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静的可怕。
题安仰面躺着,胸口起伏。
天空似一张年久失修破败褪色的旧渔网。
明明千疮百孔却密不透风。
题安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回荡着梁落无声的恳求,“杀了我!”
题安感觉自己是一条被冲上沙滩暴晒的鱼,窒息与恐惧掩住了七窍。
他用尽全力,只闻到了空气中的血涩味。
遥远的鸦声将题安唤醒。
他在枯草缝隙的施舍中,回望。
一场审判。
罪恶的审判。
在此时此刻,却打着正义的旗号。
题安胸腔中的血液沁凉,不再流动。
题安凝神。
一颗子弹正中梁落眉心。
梁落的躯体空了,像白绫一般摆荡,额头的血窟窿回响着风一般的呜咽。
题安第一次觉得自己扛不住了,太痛了,比死要痛千倍。
他只恨自己不是普通人,不能冲出去大开杀戒,和魔鬼同归于尽。
他的耳边听到一声:“队长,活下去!”
题安泪流满面。
遁入火光的梁落遗骸,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围绕在题安的身边。遍撒金黄。
“梁落,是你吗?”题安泪落比人还高的荒草中。
“队长,他们已经认出了我。如果注定要死,我宁愿死得其所。”
“梁落,我宁愿那天死的是我。”题安痛哭。
“队长,四年了,你该释怀了。你只看到了我跌落悬崖,没看到我在崖底永生。
我的无字碑上能刻着五角星,和无数五角星林立,我内心是开心的。
我并没有离开,未融的雪,未遮的月,未灭的星,都是我啊。
队长,去买一束将死之花,放在我的墓前,和我告别。
我要去扣门了,不知下世如何。
但这世,我为自己骄傲,也为曾经和你的并肩战斗而骄傲。
队长。再见。”
萤火虫腾空而起,化成了点点星光。
“梁落.......”
题安伸手触碰星光,却只摸到了自己满手的泪水。
题安从催眠椅上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嘴里哽咽地呼喊着梁落的名字。
赵耀是题安的朋友,更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师。
他知道今天对题安的催眠会是最后一次,也是他心理疗愈最重要的一次。
对于催眠师来说,时机的选择往往决定心理治疗的成败。
赵耀观察着题安,无疑这次的时机选择对了。
题安需要慢慢好转,否则他会死于自我折磨。
这种自我折磨比常见的非自杀性自我伤害厉害百倍,失眠自残焦虑抑郁已经是轻症。
他的长期负疚已经成为了一根悬梁的毒刺,时刻提醒他那深不见底如影随形的绝望。
绝望的深渊,耗尽一生都填不满,赎不尽。
直到他也一跃而下......
四年前题安和梁落去别国执行绝密潜伏任务,梁落为了保护题安而选择主动暴露,在暗示题安杀掉自己的那一刻起。
题安一颗子弹给了梁落,一颗子弹给了自己。
梁落死了,题安的子弹则在他自己的心脏里生锈。
赵耀需要给题安做一场大手术,取出那颗无形的子弹,剔骨换血,涅槃重生。
题安为自己画地为牢,他的眼睛就是他的监狱,他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监狱的围墙。
赵耀今天打破了这道围墙。
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关上了治疗室的门。
题安需要适应。
围墙拆掉了,就像失明手术后的人拆下纱布。
适应比康复更重要。
这时心理治疗室里传来手机铃声,接着是题安的声音:“什么?!哪个桥?我马上到。”
门哐一声被打开。
题安对赵耀说:“我先走了,有案子。”
赵耀随口问:“什么案子?”
题安说:“省局给我们新派的女队长。
现在被歹徒劫持在翰兴桥。”
赵耀吓一跳,“什么人?疯了吧?劫持刑警队长?
话又说回来,这位空降的刑警队长可有点菜啊,还没上任就先被人生擒了?”m.xiumb.com
题安边披外套边快步向门口走去。
赵耀的问题回荡在心理咨询中心的走廊里,有去无回。
一条翰江将翰兴市一分为二。
翰兴桥横跨翰兴市东西二区。
警车以超高速开往翰兴桥附近。
警员欧阳台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队长,歹徒和被劫持者位于翰兴桥东端八十米。
歹徒男,三十五岁到四十岁。
手里有凶器,是一根绳子。
群众反映,绳子缠绕在被劫持者的颈部。”
题安把欧阳台挥舞的手按回方向盘,“欧阳,好好开车。还有.......”
题安顿了顿,“不要再叫我队长了,四年了还改不过来?”
欧阳台嘟囔:“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队长。”
题安没听清欧阳台蚊子般的声音,“说什么?”
坐在后排的警员肖鸣大声说:“在我们心里,只有你一个队长。你永远是我们的队长!”
题安严肃起来,“我现在的身体素质不适合再做队长,是我主动要求做一名普通的刑警。
你们如果还改不了口,那就是逼我离开刑警队!”
欧阳台和肖鸣噤了声,但题安听出了他们无声的倔强。
题安语重心长,“欧阳,肖鸣。我是不是队长,完全不影响我们在一起工作。
你们必须摆正我的位置,否则新来的队长会很难开展工作,这会直接影响办案效率。”
欧阳台嗯了一声,随后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挖苦,“明天翰兴市最大的头条就是《翰兴市刑侦队长还未上任就被歹徒劫持》。”
肖鸣也附和:“这位空降队长背景大得很。
她来基层也就是镀镀金,镶镶边,美化美化简历。
为她的青云直上铺铺路而已。
我打赌,她在咱们翰兴时间不会太长。”
题安看向窗外,对于新队长的传言他也听到过。
他知道,刑警队这帮小子从毕业就跟着自己出生入死,让他们从思想上完全接受一个外来的“领导”,而非和他们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想,局长半年前提过,让他去当主管内审工作的翰兴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
现在看来,他的退出是十分有必要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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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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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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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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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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