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诸神的棋盘>第40章 风雷雨动(十)
  小幺又吐了。黏稠的空气就像隔年的猪潲,没有嗅觉的人才能在院子里待下去。

  “别磨叽,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赶紧的。”

  “小兔崽子,一遇事就躲懒,平常没少照顾你,要不是看在五哥的情份上,早把你一起埋咯。”

  说话的人是钱一钱二,他们是没有血缘的兄弟,却有不少共同点。小幺的叔父是这帮亲兵的头,钱一钱二就是次头,所以两人没少威风,总是板着脸训人,只有在王爷来巡视的时候才会挤出憨厚可掬的笑容。除了骂人钱一钱二吃喝嫖赌也是样样精通,吃拿卡要也是绝不手软,美曰其名孝敬老子。打架是从不怕的,谁要是敢欺负他俩的兵,直接带人抄家伙去堵门,哪怕是遇到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他俩也会变着法子使坏,反正就是不能吃亏。

  钱一钱二就像大家的二哥三哥,脾气不好,痞气不差,却也碍不着大家相处得不错。

  小幺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加入两人,将七零八落的尸块投入火中,添柴加油,如此反复,忙到天色乌漆嘛黑,才算是完成个七七八八。

  小幺不知道钱一钱二是怎么坚持下来。小幺就是跟着他们做,中途好几次打起退堂鼓,又被两人的眼神劝住——钱一钱二累了就会停下抽抽旱烟,那种注视火芯的眼神,分明是对死亡的默许。钱一钱二把脏器丢入火里,流出的尸油层积在军靴周围,手套早已不成样,结满厚厚的人垢。钱一钱二不会让其他的亲兵干这种事,最脏最累的活永远是他们两个干。

  钱一钱二是跟着小幺的叔父一起进军营打拼的,两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孤儿,依稀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一个馒头大打出手,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把馒头分成两半,两个人由此成了兄弟。

  钱一钱二都受过严重的伤,是小幺的叔父拖着钱一钱二逃回城里,两人才能活命。钱一钱二很感激叔父,也庆幸跟着他才能混几年安生日子。钱一钱二老了,讨不到老婆,也快干不动了,仗着资历管管一群小伙子,这辈子估计就烂在军营里了,等哪天老天开眼,在战场上会把他们收掉的。

  “小兔崽子,你有没有感觉冷?”

  最近是阴雨天气,凉快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他们就在火堆旁,大汗淋漓怎么会冷呢?

  “怎么会呢,二叔你为什么这么问?”

  钱二没有回答,而是把火油搬到两人面前,盖上的油纸封居然结霜了。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传闻?”

  其余两人都清楚钱一说的是什么,但大家都认为是邪教亥教的鬼扯,真正见过的人都在烤火。

  瘟疫是没有根源的。爆发瘟疫的地方是没有战争的内地,在环境没有被破坏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杀死”了大量平民,这些平民中的大多数又会复生,互相攻击,或者袭击其他没有被感染的旅人,这些旅人也会经过同样过程被转化为同类。

  没有下毒的可能,魔力残留的痕迹十分明显,只有不可思议的传闻:在夜晚,紫色的迷雾会从地底升起,它们是来自地狱的亡魂,附身生者,追讨前世的恩怨。

  而能做到“起死回生”的只有神器。

  《博闻录》是世人皆知的藏宝图,《博闻录》的残卷更是各国典藏的瑰宝,其缘由便在于《博闻录》包含之广大,几近世间万物,任何生命和物件都能找到贴切的评价。然而,《博闻录》关于神器的描述寥寥无几,除了神器的名字和神祖曾使用过历史,没有任何能够指证神器存在的记载。

  就算神器真的存在,又有谁能找到?又有谁能驾驭这股力量?

  瘟疫的流行和神器现世的传闻是同时出现的,现在,小幺和钱一钱二有幸亲身印证。

  “说不定是倒春寒,没必要大惊小怪的……”钱二大大咧咧,自我安慰,当他看到柴火垛里升起的紫色,也不禁打个冷颤。

  “村子里应该只有我们吧?”

