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逐渐无力,身体愈发沉重,高举的双手也开始低垂,她即将葬身大海······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先生!”
噩梦惊魂,佩佩怅然若失,四下无人,一切平静。周遭是陌生的环境,格外的干净,铺盖旁是药箱,和碗底尚温的饭菜,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很像先生的风格。
从后帐出来,上面依然灰蒙蒙的,乌云沉积在天边。高顺候在帐外,难得见他休息——亥组织内部的人员相对分散,再加上任务繁重,平常交集不多,只有回村整备的日子,大家才有为数不多聚在一起的机会。
佩佩并不清楚高顺的来历,只有先生知道组织里所有人的过去,也基本都是先生亲自去招揽这些社会各界的人士。先生的记忆力在某些时候很好,能够准确地说出组织里每一个人的名字,侃侃而谈那些曾经一同经历的趣事,却总是记不住自己的生日——先生不会告诉别人,哪怕是姐姐也不知道先生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瞒着大家自己的过去,即便有人追问也很容易被他带偏,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大家只需要知道他是先生,他是阙月,他是八奇。
高顺相比于先生的神秘要简单得多,他是最勇猛的战士,宽阔的肩膀总能给人带来安全感,是队友们完全可以托付信任的可靠后盾。高顺不愿屈居人后,他也是最忙碌的,几乎每次任务他都会参加,常常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却也小心翼翼,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是受伤最轻的。他说,冲锋是为了驱赶死亡,他做得越多,战友需要面对的就越少;但是他也要活下来,为了那些不能活的人,他要承载他们的信念活着,活出加倍的精彩。m.χIùmЬ.CǒM
高顺像头熊,憨厚的面容不苟言笑,结实的臂膀能挥动比他还高的石碑,双手布满战士的沧桑,闲暇的时候喜欢木雕。粗犷的双手灵活得像水,拇指大小的木块能在他的刻刀下被雕琢成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松鼠,兔子,花鸟,跑的,跳的,飞的,游的,孩子们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
一开始,大家并不理解高顺,像高顺这样高大威猛的人带领战友冲锋陷阵,常常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不沉迷于酒色,却会喜欢皇帝手艺,他们接受不了高顺“软弱”的一面。
曾经有人偷偷地把高顺的木雕毁掉,高顺知道是谁也没有说什么,反而一如往常的挡在他身前,救下他的命。回到村里的时候,高顺把自己积藏已久的小礼物分发给孩子们,看着孩子们满怀期待的眼神和天真散漫的笑容,高顺也露出由衷的喜悦。那人看到以后,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后来,那人主动找到高顺,带来了上好的木材,那是大家一起去山里找的,希望高顺也能为他,为大家做一个动物作为平安符带在身边。从那以后,高顺不必再遮遮掩掩,大家也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动物守护神。
高顺只刻动物,他说自己不会做人。
有一次,佩佩看到高顺在月下沉思。那时是深夜,大家都睡着了,先生想要洗澡,让佩佩帮忙打水,正好遇到了在院子里发呆的高顺。他握着塑好人形的木雕,却无从下手。那晚月亮很圆,光线很足,不大的庭院内,佩佩看得很清楚,高顺应该也是能察觉到佩佩的,但他却被埋藏的心事包裹,目光集中在刻刀尖头,比划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不知过了多久,高顺起身离开,特意走佩佩不在的方向,把没有面目的人形木雕留在了石桌上。
佩佩好奇,问过先生,是怎么样的经历才能雕刻出高顺这样大巧若拙的心灵。
每当遇到这类问题,先生从不正面回答,故作高深,给佩佩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老兵,他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家境平平,十分温馨。后来辟徭役,高顺应征,发战事时他又入伍当了兵,一年复一年,终于仗打完了,他抱着满心欣喜回家,可是家却不在了。邻居还住着一位鹤发老翁,告诉他,官府把村里的壮丁都拉走了,土匪趁虚而入,他的女儿被抓走,妻子也被贼人羞辱。后来妻子不见了,有人说是受不了精神折磨疯了,跑进森林里去找女儿,也有人说是觉得无颜面对丈夫,投井自尽了,总之就是不在了。
