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丽是哭着睡着的,梦醒后,想着这个梦可能永远不会变成现实了,又哭了起来。哭吧,不能解决问题也好,懦弱也罢,一个人的眼泪总是有限的,把配额用完了,将来就会哭得少一点。
林晓丽把眼泪哭干后,做了个决定。
在家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林晓丽赶到了医院,给陈曦换过干净的成人尿裤后,又借了张轮椅,请护士帮忙,把陈曦固定在轮椅上。她要带着陈曦最后一次见见公公,再逛逛这个城市。
尽管公公对自己百般不是,但他毕竟是陈曦的父亲。将心比心,林晓丽的老爸也是酒鬼,如果陈曦讨厌他,不愿意见他,看不起他,她心里也会难受。对于长辈还是要尽到应尽的礼数,至于心里是否情愿,倒不是重要,这是每一个成年人应尽的义务。如果老妈在身边,一定也会同意她这么做,林晓丽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跟从前考虑的问题不一样了。
卖彩票的小店里,只有公公一个人,刘姨去买菜做饭,没有两个小时回不来。不过林晓丽觉得,自己不会待上两个小时,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就可以离开了。公公对林晓丽和儿子的到来,没有太多表情,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掩盖了他的内心,林晓丽读不懂。
“爸,我要回娘家了。”林晓丽冲公公淡然一笑。
“怎么,家里有事?”陈曦爸挺惊讶。
“是我身体不好,我病了,恐怕短期内都不能照顾陈曦了,我来跟您辞行。顺便拜托您,方便的时候去医院照看陈曦。”
“瞧你说的,你就放心去吧,我会去医院的。你的病,要紧吗?”
“是个很麻烦病,所以必须回去了。爸,我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您。我说出来,请您不要生气。”
“客气什么,有话就说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就是觉得吧,您对我和陈曦都不怎么上心。我也就算了,毕竟只是媳妇,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但是陈曦,怎么说也是您儿子,为什么我总觉得您刘姨的女儿都比对这个亲生儿子要好得多呢?是因为他嘴不甜,性子倔吗?”
林晓丽一边说,一边关注着公公的表情。
“晓丽,我先跟你道个歉。作为长辈,我一直不够关心你们,连你生病也不知道,爸爸对不起你们。”陈曦爸面色凝重起来,似乎在斟酌究竟要不要说,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有件事在我肚子里憋了好多年,一直不敢说出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早年当兵的时候,受过伤,当年医生就说过,我这辈子做爸爸的可能性小于千分之一,除非发生奇迹。有得知这个消息后,我都不敢想结婚的事。后来遇上了陈曦他妈,是他妈先追的我。那个年头,谈对象不像现在,可以一谈好几年,大家都是很快就结婚了。我迟迟不开口求婚,他妈倒急了,让单位领导来找我谈。我也不好意思把受伤的事说出来,被逼得急了,就把婚给结了。结婚后,她很快就怀上了陈曦,你说说看,如果你是我,会有什么想法?那年头也没什么亲子鉴定,不过你看我跟陈曦这脸,这体形,你说像吗?”
轮到林晓丽沉默了,公公说的话她从没想到过,坦白说,陈曦确实不像老爸,半点不像,大模样倒是像他妈。
“我这个老爸,带着一肚子火气,把他从小养到大,没少揍他,也没饿着冻着他,算是尽力了。可他偏偏跟我还不亲,离婚的时候选择他妈,我伤心呐。这些事,你听过就算了,别怪我不通情理。这孩子上辈子肯定是放高利贷的,咱们都欠了他。这些年来,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好姑娘,赶紧回去治病吧。你放心,好歹也当了他几十年的爸,是不是亲生已经不重要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儿子,我会去医院,不会不管他。”公公说完话低下头,手在脸上含糊地抹一把,擦了把泪。
林晓丽还想再说点什么,正好来了几个熟客买彩票,店小挤不下,林晓丽跟公公道了个别,推着陈曦离开了。看着双目紧闭,似乎陷于沉睡的陈曦,林晓丽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刚才的那个秘密。
林晓丽推着轮椅朝着停车点走去,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永远人满为患。这条街林晓丽跟着陈曦来过许多次,街边有她喜欢的红豆奶酪,有陈曦爱喝的酸梅汤。才半年没来,钟爱的小店就都不见了。林晓丽有些伤感,偌大的城市也可以改头换面,一个人呢?
