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长生剑>第8章 长夜未央
  夜市千灯照碧云,

  高楼红袖客纷纷。

  如今不似时平日,

  犹自笙歌彻晓闻。

  ——王建《夜看扬州市》

  话说光阴迅速,又早到五月五日端午,唐时又谓之浴兰节。继红院中上上下下早早起来,娇娘拉着李玦踏百草,又采艾草编个小人摸样,悬挂门户之上。李玦方忆起儿时端午,母亲和房大娘也要把家里各个房门都挂上艾草编的小人,说是可以禳毒气。李玦笑盈盈看娇娘忙里忙外,抽个空子,一把将娇娘搂在怀里,娇娘遂自怀中掏出一条五彩丝带,系在李玦左臂上,道:“这叫‘辟兵’,可以保佑不病不瘟。”李玦心中欢喜,搂着娇娘便要求欢。

  二人正嬉闹时,忽听赵妈妈来请,邀到江上看龙舟比赛。李玦见天气炎热,不欲出门,就吩咐置办一桌酒菜,趁着凉风,在楼上观景避暑。与赵娇娘下一会棋,嬉闹一番。直到夕阳西坠,客人渐渐多了,人声鼎沸。李玦喜欢热闹,就与众人并桌闲聊,娇娘袖中取出扇儿摇凉,刘小千在一旁斟酒,便有客人便讲起江湖中的大新闻。

  一人道:“诸位可听说了太湖帮一夜之间被灭的事?十几年的基业,七十多个好汉,一夜之间被灭了……”

  此人话未说完,李玦就叫道:“这个不好,再说一个!”

  连日以来,李玦与太湖帮之事早已听过无数遍,人人以讹传讹,简直把自己说成了三头六臂、遁天入地的怪物,是以此人一开口,李玦就开口阻止。

  那人就道:“那李兄可知今日以来,江湖中万人瞩目的事?”

  不等李玦回答,那人继续道:“乃是林湖山庄庄主林仙客的六十寿诞,江湖侠士、名流大儒、士绅豪强纷纷前往贺寿,盛况几乎可与当年太原决战相比,实在是二十年来未有之盛事啊……”

  旁边桌上站起一人打断话头,笑道:“林庄主大寿还有几个月,我且说一件新闻,近在眼前,就发生在隔壁彩云阁梅姐家的事。”

  李玦认得说话的名叫赵老大,和他同桌的钱一套等人是他的狐朋狗友。几人合伙做一套买卖,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无所不至,是集红轩的常客。

  赵老大便说起事情原委,说的是一个叫上官洛的女孩。上官洛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赵老大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只知道她是为了躲避家中安排的婚事才逃到扬州来的……

  上官洛女扮男装,到扬州的之前,据说带着几口大箱子,里面装着洗脸盆、妆盒、镜子、被褥、枕头、香炉、棋盆……还有几十样你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不像是逃婚来的,更像是搬家。

  在出发之前,上官洛考虑了几个目的地,却最终选择了扬州。扬州仿佛已经成为唐人的一个信仰: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每次吟诵李白这首诗,上官洛都会心驰神往。所以人生第一次出门,她选择了来梦想中的扬州。但扬州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离她的家究竟有多远?这一路上会经过些什么样的地方?会遇见些什么样的人?这些人是好人?还是恶人?会对她怎么样?她是不是会遇到一些意外危险?是不是真能到达扬州?

  这些事上官洛全都不管,她想不到自己刚坐上去扬州的船,就开始了这一段奇妙之旅。而她在扬州遇见的李玦,将会彻彻底底地改变自己的一生。

  江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在上官洛身上,令她兴奋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从窗子里探出头,看到天上一轮冰盘般的明月,她立刻兴奋得叫了起来,就像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月亮一样,不停地叫着道:“你看,你看这月亮美不美?”

  船家是一个呆头呆脑的人,答道:“美,美极了。”

  上官洛道:“扬州的月亮一定比这里的更美,说不定还圆得多。”

  船家翻着眼,心里道:“扬州的月亮难道和这里的不是同一个?”

  上官洛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你一个跑船的当然不能明白了!”

  船家不回答,她便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路,就好像一个刚刚长出了舌头的哑巴。

  这时她突然皱起眉,道:“糟了,糟极了。”

  船家也紧张起来,道:“什么事?”

  上官洛涨红了脸,她刚才多喝了碗茶,现在涨得要命,可惜她没有带个马桶出来,就算带了也不能在船上…于是大声道:“船家,你过来,我有话说。”

  船家慢吞吞地走过来,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上官洛觉得很满意,问道:“你认不认得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船家直着眼摇头道:“不认得,不知道。”

  上官洛道:“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是从什么地方走过来的?”

