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你刚才为何说没有?”
“策论,自然唯能与主公亲自说,但却不可为文若听见,我怎忍心伤害文若?”
郭谊眨巴眨眼说道。
曹操一愣。
你这语气,怎么感觉文若是伱晚辈呢。
他诧异的看了好几眼,发现郭谊稳如泰山,好像只是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不过他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注意力都在郭谊所说的那策论上。
当即对郭谊面露笑意,直接盘坐在了他对面,好奇的道:“愿闻其详,速速说来。”
“首先,有些事需得向主公解释,这数月以来,我在家中新婚燕尔,虽是休息,但其实也并非是什么都没做,我依旧保持勤学苦读,遍观宗卷书籍,全无荒废——”
“好了,不用多提,直说正事!”曹操笑容僵硬的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妻子,是我的女儿!
我心痛着呢,你要点脸,少提家里休息的事情,直接说正事,好吗?!
“啧,”郭谊挠了挠头,思索了许久之后,“还是得提及读书的事。”
“那你就说读书!”曹操直接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一脸嫌弃的看着郭谊,“快说!”
“不可急,不可急……”郭谊摆了摆手,反而慢慢自得而笑。
他知道曹操性子急,且为人果决,不愿拖沓,但是现在这事情,真就必须要慢慢的说,且一步步的来。
一旦走得快了,容易损失巨甚。
并且,尽可能全面的商讨,方才能将隐患和优势逐步说全。
毕竟曹操的智计本来就是第一流,而今优势如此之多,需要长久以计。
郭谊想了想,道:“在遍观群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故事,想和主公分享。”
“说!”
曹操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稍稍挪了挪位置坐得舒适些,总算是沉下心来去听。
郭谊这才面露微笑,“昔年有幼主,信其重臣,且臣子有能挽其朝纲,如此天子不敢弃其臣,而臣也不会造次于主,主臣之间宛若师徒,每有不解则悉心教导。”
“如此便维持数年之多,继而天子长大,羽翼渐丰,于是想要夺回己朝纲之权,而此时,朝中上下各部要职,都已是此臣之属,或是门生,或是恩义所从,天子透露此意时,此权臣欣然而从,将大权交还。”
“此时,会发生什么?”
郭谊压低了声音问道。
曹操若有所思,眉头紧皱,嫌弃的道:“继续说,我知道这道理。”
“所以,臣子对天子有教导之恩,对皇室有不可磨灭之功绩,世人皆知其理,那么士人又能如何呢?”郭谊低下头再沉思片刻,而后抬头起来又补充道,“我也深思过,天子之于民,并没有直接关系,他的统治都要通过公卿士人,各部官吏,将政施于民,这中间相隔的便是士人阶层。”
“但是反之,若百姓都知晓富强安稳,士人也有殷实之功,年年有所得,朝纲不乱而稳固,那么谁人会想再乱呢?”
“这个时候,此权臣再辞,反而会让天子惶恐,惶恐的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清平盛世又再回到紊乱。”
曹操听到这,已经微微点头了。
虽然他不知道郭谊口中所说的这名天子是谁,这位权臣又是谁,但并不重要,哪怕这是个捏造的故事,但只是想要借此之口,告知曹操某些事情。
郭谊很聪明,这些话不能从口中直接说出来,却借了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故事。
“呵呵……你是认为,现在应当越发尊重,奉迎汉帝,且不吝精力与之教导、进言,建立深厚情谊?”
“不错,”郭谊此时明白,这才是说出另一番话的时机,当即立身拱手道:“昔年周文王,天下分三得其二,仍然臣事于殷,故而称之为至德,此言方才是至理,是前车之鉴,更何况如今主公只是得了三州之地,而北方未除,南方不定。周围皆是强敌环伺,可能比西周也?”
