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见到如此漫天的大火。
成片的红铺满了黑色的土地。嬷姆已然被烧得面目全非,阿姆同阿父躺倒在不远处,身上是纵横交错的伤,伤口处早已干涸,全然没了呼吸。屋外的低垣七零八落,往日与我笑语晏晏的那些同伴如今躺在烈火里再无法动弹,他们鲜活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这一日。
我寻着木屋一间间过去,最终在祭祀大姆的屋子里找到一地被挖了心的孩子,他们像破布一般被丢作一团,一个叠着一个,胸口空荡荡的大洞里溢满粘稠的鲜红,其中包括我阿姊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阿姊给她取名“心”,可她的心不在了。那双紧闭的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可她再不会朝我伸手,对我甜甜的笑了。我小心翼翼抱起她不住泪流,身子刚支起却趔趄着摔落,心被我护在怀里,我要带她去找祭祀大姆与圣医,我要去找我的阿姊与姊夫!
火海很快蔓延到整个族地,我狼狈的找寻出路,最后只能踩着几个火势不大的空地一路躲到赤泉水边。埋了卢生与侯生的土丘旁站着十余个好了伤的外族人,他们的剑指所向处跪了一地人,最前端是伤得体无完肤的祭祀大姆与我阿姊,圣医与姊夫在一旁各自搀扶她们,在她们身后是我族里所有才长成的女雌。我抱着心躲在离她们不远的一棵树干后,这个角度十分刁钻,寻常人不仔细是看不见的。
外族人大嚷着询问圣女与不老药的下落,他们说他们的王命令他们寻不老药,找不到他们活不了,那我们也别想活。他们叫嚷着用剑划伤几个雌女,接了她们的血灌满一个又一个水囊。祭祀大姆与圣医再持不住往日的温和,接连破口大骂。姊夫被外族人掣肘,只堪堪能护住阿姊。阿姊的眼睛直冲着我这看,我猜她大约是发现我了。
姊夫或许是见阿姊许久不说话,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我自树干后偷偷探出头,姊夫愣住,只一霎。他朝我挤眉弄眼好一会儿我也没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领头人各自将圣医与祭祀大姆打得踉跄,尽管他们听不懂我族的语言。阿姊伸手去扶祭祀大姆时约莫是说了什么,这才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祭祀大姆面露不思议,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她抬起血迹斑斑的双手,微微颤着朝我反复做同一个动作——
你快跑!离开这里!
外族人很快察觉到她的动作,他们顺着阿姊的眼神发现了我,毫不思索朝我袭来。阿姊与姊夫忽的大喊让我快走!走得越远越好!祭祀大姆同圣医让我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往日几个与我玩得好的伙伴也叫我快走!不要再回来!
尖锐的剑捅进她们的身体里,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外族人,抱紧心不住后退几步,再看一眼阿姊的方向,看着她们那一张张透着焦急的面容,我转身跑得飞快,呼吸间便窜进圣地。几个外族人咬紧在我身后,距离算不得远。往日里躲我不及的生灵们听见动静声纷纷探头出来瞧我,见我一身血迹,又见我身后紧追不舍的外族人,齐齐游走到我身后,为我挡出一条生路。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祂们与往常不同的背影,鼻头泛着酸涩。
外族人将腰间的布袋一一打开,将里头散发刺鼻味道的赤黄色粉末洒落一地,又拿出几个火折子,扔在湿润的土地上,瞬间燃起黄色大烟。呛鼻的味道惹得所有蛇群齐齐后退,却围绕在我身边一步不再动弹。领头的那个外族人大喊:“老子请你们这些畜生的雄黄宴,你们可不要浪费了!”
浓烟很快弥漫到我身边,难闻的气味呛得我险些睁不开眼。蛇群躁动不安拱着我连连后退,我只得恨恨的瞪了那些外族人一眼,头也不回的寻云阳而去。奔跑的途中路遇飞飞,祂急匆匆朝我而来,却是先围着我飞转一圈,确认我毫发无损这才低头看我怀里的心,“这是……?”