  船家道:“俺又不是呆子,怎么会不知道。”

  上官洛已有点紧张,道:“你知道?”

  船家道:“当然是从码头上走来的。”

  上官洛暗中松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码头,岸上有什么人家?”

  船家道:“不知道。”

  上官洛道:“你知不知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

  船家道:“不知道。”

  上官洛眼珠子一转,忽又问道:“你看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船家笑了,露出一口黄板牙,道:“公子若是女的,俺岂非也变成母的了。”

  上官洛也笑了,觉得更满意,不仅对自己的男装满意,对这个船家也满意,道:“我想到岸上走走,你在这里等着,不能开船。”

  船家笑道:“公子船钱还没有付,杀了俺,俺也不走。”

  上官洛点点头道:“对,走了就没船钱,不走就有赏。”船家从腰带上抽出旱烟,索性坐在船板上,抽起烟来。上官洛这才觉得完全放心,一放心,立刻就又想到那件事了。

  一想到那件事,就片刻再也忍耐不得,钻进岸边的一片树林深处。树林里并不太暗,但的确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上官洛心道:“就在这里吧,没有人看船,我不能走得太远。”

  等她方便完了,走出树林,那呆头呆脑船家早已连人带船都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上官洛怔住,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把人家当做呆子,却不知人家也把我当呆子,我是真呆,人家却是假呆。”

  上官洛咬着牙,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问自己道:“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又回答道:“无论怎么办,我绝不会回家。”

  上官洛一转身,忽然想到背后还有个包袱,里面还有很多银两和首饰,她突然又对自己很满意,觉得自己是一个‘心细’的人。于是她又重新雇了一艘船,当然再也没有让那包袱离开自己。

  她来到扬州之后第一件事跟大多数人一样,找饭馆吃东西。

  上官洛把包袱放在桌上,因为她知道出门在外,一定要记住‘财不可露眼’,如果她紧紧的抓着,别人一看就知道包袱里是很值钱的东西,少不了就要来打主意了。所以她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别人才不会注意,想到这里她又不禁要为自己的聪明世故而鼓掌了。

  她刚把包袱放在桌上,就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向她拱了拱手,道:“朋友,早。”这人外相并不高明,甚至有点獐头鼠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官洛本不想理他的,但为了要表现“老江湖”的风度,也站起来拱了拱手,道:“早。”

  这人就居然坐了下来,笑道:“看样子公子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吧?”

  上官洛淡淡道:“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扬州城里什么地方我都熟得很。”

  这人道:“兄台既然也是外面跑跑的,想必认得城里的赵老大赵大哥。”听他的口气,这位赵大哥在城里显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认得这种人,就不是老江湖了。

  上官洛道:“谈不上很熟,只不过同桌吃了几次饭而已。”

  这人立刻笑道:“这么样说来,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在下铁胳膊,也是赵老大的小兄弟。”他忽然压低语声,道:“既然是一家人,有句话我就不能不说。”

  上官洛道:“只管说。”

  铁胳膊道:“这地方杂得很,什么样的坏人都有,兄台这包袱里若有值钱的东西,还是小心些好。”

  上官洛刚想伸手去抓包袱,忽又停下,淡淡道:“这包袱里也不过只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而已,用不着小心。”

  铁胳膊笑了笑,慢慢地站起来,道:“在下是一番好意,兄台……”他忽然一把抢过包袱,掉头就跑。

  上官洛冷笑,看这人腿上的功夫,就算让他先跑五十尺,她照样一纵身就能将他抓回来。

  上官大小姐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有一次在武场里,她三五招就将长安一位很有名的镖头打得躺下了。

  据那位镖头说,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等一的身手,就连江南最有名的女侠“玉兰花”都未必比得上。

  只可惜这次大小姐还没机会露一手,铁胳膊还没有跑出门,就被一条威风凛凛、脸上带着条刀疤的大汉挡住,并伸手就给了他个大耳光,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铁胳膊非但不敢还手,连哼都不敢哼,手抚着脸,垂着头,乖乖的就把包袱送了回来。

  那大汉也走过来,抱拳道:“俺姓赵,这是俺的小兄弟,这两天穷疯了,所以才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朋友要打要罚,但凭尊便。”

  上官洛觉得这人不但很够江湖义气,而且气派也不错,展颜笑道:“多谢朋友相助,东西既然没有丢,也就算了,兄台何必再提。”

  那大汉这才瞪了铁胳膊一眼,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的高义。”

  上官洛忽又道:“兄台既然姓赵,莫非就是城里的赵大哥?”