  钱一钱二和小幺是留下做最后的烧火工作的,其他人都提前半天离开,并且三人也没有带太多装备出来,除了腰刀就剩一把破枪。

  小幺脚底发寒,迅速绷紧的神经让他感受到一股气息,狩猎的气息。

  温度真的在下降,连火焰都在摇摆不定,三人却大气不敢喘,一动不动,慌张的眼睛在火光触及不到的黑暗里寻找目标。

  不大的院子静得可怕,记忆中的墙头变成触不可及的深渊,仿佛迈出一步就要被吞噬。

  皮脂的爆燃如同敲响战斗的丧钟,色块畸变,阴风骤起,钱一眼疾手快,一铲子插入火心,挑起炭火洒进无人的黑暗,顿时头皮发麻——后院的门外挤满鲜血淋漓的人头。

  不由分说,钱二撕开纸封乱洒火油,钱一也配合地把干薪细柴朝外丢,燃起的火墙暂时把尸墙隔开。

  火最终会灭,三人必须跟上大部队才有活路。

  小幺转进前屋,刚想拿起腰刀,一对骨爪直扑小幺面前,小幺反手钳住,与女鬼般的样貌打个照面,心里吓得发毛,手上的力气兀自软了许多,咔咔作响的牙齿逐步逼近小幺的鼻子。

  说时迟那时快,钱一箭步向前,一铲子叉烂它的嘴,顶着它推到墙上,稍用力便削掉大半个脑袋,场面极其生动,小幺又忍不住大肠扯小肠,但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憋着,拔出腰刀狠扎它的心窝。

  钱一打头阵,从屋子里出去,一把铲子专扫下盘,再由小幺补刀,钱二则站在两人保护的身后,用唯一的步枪处理两人无暇解决的威胁。三人合作无间,一时间冲入前院的感染者被处理干净,但是子弹和体力终究有限,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三人选择上房顶观察再做打算。

  事实是情况不容乐观。

  整个村长就像暴雨之后的溪流,尸潮塞满了每个犄角旮旯,与之相伴的,是弥漫的紫色烟雾,并且这些烟雾还在上升,现在已经达到没过推磨的高度,相信不久之后三人所在的位置也会被紫色烟雾湮没。

  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比起普通士兵,三人的技战水平的确高出不少,但是远远达不到单枪匹马突出重围的地步,他们没有魔力,只有像小幺叔父一样的人才能做到。

  钱一点燃旱烟,生死关头他都没舍得丢掉自己的老伙计,猛嘬两口,思路清晰后,他开始讲起五哥的故事。

  五哥原本是西南猎户,弓箭娴熟,刀棒技艺超群,对于新式装备的适应也快于常人,迅速在军中崭露头角,屡建军功,在一次攻城战之后荣升管带。

  钱一钱二遇到五哥的时候其实根本不认识五哥,连五哥手底下的兵都不是,五哥却愿意出手相助。

  那是一次针对土之国袭扰的报复行动,出兵一万,对边境的土之国村庄进行扫荡掠夺。钱一钱二所在的部队因为长官贪功冒进,侧翼暴露,被敌人包抄,导致阵线出现缺口,一点开花全线溃败,两千人的军队就这么垮了。

  乱军中,钱一钱二被炮火命中,身负重伤,和部队走散,躲到猪圈里才逃过一劫。

  土之国的士兵忙着衔尾追击,土之国的农民开始收复家园,钱一钱二被人从猪圈里面揪出来,农民自然不会放过这些侵略者,所有的怒火经由棍棒释放。钱一钱二没有什么高风亮节,很快便跪地求饶,农民也知道从他们身上榨不出什么价值,选择用羞辱结束他们的生命。

  农民把一桶浓稠的东西倒在槽枥之间,那是腐烂的动物脏器、霉变的谷物种子以及人体排泄物组成的混合物——只要钱一钱二能把这些吃完,农民就放他俩走。

  有时人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无论多么爱惜名节的雅士也会在死亡面前卑躬屈膝,为了活命做出有违常理的事情,何况像钱一钱二这样的普通人,他们本就一文不值,又怎会坚守所谓的底线。