“是那些外族人!他们要找不老药!他们杀了我们好多人!这是我阿姊的孩儿,她被外族人挖了心!飞飞,你能帮我救活她吗?”哭过许久的我声音沙沙,“你跟着升卿那么久,你一定能救她的对不对?她还不会说话!她这么小,她才看到这世上的一角!她怎么能死呢!还有我的族人,他们……”
“宝儿!”飞飞打断我。祂落在地上化了人形,如今他已能很好的收起双角与翅膀,仿佛一个英俊的人间少年郎。祂放在我头上的手轻轻摩挲,祂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盯着我,祂说:“宝儿,你不要哭!你要永远做一个快乐的小雌女!你不要担心!你去找云阳,云阳或许有办法能治!祂可是这世间唯一的不死树啊!至于你的族人,我会帮你带回来!你只要好好的活着,我们会在,会一直在!”说罢,祂对着我笑得温柔,然后越过我大步离开。蛇群跟着祂一同离去,只留下几十条簇拥着我奔向云阳。
我刚跑到圣树边还未站稳,雪团子猛的扑向我,我急忙空出一只手抱祂。血色染上祂漂亮的毛发,祂凑近我仔细嗅了好一会儿,大约是没闻到我的血味,这才挣脱我轻巧的落在地上。云阳盘坐在枝干边,祂的身旁聚集星星点点的金光,逐渐聚集在祂交汇的手心里,祂的脸色愈发苍白,猛的吐出一口血。
金光汇聚凝成一颗眼珠子那么大的金珠。云阳颤颤巍巍扶着枝干起身,略微无力的手将金珠递给我,“这是不死果,真正能长生不老的不死果!吃了它,长生不老,死而复生!”我犹豫着没有接过,因为我能感觉到云阳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我微微晃头后退几步,我不能接!我再不想也不能失去祂们任何一个了!
“吃了它!”云阳忽的上前抓住我,力气大的使我差点抱不住心。见祂眼神坚定,我只得流着泪默默将不死果喂到心的嘴边。抓着我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云阳呵住我:“不是她吃!是你吃!”
我紧盯着云阳的脸愣住,支吾道:“我能活很久很久,我已经不需要不死果了!可是心她还小,她还没看过大河山川!她……”
“宝儿!”云阳再次呵斥道:“她已经死了!死人是吃不了不死果的!只有活人吃了才有用!那些外族人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知道的,所有的树都能成为我的耳朵!他们要找的是你!这果子你只有吃了才能活下去!宝儿,你得带着他们的那份好好活!”
不死果最终还是落进我的肚子里。云阳将心从我怀里接过,祂说祂会将她埋在一个能看见蓝天与赤日的温暖的地方。祂让雪团子带我离开,去升卿的木屋里如何也不要出来!升卿的屋外埋了防御阵,一旦打开,无人能活!
启动的机关在灶台里,雪团子一身脏污从里面爬出来,然后兀自去找水将自己洗干净。
月色铺满大地,透过窗外能看见升腾的浓浓黑烟,不时有惨叫声自远方传来。我抱着双腿坐在升卿床边,心中的惶恐使我止不住颤抖。雪团子不知从何处叼了一颗熟透的果子放在我身边。祂用爪子扒了扒我的衣袖,我木木转过头,看着那颗果子,不自觉想起云阳,想起心,想起飞飞,想起这圣地里的生灵,想起我死去的阿姆阿父,想着现下不知如何的阿姊与祭祀大姆同一众亲族,最后想起升卿时,我又哭了,带着委屈透着失望。雪团子将爪子搭着我,似是安慰。祂喵喵几声,见我不理祂,索性趴在我身边,靠着我为我取暖。
月落日升,天边终于泛起丝丝白光。
光照处只余下一片由浓转淡的烟。寂静中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与一声凌厉的惨叫,外族人的声音突兀自屋外传来:“圣女大人!我们来接您了!还请您移步尊驾,辛苦您同我们走一遭!”我闻声愣住,不敢深想他们是如何能走到这里的。
一道破碎的咳嗽声隐约传来:“不许出来!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话音紧接着利器割破血肉的声音。外族人的声音如深渊处传来:“圣女大人,我们只数三个声,您若是不出面,这个小郎君的脑袋怕是不能安稳的待在他的脖子上了。一!”
二声未出,我如兔一般窜了出去。雪团子的爪子恰恰勾住我的裙角,被我一同拖到屋前。云阳半跪在阵外,衣衫残破,嘴角有半干的血迹。祂紧紧盯着我的双脚似是怕我越线,外族人猛的打偏了祂的左脸,我愕然,将将跨出一步,雪团子忽的跳到我身前。祂浑身的毛炸开,四肢紧紧着地低声嘶吼。见云阳又要开口,外族人再次高举手臂欲要落下,我急忙大叫:“你住手!不许打他!”
“哟!圣女大人可是急了?您既是如此在意您的小情郎,不若与我们走一趟,我们大王可是找了您许久了!”
我抱起身前的雪团子,在祂抬头愣神间一步步掷地有声。外族人那沾满鲜血的利剑近在咫尺,云阳喝退他们:“你们杀了她便再不能知道不老药的下落了!”外族人狠狠推我一把,我踉跄着跌落在云阳身上,“圣女大人,您把不老药给我们,我们便放过您与您这位小情郎!如此殊色,也只有您这位小情郎能配得,这般您好我们也好的交易,圣女大人可愿做得?”
琇書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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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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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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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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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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