  大汉道:“不敢当。”

  上官洛道:“久仰大名,快请坐下。”

  赵老大挥挥手,道:“这桌上的帐俺候了。”

  上官洛道:“那怎么行,这次一定由我作东。”

  她抓过包袱,想掏银子付帐,掏出来的却是只镶满了珍珠的珠花蝴蝶——这包袱里根本就没有铜钱。

  赵老大的眼睛立刻发直,突也压低声音,道:“这种东西不能拿来付帐的,兄弟你若是等着钱用,大哥我可以带你去换,价钱保证公道。”他拍了拍胸脯,又道:“不是俺吹牛,扬州城里的人绝没有一个敢要赵老大的朋友吃亏的。”

  上官洛迟疑着,正想说“好”,忽然又看到一个长衫佩剑的中年人走过来,瞪着这赵老大,沉着脸,道:“刀疤老六,是不是又想打着我的字号在外面招摇憧骗了?”

  这赵老大立刻站起来,躬身陪笑道:“小的不敢,赵大爷你好……”话未说完,已一溜烟逃得踪影不见。

  上官洛看得眼睛发直,还没有弄懂这是怎么回事儿,这长衫佩剑的中年人已向他们拱拱手,道:“在下姓赵,草字劳达,蒙城里的朋友抬爱,称我一声老大,其实我是万万当不起的。”

  上官洛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人才是真的赵老大,刚才那人是冒牌的。

  赵老大又道:“刀疤老六是城里有名的骗子,时常假冒我的名在外面行骗,兄台方才只怕险些就要上了他的当了。”

  上官洛的脸红了红,道:“但方才在下的包袱被人抢去,的确是他夺回来的。”

  赵老大笑了,道:“那铁胳膊本是和他串通好了的,故意演出这出戏,好教两位信任他,他才好向两位下手行骗。”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无论谁都可看出,兄台目中神光充足,身手必定不弱,凭铁胳膊那点本事,怎么逃得出兄台手掌?”

  上官洛暗中叹了口气,这才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但她心里又不禁觉得很高兴,忍不住道:“你真能看得出我会武功?”

  赵老大笑道:“非但会武功,而且还必定是位高手,所以在下存心想结交兄台这样的朋友,否则也未必会管这个闲事。”

  上官洛心里觉得愉快极了,想不到自己一出门就能结交这样的江湖好汉,立刻拱手道:“请,请坐,请坐下来说话。”

  赵老大道:“这里太乱,不是说话之地,兄台若不弃,就请到舍下一叙如何?”

  赵老大的家并不大,只不过占了一个大杂院里的两间小房子,房里的除设也很简单,和他的衣着显得有点不称。

  上官洛非但不觉得奇怪,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像赵老大这样的江湖好汉,就算有了银子,也是大把的拿出去结交朋友,当然绝不会留下来给自己享受。像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家眷。

  赵老大道:“两位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千万要在这里待两天,待我将城里的好朋友全部带来给两位引见引见。”

  上官洛大喜道:“好极了,小弟这次出门,就为的是想交朋友。只不过……这样岂非太麻烦赵大爷了吗?”

  赵老大抚掌笑道:“兄台,你若太客气,反倒显得小气。你是个豪爽的男儿,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豪爽男儿”、“好兄弟”,这两句话当真将上官洛说得心花怒放。

  若连赵老大这样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还有谁看得出?她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像天生就是出来闯江湖的材料,第一次扮男人就扮得如此惟妙惟肖。

  赵老大又道:“兄弟,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大哥说。对了,我还得去拿点钱来,给兄弟你带在身上,若有什么使用也方便些。”

  上官洛道:“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些首饰……”她的脸红了红,立刻又接着道:“是我妹妹的首饰,还可以换点钱花。”

  赵老大正色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刚说过不客气,怎么又客气起来?我这就去兑钱来,带买酒,回来和兄弟痛饮一场。”他不等上官洛说话,就走了出去,忽又回转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钥匙,打开床边一个柜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总不方便,就锁在这柜子里吧,咱们虽不怕别人打主意,能小心些总是小心些好。”他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到,把包袱锁在柜子里后,还把钥匙交给上官洛,又笑道:“兄弟,钥匙就交给你保管吧。”

  上官洛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将钥匙收了下来。上官洛跟着赵老大走了出去,才发现这院子里一共住着十来户人家,竹竿上晒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没有一件是新的。住在这里的人,环境显然都不太好。

  现在还没到正午,有几个人正在院子那边练石锁,翻跟头,其中还有两个梳着辫子的大姑娘。上官洛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走江湖、练把式卖艺的。那边有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正在拉胡琴,一个大姑娘垂头站在旁边,偷偷的在手里玩着几颗相思豆。