“哈哈哈,”曹操此时大笑了几声,而后颇为欣慰的摇了摇头,伸手无奈的指向他,“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是图穷匕见一般,我岂会不听你之言,弄这些弯转干什么。”
“以前我也这么想,”郭谊由衷的叹了口气,很是真诚的说道:“但无论身居何位,进言都应该遵循原理,不可因为功绩、身份的变化而有变化,遵从一开始得到赏识的道理,才能保证初心不变。”
“这么说也有道理。”曹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话足以说明郭谊到现在为止,其心意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他就是喜欢郭谊这样,从始至终不变的笃学与进取之心,也宠辱不惊,这等性情品行,当时少有,宛若美玉一般的君子之情。
“我听取你之言,好一句,周文王天下三分得其二,仍臣事于殷,我当遵循也,愈发恭敬事于汉,不可因天子年幼而废弃礼度。”
曹操长叹感慨的这句话,却没有让郭谊就此拱手结束,而是面容一笑,再次进言道:“主公,再细想下去,最终为何周能代殷商耳?如此至德之行,难道未曾有所利乎?”
后面还细想什么?
曹操此时听闻这所谓周侍殷商之至德,本身已经足够受用了,只是觉得自己未曾有过这等心思,言之过早也。
没想到,郭谊还要让他继续深思此话接下来之事,这又有什么好深思的呢……
但只想了片刻,曹操就已思绪通达,明白了郭谊的用意,故而笑道:“周因商暴取而代之,因商失人心。”
曹操这话一说,郭谊当即收起所有表情,立起上身拱手,郑重的道:“如今汉失其鹿,而群雄逐鹿,天下分崩离析,当行大业之志,而在此时,诸侯越不尊汉,主公愈是以臣侍之,同样也是至德。”
“当天下人已知晓汉室故去,心皆向之时,无需如何多言也会也时势而造就新象,这应该是世道更迭的道理。”
曹操陷入了沉思之中,因为可能除却郭谊之外,别的人暂且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郭嘉刚来,并不会立即交托所有,毫无顾忌在他面前说此大志。
志才会分析左右局势,为他谋划之后大势走向,但不会挑明而言,一切都在行动之中。
至于荀彧,无论两人私交如何要好,无论到时情势会当如何,估计他都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乱世,当存此志。”
曹操深以为然,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起初迎奉汉帝而来,如果说他心里没有做王莽的想法,当真是不现实的。
曹操很想,毕竟这三州之地都是我用命打下来的,里面倾注了各族人无数心血,别的人不说,眼前这个本以为是白身的郭孟誉。
自己恪守勤学的本领,对古文今文两学派都是一点不排斥,加上从旁的各种杂学,几乎是求识若渴的苦读,历经多少日夜想出来的策略,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别的人也同样是殚精竭虑,荀氏、曹氏、夏侯氏,还有小士族、寒门、豪族。
哪一个不是将期望放在曹操身上,跟随至今。
如果将大权又交还回去,等同于一步臭棋,全盘令人失望,也令他自己失望。
而且真要交,若满朝公卿都是英雄人物,也无妨,可现在天子身边哪里还有皇甫嵩、朱儁、卢植、刘虞、荀爽这样的人物。
已经没有值得敬佩的人。
唯有一个杨彪出自簪缨世族,身兼今文传承,也就是官学之道,自己却还卷进了无计可施的漩涡,他现在除了能为人师,估计难以做出任何适宜这个王朝的决断。
郭谊今夜的这番话,的确只能说给自己一个人听,这是劝王之言,劝进之计。
当学周文王,以臣侍汉,如此最后无论结局如何,曹氏永远是仁德忠义之人。
“孟誉一言,深得我心,”曹操目光凛然,神色郑重,嘴角都因此下撇,“自徐州以来你不让我屠城劫掠,只用仁义撒于境内的苦心,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此计,深远也。”
“不错,”郭谊点头,终于长舒一口气,“主公现在不能争眼前朝夕,要争就争未来长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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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哈哈哈……”曹操开怀大笑,心中畅快无比,实乃是有些事情不必郭谊多言,已经全然想明白了。
……
翌日,曹操早早进宫,为天子准备朝议,在百官未到,还在宫外集结准备之时,就已经到了内堂提前告知今日要决议的大小事务。
并且,将已经整理好的奏札按照轻重缓急排布陈列,在刘协眼前都放好。
“为今以民心为计,首为农耕事务,此乃是兖州、徐州、豫州今年春耕之况,各地都有详尽的汇表,陛下先可一观,若有不解,臣可为陛下试言。”
刘协起初还很怕,以为是和董贼、李傕郭汜等人一样,上朝之前先来警告于他,不能说半点不利于朝政的话。
却没想到曹操竟然这般温和,他这样的语气,那是真正的谆谆善诱!毫无不敬!
