然发生的一切和正要发生的一切的意识,使我麻木瘫痪了。我像是得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瘫痪症。我甚至有一种盲目地逃避现实的需要,不想清醒地意识到自我存在的需要。我的一切忧虑最后都转化为一种绝望的想法。“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有死的时候。”
“好吧,朱丽亚娜,”我说道,“我让你清静些。你睡吧。我们明天再见。”
“你都站不住了!”
“是吗,真的,我都站不住了……再见。晚安!”
“你不吻我一下,图利奥?”
我本能地产生一种憎恶之感。我犹豫了。
这时,我母亲进来了。
“怎么?你醒着!”母亲大声说道。
“对,不过,现在我正想再睡。”
“我去看孩子们了。娜塔利亚还醒着。她马上问我:‘妈妈回来了吗?’她想来……”
“你为什么不叫伊迪丝把她带来见我?伊迪丝睡了吗?”
“没有。”
“再见,朱丽亚娜。”我打断她们说。
我走到床前,俯身吻她的面颊,她用肘部撑起身子把脸伸给我。
“再见,妈妈。我去睡了,我困极了。”
“你什么也不吃吗?费代里科在下面等你……”
“不了,妈妈,我不想吃。晚安!”
我也吻了她的面颊。我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都没有回过头去看朱丽亚娜一眼;我一走出房门,便使出余下的所有力气朝我的房间跑去;生怕在到房门口之前就倒下了。
我脸朝下趴在床上。当忧虑之结快要解开,神经即将松弛之时,极度的惶恐不安竟使我哭都哭不出来。高度的紧张持续着,却哭不出来,那痛苦是令人恐惧的。我全身感到一种超负荷的重压,我觉得那负荷不是压在我身上,而是压在内心深处;好像我的骨头和我的肌肉都变得像铅块一样沉。而我的头脑还在思索!我的知觉还很警觉!
“不,我不该离开她!我不能允许自己就这样走了。母亲一旦离去,她肯定会自杀的。当她表示想再见见娜塔利亚的时候,她的声调多异常呀!”我立时产生了幻觉:母亲从房间里出来,朱丽亚娜起身坐在床上倾听着。当她确信只有她一人时,就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放吗啡的药瓶;她片刻也不犹豫,以一种坚决的动作,一口气把药喝了下去;她重又钻进被子里,仰躺着等待……幻觉中尸体的形象那么清晰,以致我像个疯子似的站了起来;我在房间里转了三四圈,碰撞在家具上,绊倒在地毯上,还可怕地用手势比划着。我打开了一扇窗子。wWW.ΧìǔΜЬ.CǒΜ
夜是平静的,不断传来青蛙那单调的呱呱叫声。星星在空中闪耀抖动着。
对面的大熊星座闪闪发光,那么清晰明亮。时光在流逝。
我在窗台前待了几分钟,期待着,看着大熊星座,它好像朝我被扰乱的视觉走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我迷惑了。我对那无边无际的寥廓天空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在那种令人疑惑的间歇中,像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突然触动了我那已失去知觉的心灵深处,自发地提出了还未被很好地理解的问题:“你们已把我弄到什么地步了?”那暂时消失了的尸体的幻象重又出现了。
这太可怕了,尽管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但我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房间,朝朱丽亚娜的房间走去。我在走廊里遇见了伊迪丝小姐。
“您从哪里来,伊迪丝?”我问她。
我发现她见到我的样子时十分惊讶。
“我把娜塔利亚带到太太那里,她要看看女儿;但我不得不把她留在太太那儿了。没法说服娜塔利亚回到她床上去睡觉。她哭得很厉害,太太同意把她留在身边。但愿玛丽亚现在别醒来……”
“噢,那么……”
我的心跳得那么厉害,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噢,那么,娜塔利亚留在她母亲床上了……”
“是的,先生。”
“那么玛丽亚呢……我们去看看玛丽亚。”
我激动得透不过气来。朱丽亚娜那天夜里算是得救了!那天夜里女儿在她身边,她不可能想到死。娜塔利亚的撒娇奇迹般地救了母亲。“祝福你!祝福你!”在看望睡着的玛丽亚之前,我看了看小床上因睡过人而留下的小小窝印儿。我产生了一种想去亲吻枕头的奇怪愿望,想去摸摸那窝印儿是否还是热的。伊迪丝的在场使我感到很不自在。我转过身去看玛丽亚,我屏住呼吸俯身久久地凝视着她,寻觅着她与我的相像之处,我几乎是在数着她头上、面颊上和脖颈上隐约显露出来的纤细的青筋。她侧身睡着,头向后仰着,微微翘起下颏,脖颈整个裸露在外。像米粒一样细小的洁白无瑕的牙齿在半张着的小嘴里闪耀着。跟她母亲一样的长眉毛沿着眼窝形成的一圈黑晕一直延伸到额角。这孩童的体态中显露出一种名贵之花的娇嫩和高雅,我感觉到她身上涌动着我血液的细流。
自从这两个宝贝出世以来,我什么时候产生过如此深厚、温柔而又悲怆的感情呢?
我好不容易才使自己离开那儿。我真想坐在两个小床之间,把脑袋靠在那张空着的小床边沿等待着明天。
“晚安,伊迪丝。”我出来时说道;我的声音异样地颤抖着。
当我回到我的房间时,我重又趴在床上。我终于绝望地呜咽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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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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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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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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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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