  老头子当然是卖艺的。

  大姑娘手里在玩相思豆,莫非也已动了春心?这几颗相思豆莫非是她的情人偷偷送给她的?上官洛不禁笑了。大姑娘眼睛一瞟,向她翻了个白眼,又垂下头,把相思豆藏入怀里。

  “这大姑娘莫非看上了我?不愿我知道她有情人,所以才将相思豆藏起来?”上官洛立刻不敢往那边看了。她虽然觉得有趣,却不想惹这种麻烦。

  院子里有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正在用泥土堆城墙。一个大肚子的少妇正在起火,眼睛都被烟呛红了,不停的流泪。看她的肚子,至少已有八九个月的孕,孩子随时都可能生下来。她婆婆还在旁边唠叨,说她懒,却又摸出块手帕去替她擦脸。

  上官洛心里充满了温暖。她觉得这才是真真实实的人生,她从未如此接近过人生。她忽然对那大肚子的少妇很羡慕——她虽然没有珠宝,没有首饰。没有从京城里带来的花粉,没有一贯铜钱一尺的缎子衣裙;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有爱,她生命中已有了新的生命。“一个人若总是呆在后花园里,看云来云去,花开花落,她纵然有最好的享受,但和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分别呢?”上官洛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有勇气逃出笼子。她决心要把握住这机会,好好的享受人生。

  火已燃着,炉子上已烧了锅饭。琴声己停止,那拉琴的老人正在抽着旱烟,大姑娘正在为他轻轻捶背。上官洛等了很久。

  少妇锅里的饭渐渐熟了,饭香将一个黝黑的小伙子引了进来。他满身都是汗,显然刚做过一上午的苦工。那大肚子少妇立刻迎上去,替他擦汗。小伙子轻轻拍了拍她肚子,在她耳旁悄悄说了句话,少妇给了他一个白眼,小两口子都笑了起米。

  两条狗在院子里抢屎吃。玩得满身是泥的孩子们,都已被母亲喊了回去打屁股。赵老大还没有回来。

  上官洛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打开柜子,想要出去吃点东西。这时却完全傻了,包袱不是锁在柜子里吗?现在却空空如也,我明明亲手将包袱放进去的。

  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柜子只有三面,墙上有个洞,赵老大一定从外面的洞里将包袱偷了出去,我怎么早没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

  上官洛跺了跺脚,冲出去。

  别的人都已回屋吃饭,只有那几个练石锁的小伙子还在院子里,从井里打水洗脸。

  上官洛冲过去,道:“赵老大呢?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小伙子们面面相觑,道:“赵老大是谁?我们不认得他。”

  上官洛道:“就是住在那边屋里的人,是你们的邻居,你们怎么会不认得了?”

  一个小伙子道:“那两间屋子已空了半个月,今天早上才有人搬进来,只付了半个月的房钱,我们怎么会认得他是老几?”

  上官洛又怔住。

  突听一人道:“刚才好像有人在问赵大哥,是哪一位?”这人刚从外面走过来,手里提着条鞭子,好像是个车把式。

  上官洛立刻迎上去道:“是我在问,你认得他?”

  这人点点头,道:“当然认得,城里的人,只要是在外面跑跑的,谁不认得赵老大?”

  上官洛大喜道:“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道:“你是……”

  上官洛道:“我是他的好朋友。”

  这人立刻笑道:“既然是赵大哥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快请上我的牢,我拉你去。”

  马车在一栋很破旧的屋子前停下,那车把式道:“赵大哥正陪一位从县城里来的兄弟喝酒,在屋里,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上官洛连“谢”字都来不及说,就冲了进去。她生怕又让赵老大溜了。这位上官大小姐从来也没有如此生气过,发誓只要一见着赵老大,至少也得给他十六八个耳括子。

  屋子里果然有两个人在喝酒,一个脸色又黄又瘦,像是得了大病还没好;另一个却是条精神抖擞、满面虬髯的彪形大汉。

  上官洛大声道:“赵老大在哪里?快点叫他出来见我。”

  那满面病容的人斜着眼瞟了瞟她,道:“你找赵老大干什么?”

  上官洛道:“当然有事,很要紧的事。”

  这人拿起酒杯,喝了口酒,冷冷道:“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就是赵老大。”

  上官洛愕然,道:“你是赵老大?我找的不是你。”

  那虬髯大汉笑了,道:“赵老大只有这一个,附近八百里内找不出第二位来。”

  上官洛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难道那长衫佩剑的“赵老大”,也是个冒牌的假货?