  求生的欲望是强烈的,人的理性、道德、尊严在生存面前哪有这么重要,钱一当时根本没有多想,为的至少有个人能活着出去,他不想下半生背负苟且偷生的耻辱,所以选择用自己的命换钱二的命,至少死后不做饿死鬼。

  不过五哥并没有给钱一舍生取义的机会,他藏在人群中观望,本不想理会,最后还是选择挺身而出,一通刀法耍得农民眼花缭乱,用藏起来的铠甲和火枪换下了钱一钱二的命。

  钱一钱二由衷地感谢五哥,追随他直至今日,如果当时五哥没有出手,钱一会在救出钱二后自杀,钱二也会,他受不了牺牲兄弟独自苟活的沉重。钱一钱二问过五哥,为什么会救他俩,五哥说从他俩的身上看到了他大哥的影子,他大哥当年为了分他一口饭吃,家里饿死了三口人,自己也半死不活拉下病根。

  钱一钱二换着抽,最后猛吸一口入肺,把烟斗交给小幺。小幺不会抽大烟,父亲说这玩意害天害地还害人,只有土匪才会种。但小幺决定试试,万事都有第一次。入口非常辛辣,浓烟呛鼻,喉咙管像是烟筒一样,咕咕往里出烟,眼泪混着鼻涕一齐和着烟排出来,这番囧样,惹得钱一钱二发笑,这是自瘟疫爆发以来难得的诙谐场面。

  “帮我收好,休息够了,准备上路。”

  钱一钱二计划先顺着房顶和土墙摸到接近村口的地方,再找个薄弱的地方落脚,然后一股脑地发死力跑。

  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病人,只要跑起来就有活路。

  钱二和小幺交换了武器,由小幺打头阵,跳之前小幺用火枪扫倒,钱一再腰刀修脚,钱二殿后,踩着尸体杀出去。

  距离村口越来越近,龇牙咧嘴的人头没有为之减少,但是它们察觉不到小幺三人的存在。人在感染瘟疫后短时间内会被大幅度削减人体的机能,嗅觉、视觉、听觉、触觉更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贬损,失明者聋哑者屡见不鲜,即便有时小幺越过墙头,感染者触手可及,也只会低头作呕。

  只要撕开一个缺口,一鼓作气冲到平原,这些家伙就奈何不了三人。那要怎么才能撕开这道缺口呢?xiumb.com

  钱二给出的答案是噬血。

  在还没有到达距离村口最近的泥房时,毫无征兆,钱二就这么跳下去。他也不管能不能施展开,铲锋胡乱挥舞,同时大喊大叫,只要能让感染者知道他的存在就好。

  钱二的做法无异于引火烧身,尸潮在向它涌动,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吞没,小幺没有时间质疑,他也能预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却一言不发,脚步不带半点犹豫,这是他和钱一钱二最后的默契。

  行至一半,无需多言,钱一也跳了下去。小幺不知道钱一钱二是怎么做出决定的,两人不需要沟通便能耍得小幺团团转,早在烟斗交给小幺的时候,他就应该醒悟,现在三人已经没有退路。

  小幺最好的选择就是带着烟斗回到叔父身边,承托死者的遗志,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回头。可小幺不想当逃兵,他应该和钱一钱二并肩作战,哪怕是死。可他做不到。

  小幺走到矮墙的最前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烟斗所在的位置,他觉得不自然,调了几次都不对劲,又把烟斗塞到更里的地方,紧紧地挨着心房,这才让他抑制住双手的颤抖。

  小幺开枪,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能听到,小得像叩门声。情景交融,仿佛再度回到当时那个小院子,小幺又一次丢下所有,头也不回的逃掉。

  小幺不同以往,这次带走的不是姑娘的沉默,是陈旧的烟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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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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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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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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