“爱卿,朕,朕……”这些年在外被喝骂惯了,自己想看什么,要说什么都需得看李傕郭汜的脸色,可现在忽然有人轻言细语要教导。
他还有些不习惯了。
近臣之中,原本董承也会这般殷勤,但是昨夜刘协不见董承,今日他自然也就没来。
“陛下,为君者该有气度,微臣只是臣下,当行臣子之礼,若能为陛下试言,乃是荣幸。”
“天子,虽说是最当谨言慎行者,因为天子一言,便是金玉之口,难以撼动,故而不能出错言;可偏偏也正是天子,就算说错了一百句,也没有人敢怪罪于陛下。”
“说得是,那朕看了。”
刘协心里稍稍安定,越发对曹操有好感,几句话就可以让他稍稍定下心来。
他拿起奏札总卷时,曹操还在笑吟吟的等着,而后低头相请。
此时刘协摊开后,惊叹道:“这,三州之地竟可预估三百七十余万斛,去年,去年蝗灾、旱灾未曾累及中原腹地?!”
“有,不过臣以吞噬蝗虫之法,安定百姓之心,故而才得恢复承袭爵位,陛下难道忘了?”
“朕没忘,朕没有忘,”刘协恍然大悟,连连自顾自的点头,“当时听闻,爱卿势要吞下所谓恶政之果,还万民以清朗。”
“那是振奋人心的话,为了百姓能够安心度日,陛下不必介怀……”曹操拱手,装作略有惶恐的样子。
“朕不是怪罪,”刘协笑了笑,语气也依赖了些,“而是敬佩于爱卿的胆气与豪迈,此乃是大汉之福也。”
“哼哼哼,不敢,”曹操听闻接连而笑,这一声接得轻快无比,“世间岂有绝对之事?这是臣夸了海口,不敢确信也,但还万民清朗,却是臣之志向。”
“唉……”刘协听到这句话,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当下将这些颇为复杂的农耕粮收类奏札放下,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爱卿从旁而辅,如何?朕初掌此政,还有许多事宜仍需学习,方可有所长进。”
“此事可以,微臣善于此,”曹操在这些事上不拖沓,当即答应,但依旧面露难色,“可官吏任免,人才推举之事,陛下当亲自过问,免得他人说臣……专权。”
“他们不会的,朕亲自说,便不会有人异议,只盼卿用人以贤良为主。”
“嗯,”曹操点头称是,但还是躬身道:“虽是贤良重要,但有功之臣不得不赏,境内有功之人以臣为下,皆有奏表,其余护卫之臣,要陛下在殿上封赏,自有人请奏,不必担心。”
“其余诸事,便是兴建宫殿、以及拟诏书发至各地诸侯,催以朝贡,较为重要。”
“就,依卿所言,左右,为曹爱卿赐座于朕身侧。”
曹操当即笑着后退几步,就在下首而站,苦涩的摇头着,“微臣不敢僭越,而今还是壮年,征战尚且不惧,如何要赐座。”
“不行不行,曹爱卿劳苦功高,心善仁义,朕甚为喜欢,就依言坐朕一侧暂且辅政吧。”
这一刻的刘协,是真的很喜欢。
曹操谦和、仁慈,脸上常带笑意,而且智计通达、深知礼仪,同时进退有度,毫无倨傲姿态,比起很多大儒重臣都有过之无不及。
再拿来一和董卓、李傕、郭汜、杨奉等人对比而想,刘协简直想拉着曹操的手上朝。
满满的安全感。
此时,随通报早早来等候接见的董承在外站定,却刚好得见这一幕,因这大殿临时修缮,殿前可称宏伟的门柱廊檐都还没有。
距离并不远。
但他听见这一番对话,看着刘协那喜笑颜开的表情。
在殿外牙都要咬碎了。
我就不该上阶梯,我应该在阶底,看到你们君臣甜蜜。
苍天啊……这曹操虎狼之视内藏于心,居然还能以臣子之礼侍陛下。
枭雄、奸雄也。
他闭上双眼仰天长叹时,想起了当初“所评如龙之升”的月旦评给曹孟德那评语。
其后半句竟是一点不差!
曹孟德,当真乱世之奸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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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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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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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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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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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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