  那满面病容的人又喝了口酒,淡淡道:“看样子这位朋友必定是遇见‘钱一套’了。前两个月我就听说他常冒我的名在外面招摇撞骗,我早就应给他个教训,只可惜一直没找着他。”

  上官洛忍不住问道:“钱一套是谁?”

  赵老大道:“你遇见的是不是一个穿着缎子长衫、腰里佩着剑,打扮得很气派,差不多有四十多岁年纪的人?”

  上官洛道:“一点也不错。”

  虬髯大汉笑道:“那就是钱一套,他全部家当,就只有这么样一套穿出来充壳子骗人的衣服,所以叫做钱一套。”

  赵老大道:“他衣裳虽只有一套,骗人的花样却不只一套,我看这位朋友想必一定是受了他的骗了。”

  上官洛咬着牙,道:“这姓钱的,可不知道两位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赵老大道:“这人很狡猾,而且这两天一定躲起来避风头去了,要找他,也得过两天。”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带的行李是不是已全被他骗光了?”

  上官洛脸红了,勉强点了点头。

  赵老大道:“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上官洛只好又点了点头。

  赵老大道:“那全都没关系,我可以先替你安排个住的地方,让你安心的等着,六七天之内,我一定负责替你把钱一套找出来。”

  上官洛红着脸,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赵老大概然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肯来找我,已经是给我面子了。”这人长得虽然象是个病鬼,却的确是个很够义气的江湖好汉。

  上官洛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索性也做出很大方的样子,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虬髯大汉忽又上上下下瞧了她两眼,带着笑道:“我看不如就把她请到王大娘那里去住吧,那里都是女人,也方便些。”

  上官洛怔了征,道:“全是女人?那怎么行,我…我…”

  虬髯大汉笑道:“你难道不是女人?”

  上官洛脸更红,只好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的眼力这么好。”

  虬髯大汉道:“倒不是我们的眼力好……”他笑了笑,一句话保留了几分。

  上官洛却追问道:“不是你们的眼力好是什么,难道我扮得不像?”

  赵老大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像你这样子女扮男装,若还有人看不出你是女的,那人想必一定是个瞎子。”

  上官洛傻了半晌,道:“这么说来,难道那姓钱的也已看出来了?”

  赵老大淡淡道:“钱一套可不是瞎子。”

  上官洛又怔了半晓,忽然将头上戴的文士巾重重往地上一摔,冷笑道:“女人就女人,我迟早总要那姓钱的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于是我们的上官大小姐又恢复了女人的面目。

  王大娘也是个女人。女人有很多种,王大娘也许是其中最特别的一种。她特别得简直要你做梦都想不到。

  王大娘的家在一条很热闹的巷子,路是用青石板铺的,紧靠着秦淮河。

  已过了正午,他们从后门而入。只看这扇门,无论谁都可以看出王大娘的气派必定不小。

  上官洛似乎觉得有点喜出望外,忍不住问道:“你想王大娘真的会肯让我住在这里?”

  赵老大点点头,道:“你放心,王大娘不但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上官洛道:“她……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老大道:“她为人当然不错,只不过脾气有点古怪。”

  上官洛道:“怎么样古怪?”

  赵老大道:“只要你肯听她的话,她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你住在这里,一定比住在自己家里还舒服。但你要想在她面前捣乱,就一定会后悔莫及。”他说话时神情很慎重,仿佛要吓吓上官洛。

  上官洛反而笑了,道:“这种脾气其实也不能算古怪,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捣乱的。”

  赵老大笑道:“这样最好,看样子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他走过去敲门,又道:“我先进去说一声,你们在外面等着。”

  喊了半天门,里面才有回应。一人带着满肚子不耐烦,在门里应道:“七早八早的,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连天黑都等不及吗?”

  赵老大居然陪着笑道:“是我,赵老大。”门这才开了一线。

  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姑娘,探出半个头,刚瞪起眼,还没开口,赵老大就凑了过去,在她耳畔悄悄说了两句话。这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上官洛几眼,这才点点头,道:“好,你进来吧,脚步放轻点,姑娘们都还没起来。你若吵醒了她们,小心王大娘剥你的皮。”

  等他们走进去,上官洛就忍不住心道:“看来这里的小姑娘们比我还懒,太阳已经晒到脚后跟了,她们居然还没有起来。”上官洛眨着眼,忽然抢着道:“住在这里的,不知都是王大娘的什么人?”