从此以后,老兵就踏上了剿匪的征程,单枪匹马,孤身深入虎穴,将一切恶人绳之以法。
直到遇到先生,他被先生打动,成为了先生的伙伴。
先生说,高顺是孤高的勇者,活跃在最接近死亡的一线,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幸存,在一天又一天的醒来时落寞。家庭的支离破碎使他心灰意冷,酒精的麻木并不能缓解他的苦痛,还会影响他释放心中的愤怒。高顺在追寻死亡的过程中与先生相遇,先生感到庆幸,高顺那时还没有完全封闭自己的内心,先生恰好作了他的引路人,稍加点拨他已顿悟。
高顺把先生当作自己的家人。高顺没有孩子,对村子里的小孩都宠爱有加。冷漠的心逐渐被融化,高顺从前不爱说话,不会笑,逐渐也被先生,也被孩子们感染,即便笑得很笨拙,但他一直在努力。
先生也对他有着非常高的评价,让敌人畏惧,让朋友安心。
佩佩也是这么觉得,而且他能感受到高顺对自己有着别样的感情。高顺有时会默默的关注自己,尽管他躲得很好,但是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还是察觉到了。有时先生实验新配方,佩佩因为找不到足够的药草而苦恼时,第二天需要的药草就能神奇的出现在看得到的地方。佩佩装作不知道,高顺也是。有时佩佩也会发小脾气,因为先生经常忘记给她买礼物,而高顺则会偷偷地把这些小物件放在她的房间门前。不管什么,高顺似乎都会满足她。
这样反而遭至佩佩的厌恶,她以为高顺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故意提出一个很离谱的要求:希望得到一颗珍珠。
海底很复杂很危险,灵炁富集的环境孕育了许多不知名的异兽,想要得到一颗珍珠是十分困难的,往往需要付出许多采蚌人的生命。佩佩是想让高顺知难而退,高顺偷偷记下,随先生出海的时候也进行了尝试,结果并不好。
回来后,先生大发雷霆,将装有珍珠的盒子狠狠地敲在桌面,声音大得方圆百里都能听见。先生受了伤,每个人都受了伤,因为要去救高顺。
“他知道我不会惯着你的小家子脾气,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下海去摸底。一个人再强大,他的能力都是有限的,他差点死在了海底。而因为他听信了你的话,我们要被迫去涉足一片未知的领域,不仅加深了海民跟大陆人的误会,浪费了这次出海的机会,我们,每一个人,都差点回不来了。现在,你得到了,好玩吗?有意思吗?真的非常感谢,为您服务是我们荣幸。如果您喜欢这样,您讨厌我们,请告诉我,好吗?我们自己会消失。”
先生一痛数落,摔门而去,佩佩当场就哭了。先生一直是温和的样子,他的语调总是让人很舒服,佩佩从没见过先生这么生气。
佩佩像只小猫蹑手蹑脚钻进病房,却是万众瞩目,刚进门就被所有人发现,除了先生,他始终背对佩佩,守在高顺床前。伤员或轻或重,每个人都挂了彩,在佩佩进来后迅速调整,装睡的装睡,装憨的装憨,尽量不给佩佩压力,不让她像个显眼包。看来,先生的怒火也殃及了他们。
佩佩坐在先生身旁,先生仍然没有看她。望着遍体鳞伤的高顺,佩佩不禁潸然泪下,她惭愧,她懊悔,更是被接下来高顺的举动为之动容:高顺在绷带的间隙中,用残缺的脸生硬地,对着佩佩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这个笑容十分难看,却让佩佩感到舒心,因为这个笑容传递给佩佩人世间最质朴最真挚最温馨的情感。
那时佩佩才明白,高顺就这么简单。
佩佩没有父亲,高顺没有女儿。
高顺就这么简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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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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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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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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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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