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秋义愤填膺地说起此事的时候,姬无盐正搬了小马扎坐在陈老身边看他除草,闻言只是抱着膝盖低着头笑,“难道你还指望着堂堂一国储君,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守身如玉吗?”
子秋一怔,颤了颤嘴唇,嗫嚅着,“姑娘……”她伸手去挽姬无盐的胳膊,并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脑袋靠了过去……彼时消息传到江南,庄子上的下人自是唏嘘,私下里说起此事,却也断断不敢用那“死”之一字,只为那是姑娘禁忌,说不得、碰不得,也有不小心的,传到姬无盐耳中,挨了板子。
若是她记得没错,这是第一次,姑娘用近乎于平静的语气说出“死去”二字。
平静到让人心生绝望。
姬无盐拍拍小丫头的脑袋,“去吧,我还有些事情同陈老说。”
子秋点点头,“昨儿个朝云拿过来的银耳奴婢瞧着很不错,不若,今日吃银耳羹如何?姑娘且忙着,烧好以后,小火慢炖,最是合宜。”
“好。”姬无盐温柔颔首,目送着小丫头故作轻松地起身,看着她步履如常地走出去,却在前脚跨出院子的瞬间,倏地蹲了下来,露出一截衣裙,于秋风里兀自凌乱。
陈老看了眼那衣裙,摇头失笑,“小丫头能坚持到门口,已经挺让我意外了。你呀……总把身边的人保护得太好。”大户人家的丫鬟哪个没点儿心眼子,偏偏这子秋,这些年下来……当真赤诚。
“能护着的时候便好好护着,才不至于让这小丫头听着一点甜言蜜语的,便以为那是‘对她好’……”她似意有所指,低着头轻声说着,半晌,才转了话题,“之前我和三爷中了蛊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陈老点点头,面色不愉,姑娘这些年很少着了谁的道,结果来了燕京城没多久,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着实有些砸招牌。他哼哼,“自然是记得。没事又提这茬作甚?”
“昨日……我去见了李晏先。”她抱着膝盖,坐在小马扎上,小小的一只,弯着背低着头,几乎是将脑袋埋在膝盖里。言语间有几分模糊不清,仿若梦呓。
陈老手中的小铲子却是倏地一划,铲到了附近的这株花上,他似是有些心疼地挖出来看了看,又给埋了回去,一边埋一边随口问着,“你去见他作甚?”
“我……”
陈老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第二个字,遂偏头看她,小姑娘脸埋在了膝盖里,长长的头发丝绸般覆盖下来,像是将她自己包裹在了与世隔绝的角落里。
陈老没再开口,只将手中那株花挖了又埋、埋了又挖,也不知道如此反复多少次之后,陈老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从膝盖里透出来,她说,“李裕齐娶她,是为了那莫须有的宝藏,传闻中足够掌控整个天下的宝藏。后来……他发现美人依旧,而宝藏却仍是一头雾水。他觉得被骗了,他要上官鸢写信回去问祖父关于宝藏的事情,上官鸢不愿,他便愈发怠慢、无事她,想着有朝一日,她终将在那些度日如年的寂寥里选择妥协。”
陈老安静听着,手中铲子捏地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点颤抖。他说,“可她……没有。”
是啊,她没有。
恼羞成怒的李裕齐找了天师,下了那恶毒的同心蛊。甚至,他因为信不过那同心蛊,起初的时候是拿上官鸢和李晏先做的试验,母蛊在上官鸢身上,子蛊在李晏先身上,为此,李晏先在并不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上官鸢的傀儡。
也是度日如年的寂寥中,为数不多的交心之人。
大抵,这就是为什么见了那么多面的李裕齐至今为止没有对姬无盐的身份产生过怀疑,偏偏是曾经以为和上官鸢全无交集的李晏先,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睛……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
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的,陈老却也隐约间猜到了些梗概。因着那猜测,才无限唏嘘,好好的一个孩子,来了这燕京城,荣华富贵没享几日,这苦头怕是前前后后吃了不少。他叹了一口气,握着铲子的那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手揉了揉姬无盐的头发,却也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曾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是事实的全部。没想到之后的事情,才是人性之恶。
根据李晏先的交代,那个时候的上官鸢终究还是正常的,她真正的疯魔是在被李裕齐又下了一次蛊之后——这一次,下在上官鸢身上的,是子蛊。而母蛊,在李裕齐身上。
为了那所谓的宝藏,李裕齐不仅给结发妻子连下两次同心蛊,甚至不惜以身为伺给自己下了母蛊。
于是,上官鸢疯了……
她有时候是清醒的,有时候是迷糊的,清醒的时候她喜欢就这样坐着,看天看地看院子的花花草草,迷糊的时候脾气很暴躁,逮谁骂谁。那段日子,所有崇仁殿的下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突然变了性子,阴晴不定的。m.χIùmЬ.CǒM
那段时间太子已经不去她的寝殿了,这位用尽了法子都没有得到答案的太子殿下已经彻底放弃了他的结发妻子,他对外营造着恩爱夫妻的假象,却在东宫之内夜夜笙歌。为了给上官鸢难堪,他甚至会让上官鸢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与别的女子调笑苟且……
“什么一切都好……见鬼的一切都好……”姬无盐抱着自己的脑袋,轻声喃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傻子。”
她唤。
很快,陈老发现他家姑娘抱着脑袋微微地抽搐……她哭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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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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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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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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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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