  虬髯大汉摸了摸胡子,道:“大部分都是王大娘的干女儿——王大娘的干女儿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上官洛笑道:“我倒不想做她的干女儿,只不过这样的朋友我倒想交一交。”

  虬髯大汉道:“是,是。王大娘也最喜欢交朋友,简直就跟孟尝一样。”

  这时赵老大已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满面喜色道:“王大娘已答应了,就请姑娘进去相见。”

  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美妇人站在门口,脸上虽也带着笑容,但一双凤眼看来还是很有威严,仔细盯了上官洛几眼,道:“就是这个小妹妹?”

  赵老大道:“就是她。”

  中年美妇点了点头,道:“看来倒还标致秀气,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绝不会看不中的。”

  赵老大笑道:“若是那些邋里邋遢的野丫头,我也不敢往这里带。”

  中年美妇道:“好,我带她进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赵老大笑得更愉快,打躬道:“是,我当然放心,放心得很。”

  上官洛愕然道:“你不陪我们进去?”

  赵老大笑道:“我已跟王大娘说过,你只管在这里放心呆着,一有消息,我会来通知你。”

  他和那虬髯大汉打了个招呼,再也不说第二句话,上官洛还想再问清楚些,他们却已走远了。中年美妇正向她招手,上官洛想了想,终于走进去。

  大门立刻关起,好像一走进这门就再难出去。中年美妇却笑得更温柔,道:“你初到这里,也许会有点觉得不习惯,但呆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喜欢这地方的。”

  上官洛道:“我恐怕不会呆太久,最多也不过五六天而已。”

  中年美妇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又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位姑娘,大家都像是姐妹一样。我姓梅,大家都叫我梅姐,你无论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上官洛笑道:“这地方很好,也很安静,我一定会喜欢这地方的,用不着梅姐你操心。”这地方的确美丽而安静,走过前面一重院子,穿过回廊,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万紫千红,乌语花香。花园里有很多栋小小的楼台,红栏绿瓦,珠帘半卷,有几个娇慵的少女正站在窗前,手挽着发髻,懒懒的朝着满园花香发呆。这些少女都很美丽,穿的衣裳都很华贵,只不过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仿佛终日睡眠不足的样子。

  三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一只大花猫蜷曲在屋角晒太阳,檐下的鸟笼里,有一双金丝雀正在蜜语啁啾。上官洛走进这花园,人也不关心,猫也不关心,蝴蝶也不关心,金丝雀也不关心,在这花园里,仿佛谁也不关心别人。

  上官洛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忍不住又道:“这地方什么都好,只不过好像太安静了些。”

  梅姐道:“你喜欢热闹?”

  上官洛道:“太安静了,就会胡思乱想,我不喜欢胡思乱想。”

  梅姐笑道:“那更好,这里现在虽然安静,但一到晚上就热闹了起来。无论你喜欢安静也好,喜欢热闹也好,在这里都不会觉得日子难过的。”

  上官洛往楼上瞟了一眼,道:“这些姑娘们好像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梅姐道:“她们都是夜猫子,现在虽然没精打彩,但一到晚上,立即就会变得生龙活虎一样,有时闹得简直叫人吃不消。”

  上官洛也笑了,道:“我不怕闹,有时我也很会闹,闹得人头大如斗。”(注:以上情节引自古龙《大人物》)

  赵老大红光满面,喜不自胜,钱一套、刀疤老六、铁胳膊等人不时补充着各种细节,仿佛在像众人展示自己的得意作品一样。这个故事他们已经讲了几天了,可还是像第一次讲的时候一样投入,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他们多年以来最得意的一笔买卖。

  若在平时李玦遇到他们,他一定会教训这群无耻之徒。可是现在李玦却完全融入了现场热烈的氛围,也跟周围的人一起听得津津有味、抚掌大笑。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呼、怒骂和打斗的嘈杂声。声音是从隔壁彩云阁传来的,彩云阁的当家人就是赵老大故事里的王大娘。众人静极思动,巴不得有热闹可以看,便急忙下楼,立于秦淮河畔。有的手里还没放下酒壶,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众人看时,却见彩云阁上人影晃动,喊打声、叫骂声、桌椅杯盏散落的声音阵阵传来,周围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一点也没觉得紧张,就好像是在看表演一样,这样的事情在烟花柳巷本来就常见的很。

  李玦携着酒壶,同刘小千往楼上看,也不知上面是客人争风吃醋还是出了其它什么事?心里正猜测时,忽然窗户大开,就有一个人影从跳了出来,显然是被逼得急了。李玦看得清楚,跳出的乃是一个女子,如果这样着地一定会摔断腿。也顾不得许多,李玦展动身形,凌空一纵,半空之中把手掌望那女子脚下一托,女子下坠的力量顿时被卸掉大半,下冲速度大大减慢;再用双手扶住女子腰身,二人稳稳落地。

  李玦不知,眼前的女子就是被赵老大拐卖的上官洛,因为识破了梅姐的真面目,才知道自己被卖到妓院。上官洛从小被视作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亏?顿时发飙,大闹彩云阁,被一众打手逼迫,情急之下,从高楼上跳下。

  李玦虽不知具体情形,倒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笑道:“你平时也不喜欢走楼梯吗?”

