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她不常来老宅,老宅给她的回忆也算不上多美好。她觉得这地方虽然豪华,但更像个阴森森的牢笼。
老旧的铁栅栏门沉重地开了,哥特式的大门内走出几个黑衣保镖,带着黑色墨镜,在顾清寒眼里,莫名几分滑稽,像是和这个古朴的老宅格格不入。
家中老管家见了顾清寒,笑着打招呼:“小姐回来了。”
顾清寒颔首,理了理情绪,抬脚进了大门。
该来的还是会来,她总该面对的。
管家上前道:“老爷在书房等着小姐,小姐快些过去吧。”
顾清寒一言不发跟着他左拐右拐,进了里屋的一间装潢精美的书房,开门进去,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却目光凌厉的老人,那便是她的爷爷,那个曾经在商业圈叱咤风云的人物。
顾宏正见顾清寒进来了,对管家吩咐道:“把门关上。”
管家识趣地把门关上出去了。
顾宏正这才转头面向顾清寒,却是瞬间横眉厉声喝道:“跪下!”
顾清寒站的笔直,不卑不亢道:“孙女自认没错,为何要跪?”
“荒唐!我还管不了你了?”顾宏正气得拄着拐杖起身,对上顾清寒不躲不闪的目光,气得身子抖了抖,举起拐杖就往顾清寒背上狠狠砸下!
龙头拐杖重量不轻,这一下下去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后背也能立马青紫上大片,那一瞬间顾清寒则体会到了骨头近乎断裂的痛楚,忍不住哼闷一声,却仍是挺直了身子,咬着牙道:
“我没错!”
顾宏正气得手腕发抖,扔了拐杖,怒斥道:“你没错!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你和沈家和司家的那两个丫头鬼混,和一个女人不清不楚,这就是你身为顾家人干出来的事?”
“我和苏辞清清白白,从来都没有不清不楚!”
顾清寒吼道:“我和沈明清是多年朋友,司玥也是我的同窗,我和她们交往,何错之有?”
顾宏正冷笑:“何错之有?你看看她们在网上说了什么?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她们是同性恋!恶心!败坏风气,罔顾伦常!你要是还当自己是顾家人,就和那几个不学好的赶紧断绝关系,我还当你是我顾家的孙女!”
“同性恋就是败坏风气,罔顾伦常?”
顾清寒嗤笑一声:“爷爷,大清早就亡了,您那套已经过时了。沈明清和司玥在我危难的时候屡次出手相助,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我身后站出来的,不是顾家,而是她们。你让我和她们断绝关系,凭什么?”
“凭我是你爷爷!凭你是顾家人!”
顾宏正暴怒:“你不会真的被那几个女人带坏了,喜欢女人了吧?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和她们一样,你这辈子就别想进顾家的门!”
顾清寒冷笑一声,目光苍凉。
她早该想到的。
他们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她这个孙女。他们在意的,只是顾家的名声。
果然,顾宏正下一句话就是:“朔儿那件事,是你做的?”
顾清寒抬头直视他:“没错,是我。是他先开始的,我只是反击。”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宏正怒吼,拐杖敲得地面咣咣响:“他是你的表哥!你要把他送进监狱,你还是人吗!
“可他对我做了什么呢?”顾清寒笑了,笑得满脸苍凉:
“他恶意中伤我的时候,他毁谤败坏我的时候,您没有说话,他想对星光下手的时候,您没有说话,但是我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您却在这里指责我。爷爷你可曾想过,我也是您的亲孙女!
顾宏正被堵得窒息一刻,却又一时说不出话,脸色涨得红如猪肝,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
“那他也是你哥!星光才多大?他吞就吞了,我再给你找别的公司。但你知不知道悦意是我们的大公司,你动了悦意,就是挡了我们顾家的路!你还当不当自己是顾家人!Χiυmъ.cοΜ
顾清寒沉默一会儿,抬头道:“顾氏是您的心血,星光就不是我的心血了?我从来都无意争什么家产,我只想管好星光,但是顾朔他连星光都要抢,我怎么能坐以待毙?他诬陷我的时候您一声不吭,他现在吸毒证据确凿了,您却还在替他说话,您真的要偏心到这种地步吗?”
顾宏正沉默片刻,咬着牙道:“顾朔,他毕竟是我顾家的孙子,是顾氏的继承人之一!”
顾清寒听到这句话,心彻底的凉了。
哪怕顾朔吸毒,偷税漏税,哪怕顾崇狼子野心,恣意妄为,但是因为他们是男人,所以,这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顾清寒忽然觉得,这个家,真的可笑的很。
所谓顾氏,也只是一个内里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一个庞然大物罢了,总有一天,会轰然倒塌的。
她忽然觉得很累了,无力地一笑,问:“那,您想让我怎样?”
顾宏正以为她终于妥协了,这才露出些许笑容道:“我要你撤去网上关于朔儿的那些信息,至于星光,你想留就留着。要是朔儿想要,我再给你找个别的。”
“不可能。”顾清寒抬头,目光定定
看着顾宏正,眸中没有丝毫妥协和惧意,她一字一句道:
“您年纪大了,怕是记性不好了。星光,是我父亲旗下独立的公司。前几年星光运营不当险些倒闭,被我父亲收购,这才让星光起死回生。它本就不是顾氏的产业,您没有资格,把星光交给顾朔!”