林晓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会不会好起来。还有陈曦,就算他醒过来,会不会失忆,从此变成另一个人呢?不敢想,也不想想下去,她管不了那么远,只走了一个多小时,她就疲惫不堪,还有最重要的地方没有去。雍和宫,这座位于市区的寺院,应该算是全国最高规格的寺院了。
林晓丽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说过北京有两大著名宗教圣地,道教白云观和佛教雍和宫。道教修的是今生,佛教可以求来世。眼下,林晓丽想求的,就是来世了。
今天,林晓丽必须跟陈曦去一次,再不去的话,可能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下的士事,林晓丽的力气越来越不济,在司机的帮助下,才能把陈曦从车上搬上轮椅。好心的司机大叔盯着陈曦看了又看,劝道:“姑娘,有病了还得看病,拜菩萨也没用。”
林晓丽笑笑,她来这里,只为许一个心愿。买了门票进得宫内,沉香袅袅古树森森,四周富丽堂皇的黄瓦红墙,无不显示出皇家寺院的体面,巨大的影壁,巨大的铜锅,林晓丽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看到的都说给陈曦听。
来到正殿,林晓丽买了盒香,不贵,二十块钱,一百块还找回八十,她把八十块都投进了功德箱,跪在蒲团上,替陈曦,也替自己拜了拜,诚心诚意地求菩萨保佑自己和陈曦恢复健康,仅此而已,别无所求。
祷告完,抬起头来,佛堂之上庄严肃穆的菩萨仿佛在俯看自己,林晓丽了却一件心事,心中舒畅。林晓丽推着陈曦继续在宫里逛了逛,体力渐渐不支,出了宫不远,就是著名的算命一条街了,沿途许多人冲林晓丽招手。
说来也怪,林晓丽平时从不信这些,今天却忽然有了算命的兴致。她进了整条街上门脸最不起眼的一家,店主是位白胡子老师傅,林晓丽求了支签。
第十八签,曹国舅为仙。
诗云:金乌西坠兔东升,日夜循环至古今。僧道得知无不利,士农工商各从心。
林晓丽看不懂,请老师傅解签。老师傅捋了捋白胡子,看了看陈曦,又看了看林晓丽,说这是支上签,阴阳消长之象凡事遂意之兆也。
“阴阳消长,听到了吗?看来咱们真是八字不合。”林晓丽轻声问陈曦,可他却依然紧闭双眼,不动声色。林晓丽叹了口气,对人家来说是上签,对自己来说却是下签。也许命中注定,跟他做不了夫妻。
不管了,就算做不了,今晚上也要做最后一次。
很巧,病房里的另外两位病人一前一后地出院了,这夜只有陈曦跟林晓丽两个人。林晓丽最后一次给陈曦擦身,按摩,做完这一切,她再一次爬上了病床。她洗过澡,浑身上下散发着清新的芬芳,扶着陈曦的手,掠过自己的肌肤。
那肌肤依然温润如玉,十年的岁月并没留下太多痕迹,陈曦的手比原来更白了。林晓丽把这只手捧在嘴边,吻了吻,又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请带我再飞一次。
这曾是他们之间的暗语,每一次尽兴的欢爱,都能让林晓丽如临云端。只有跟真正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有这种美妙的感觉,现在,林晓丽迫切地需要最后一次。
她不舍得,这个让她为之放弃整个世界的男人,不舍得他带给自己的每一次欢乐,甚至不舍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次争吵,每一次冷战,哪怕他现在能回应一个最最简单的表情,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宽大的娃娃裙下,什么也没穿,她纵身骑在他身上,像一位辛勤的老农,开垦荒废多日的疆土。她的手指是犁,嘴舌是锄,每一次呼吸是风,每一滴眼泪都是雨。还要怎样的刺激,才可以?林晓丽必须把这最后的一次做到完美,身下的男人仿佛尚有体温的机器,始终没有反应。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为你付出了全部,现在连命都要赔上,你却还在偷懒,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是男人!”林晓丽狠狠地骂着,嘴里也没闲着,她用牙开始咬他,轻轻地,咬他每一个最敏感,最怕痛的地方。
咬得狠了,肩膀上出现了两个半弯的牙印,她又心疼起来,帮他揉揉。再下口时,力度就轻了许多,最后,咬又变成了盖章。她玩起十来年没有玩过的游戏,在他的身上留下一枚枚吻痕。
那吻痕,甚至遍及他身上最私密的部位。当林晓丽精疲力竭,消耗完最后一点气力,趴在他身上累得直喘气时,她惊喜地发现有效果了。虽然比不上从前比铁还硬比钢还强的状态,至少现在也算得上复苏了。
林晓丽很想继续努力,就算自己不能飞,至少要让陈曦飞一次。可她的身体太不争气,一闭上眼就觉得自己就要被淹没了,仿佛跌入浑浊的泥沼,连呼吸都困难。秦医生说过,重症肌无力到了最危险的程度,会连呼吸和吞咽都不能完成,连眼皮也睁不开,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必须停下来,停下来,林晓丽强迫自己住了手,从那座刚刚回春的大山上翻了下来。
帮陈曦盖好被子,在他的额头上留下最后一吻,林晓丽离开了病房。
是时候走了,回老家,做个不孝的女儿,在最困难时投奔妈妈。如今,只有妈妈可以照顾她,她的身体,再也耽误不起了。临走前,她去银行取出了所有钱,交纳了陈曦后续治疗的费用,并把他的变化告诉了秦医生。网店的生意还有自己的家,托付给了简洁,至于陈曦,除了公公,她还有个托付人选。ωωω.χΙυΜЬ.Cǒm
候机大厅里的电视上,放着一部老电影《心动》,林晓丽第一次看这种爱情片没有哭,也许眼泪的配额已经用光了。
进站前,她记住了一句台词:最美好的东西,最好是错过它。当我们不能拥有的时候,放弃,也许是唯一不让自己痛苦的方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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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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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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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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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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