  上官洛刚刚死里逃生,却好像根本没往心里去,道:“被人拿刀追的时候就不喜欢!”

  这时彩云阁的打手们也追到街上,或拿刀、或握棍,凶神恶煞,杀气腾腾。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骂道:“小娘皮,得罪了梅姐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李玦就猜到这个女孩就是被拐卖的上官洛了,一时左右为难,正不知该如何收场,甚至想干脆把自己剩下的钱全都赔给梅姐,替上官洛赎身。

  哪知上官洛躲在李玦身后,接口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来捋虎须。有我李大哥在这里,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上官洛一心拖别人下水,竟被她蒙对了李玦的姓氏。

  那伙打手果然把李玦团团围住,把刀指着李玦,恶狠狠道:“这么说,你要替她出头?”

  看着一众围观的人群,李玦不好承认,又不好否认,只能狠狠瞪了上官洛一眼,上官洛嘻嘻一笑,满脸不在乎。

  李玦不想动手,抬起手刚要想要解释。就被上官洛在背后猛地一推,李玦往前抢两步。那伙打手立刻炸锅,叫道:“好小子,你敢动手?弟兄们,废了他。”众打手各持刀棍,举手就劈,显然是横行霸道惯了,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围观众人见动了兵刃,眼见就要出人命,顿时一哄而散,闪出一片大大的空地。李玦再开不了口,只能横拦竖挡,指东打西。那伙打手如何是李玦对手,早被李玦脚尖点翻几个。

  人群中纷纷叫好时,忽见地上一个汉子“啊呀”一声,面容狰狞,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事出意外,众打手也不来战李玦,纷纷惊恐地看着地上挣扎的同伴。忽又听几个打手哀嚎不已,倒地挣扎,惨叫哀鸣,与第一个汉子一般情形。片刻之间,几人七窍流血,呜呼哀哉,化作短命之鬼!

  看到死人,人群之中顿时骚动,纷纷大叫:“杀人了……死人了,报官去……”人们四散奔逃。

  暗夜之中人们没有看清,只把李玦认作是凶手。李玦却看得真切,那些打手分明是被暗器所杀,而暗器则是由上官洛发出。上官洛发出的暗器是十几根牛毛细针,众打手一心在李玦身上,是以被刺中时根本没有知觉。岂料每一根针都煨有剧毒,片刻之间就要了他们的性命。现在上官洛正笑嘻嘻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还是掩盖不住得意之情。

  李玦诧异的看着上官洛,才发现这个女孩十分不简单。自己下山之前,祖师莫云沾曾详细说明江湖上的各种切口、帮派、禁忌,以及各路成名英雄,其中门户渊源、纠纷恩怨等等。其中就着重说明过蜀中唐门上官氏,唐门是江湖中最显赫的武林世家之一,其中尤以暗器和用毒最为驰名,可以说是独步天下。而上官洛方才所发射的寒针似乎就是唐门暗器梅花针,因为梅花针细如牛毛,一发五根,射入人体之后会沁出五颗血点,正好拼成梅花的形状,所以被称为梅花针。又因为这种暗器可以直透入骨,所以这种暗器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透骨钉,而能将如此轻如牛毛的细针以这样的速度和力道射出的暗器,自然对针筒和里面的绷簧的机关要求极高,而这样的制作工艺也只有唐门才算得上天下第一。

  李玦忙扒开地上死尸的衣服,找到伤口,果然有五个血点,正是梅花形状。再加上上官洛的蜀地口音和她姓氏,李玦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来自唐门。

  只是李玦已经没有时间反应。虽然来到扬州只有几个月,李玦已经知道无论是集红轩赵妈妈还是彩云阁王大娘,她们都只是表面上的老板。而整个秦淮河畔所有青楼产业的真正主人乃是卫尉卿、兼御史中丞、盐铁转运副使程异,而程异背后,则是礼部尚书、盐铁转运使王播。

  自淮西用兵以来,几十万大军日费何止千金?朝廷军需供应渐渐紧张,去年,王播荐奏程异为盐铁转运副使。程异来到扬州,征调财赋,专心聚敛,以供军需。而秦淮河畔的青楼,便是程异暗中掌控的。这里离盐铁使衙门不远,官兵说到便到。李玦顾不得埋怨上官洛闯祸,只好拉起她就走。