“你,你,你,反了你了!你爸的,你的,不都是我们顾家的?不都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家主,我说了算!......你个混账东西!滚出去!顾家没你这样的孽障!”
龙头拐杖再次狠狠落在顾清寒背上,这一次,顾清寒咬牙扛住了,背弯都未弯,冷哼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漆黑的夜只见一道道闪电劈过,将墨洗的天照得雪亮,山路也被打得泥泞,灌木被大风刮得歪歪斜斜,外面风声呼号,浓云翻滚,可怕异常。
顾清寒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幕,再没有回头一眼。
管家和司机连忙追出去,后面顾宏正却吼道:“让她走!她出了这个门,就不是我顾家的人!我看谁敢去帮她!她有本事,就别回这个家!”
管家忍不住求情:“老爷,这这么大的雨,山路又不好走,这个点打不到车,小姐真的很危险的。老爷,小姐她可是您亲孙女啊!”
“她不配当我顾家的孙女!”
顾宏正甩袖转身,又道:“你们谁敢去帮她,就给我滚出顾家!”
管家叹了口气,无奈摇头,看着窗外骇人的天色,只能默默祈祷自家小姐平安无事。
顾清寒冲出门外的那一刻就被雨水浇了个透,夏季的雷雨急促狂暴,豆大的雨滴砸到身上生疼。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长裙滑落,山路泥泞,她穿着高跟鞋没走两步便没有看清,摔倒在了路边,雪白的裙子彻底被脏污得不像样子。
顾清寒咬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蹬掉了高跟鞋,将裙子下摆利落撕开随意绑了绑,赤着脚在马路上前行。
山石尖锐,不多时她的脚底已鲜血淋漓,路边灌木在她身上扯出许多细小伤口,雨水劈头盖脸浇下,她几乎看不清路,摔了不知多少回,终于离那个噩梦般的老宅远了些,直到它彻底消失在了视线。
顾清寒终于停下脚步,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了路边的书丛中,嗓子像是吞了一块火炭,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了。疼痛和疲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忽然咬着下唇低声啜泣出声。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想也不想地,给此时此刻,她最希望看到的人发了消息。
“你可以来接我吗?”
对面几乎是秒回,内容简短。“位置。”
顾清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位置分享给她,终于还是倒在路边,意识逐渐模糊了。
顾清寒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了苏辞。
梦里的苏辞和现实中的长相一样,但面上却始终萦绕一团郁郁的气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没有半点神采,甚至,有点像......行尸走肉。
虽然很不想用这个词形容苏辞,但是这时候的苏辞,看上去真的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叫苏辞的名字,想让她看看她,但是苏辞好像没听见一般,没有回头。
然后,她看见苏辞拿着一把美工刀,开始在自己胳膊上胡乱地划,鲜血瞬间流淌了整条手臂,顾清寒心脏顿时像是被揪住了一般的疼,她拼命地叫她的名字,拼命地想去制止她,但是没用,苏辞听不到,她拉住苏辞的手也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碰不到她。
苏辞的手臂很快便鲜血淋漓,面上却不带什么痛苦的神色,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释然?
顾清寒不懂,不懂苏辞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她只是心疼,心疼苏辞这满手臂的伤疤,心疼她为何对自己都能下得去如此狠手。
她好想抱抱她,告诉她不要再划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她想告诉她,以后,她陪着她,再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了。
不知何时她已漫了一脸的泪,嘴里无意识地哭着叫苏辞的名字。
同时,在尽头的黑暗中,她也听到有人在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叫的名字,她也很熟悉。
那个声音叫的是“阿寒”。
像是在黑暗中的人见到了唯一一点光明,她拼了命地向那束光跑去。
一片灼伤眼眸的光芒,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才知道刚刚的那一刹那刺眼的白光原来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的一刹那,她看清了面前的那个人。
是苏辞,一身雨水的苏辞,正抱着她,一遍遍地唤她的名字。
顾清寒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抓苏辞的手臂,看那上面有没有那可怖的伤痕。
苏辞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但还是被顾清寒握住手腕,不由分说地卷起袖子看她的小臂,奈何四周漆黑,她看不清上面有没有刀痕,但看出上面干干净净,没有鲜血。
她这才松了口气,直了直身子,手臂环住了陆辞的脖子,低声呜咽了起来。
苏辞心下酸涩难忍,只得抱住她的女孩,一遍遍地轻拍她的后背,告诉她没事了。
待顾清寒情绪稍微平复,苏辞一手托起她的背,一手伸进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放到了车内的副驾驶。
顾清寒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子,脑子像是一团浆糊,呆滞地看着车内的景致,苏辞解释道:
“我借的孟蚺的车。”
顾清寒点点头,靠在座椅上轻轻喘息。
苏辞将自己放在车内的外套盖到她身上,柔声道:“阿寒,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冰冷的雨水间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她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披着的衣服,恨不得将脸埋入其中。
苏辞小心调好了车内的温度,稳稳地将车开了出去。
车是很普通的车,身上盖的衣服是很普通的衣服。但是因为身边的人,她觉得这里比她生长到现在所到之处所有的地方,都令她安心。
此心安处,是吾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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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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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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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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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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