  岂料这上官洛是个大小姐脾气,惹祸的祖宗!甩开李玦,一径到了彩云阁,翻箱倒柜,果然被她找到王大娘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上官洛也不废话,抬手一筒透骨钉,直打在面门上。

  李玦知道这王大娘必定活不成了,急道:“大小姐,你闹够了没有?快走吧!”急忙拉着上官洛离开彩云阁,果然就看见远远的无数官差,手拿锁链、刀棒望彩云阁赶。

  李玦忙拉着上官洛到集红轩,背了宝剑,收拾包袱,把算还了集红轩的消费。又拿出剩下一半的金子送给刘小千,权当他伺候自己几个月的小费。

  刘小千抹着眼泪,哭道:“他年李爷还来扬州时,小人还伺候您。”与李玦洒泪道别。

  娇娘扯住李玦,道:“官人,今日一别,何时再见?”说着堕下泪来。

  李玦道:“娘子不必悲伤,天长路远,总有重逢之日。”

  与娇娘分别,转身就要走,却发现上官洛又不见了。李玦抓狂,真真被这个魔星闹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原来上官洛竟然在集红轩上看见了赵老大等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上官洛哪里顾得上李玦,就来追杀赵老大、钱一套、铁胳膊和刀疤老六。四人心虚,转身就跑,被上官洛后面撵上,一脚踢翻刀疤老六,迎面一筒梅花针,眼见活不成了。上官洛仍然不依不饶,还要再追,被李玦死死拉住。就见赵老大三人已经把官差引到集红轩,众官差把前院后门堵住,层层追捕。琇書蛧

  李玦急忙拉着上官洛重上三楼,所有人都认为李玦杀了人,也没人敢阻拦。二人推开后门,隔着栏杆往秦淮河看,果然看见一船。李玦大喜,拉着上官洛一跃而下,惊得上官洛狂呼乱叫。却被李玦托住,稳稳落在船上,李玦抢过竹蒿,一杆把艄公捅进河里,撑着小船去了。众官差在楼上看得清楚,哪里还追得上?

  二人逃到江边时,已经红日东升,映在波动的水纹之中粼粼闪烁。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二人迎着曙光,在江边呆坐,谁也没有心情欣赏这无边美景。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二人一时无法接受。李玦想想这几个月温柔软玉,逍遥自在,仿佛神仙一般的日子,转眼之间就这样没了。只怕现在自己已经成了扬州的逃犯,真是恍如梦中。又看看上官洛失魂落魄,就知道这女孩表面上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也只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上官洛又如何能不惊慌失措?她从小过着众星捧月一样的生活,被父母兄长视为掌上明珠,却一心向往江湖。哪里知道江湖根本和自己想象的不是一回事?刚刚走出家门就被骗了行李,之后遇到的人心险恶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赵老大一伙把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耍,骗光了自己的钱,还要把自己卖到妓院!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如果没有随身携带梅花透骨钉,如果不是遇上李玦,如果没有逃出扬州……

  上官洛不敢继续想下去,念及远方的故乡和疼爱自己的父母,热泪第一次滚落下来。只是这个女孩实在太倔强,她急忙转过身子,抹掉眼泪,她可不想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尤其不能当着这个一脸坏笑的李玦,上官洛想起了昨夜她与李玦相见的画面。

  李玦见她先时哭一阵,后来又抿着嘴笑,一时猜不透,嘴上也不说破上官洛的身份,开口道:“姑娘,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你的家人现在一定担心死了,现在你已经闯荡过江湖,也知道了江湖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赶紧回家吧。”

  上官洛呆呆地看着江面,思绪被拉到眼前,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要是你愿意把我送回家的话,我爹娘一定会重重的感谢你的……我害你在扬州呆不下去,不过我也不是只会闯祸,说不定我们以后能成为好朋友……”

  上官洛越说越激动,可是当他转过身时,不禁怔住。

  因为她发现李玦早已无影无踪,在李玦刚刚坐着的地方留着几锭银子……上官洛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李玦半点影子?只觉心中无名火起,抓起那些银子一股脑扔进大江之中,溅起几个水涡。上官洛骂道:“谁稀罕你的银子?哪个又要你送?有多远滚多远吧……”

  远处草丛中,李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他知道上官洛的大小姐脾气,可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把银子丢进江里。李玦把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银子都留给了她,可她丢起银子来就好像那是几颗石子一样!

  看在唐门的数百年的武林声誉之上,他本想暗中保护上官洛直到她进入蜀地,可是现在他已完全没了兴趣,摇头转身离去。

  这一年,是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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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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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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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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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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