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草木一秋2

　　识境。

　　洞道漆黑狭窄，里面热浪熏天。暗红的岩浆在滚滚的黑烟裹挟里喷涌，两边以及上方，都是烧的通红的岩石。火热的熔岩向四周蔓延，灼灼沸腾地流淌于整条洞道，近乎占据大半空间。剩下两边极其逼仄的范围，偶尔有嶙峋凸出的怪石。三个人，错落有致地分站三块岩石上，不远不近。其中云师距离天涯较近。

　　落足未定，只见岩浆对面，与他平齐的一块岩石，赫然也站着条人影。无论白天黑夜，洞内能见度都很低，云师遂点燃一道掌心焰火，借光看去，那里的确是站着个人！他穿的应该是件单薄白衣，只不过满是脏污，边边角角处，全是磨损形成的细长流苏。云师没能看清其人面孔，因为对方露出的肌肤，全用绷带缠裹，遮得严严实实。但从他的身量来看，应该跟天涯年岁相仿。

　　就在火焰燃烧不久，那少年毫无征兆地就猛扑进岩浆，“扑通”剧烈声响，混合飞溅的岩浆同时闪现。事发突然，云师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更别说出手救人！转眼，那少年就被滚烫的岩流吞噬，骨头渣都没见冒一下，可想而知，是死得够彻底了。

　　云师调整心情，问旁边两人道：“你们看见了吗？”

　　陆沉渊微点头。

　　天涯无甚表情，淡淡道：“看见啦，他想不开，跳岩浆自杀了。”

　　云师却摇头：“你没仔细看。来，沉渊，你告诉他。”

　　天涯打断他：“你别妄下结论，我话都没说完，你怎知我看没看仔细？那人背后有双手对不对？是那双手推的他，所以并非他自愿跳的。”

　　云师颔首，满意道：“还不错。”

　　那浑身缠满绷带的少年，在跳岩浆之前，在他背后，确实凭空多出一双只剩皮包骨的手，用力往他后背一推。那少年尚因别的事情惊讶，不曾注意到背后有那么双鸡爪似的手，出其不意，就囫囵一头扎进了岩浆。不光死得突然，还冤枉。等少年消失，那双手也跟着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可云师却觉得，少年没死。他凝神注目身前滚滚流淌的热流，肉眼可见岩浆表面还在沸腾，嗤嗤冒白烟。即便像他这样的修士不小心掉进去，至少也得脱层皮。方才粗略观察，那少年并无任何修为，要按常理推断，肯定渣滓都不剩。

　　但若此地，本就有违常理呢？

　　没看一会，他就对两人道：“你们就在原地等，我先下去瞧瞧。”

　　陆沉渊还没作答，天涯猛地抬眼看他，那目光，十足就是在看傻子，挑眉，不可思议道：“你，下去？你找死？！”

　　云师不以为意，淡然笑道：“怎么说话的。也不见得是找死吧。总之，你们就别跟了。”

　　听他口气，不似开玩笑，天涯登时面无表情，阴晴不定地打量他，良久，冷声道：“你脑子没出问题吧？你以为，这里是识境，你就真不会死？”

　　云师道：“你说错了，识境于我等外来入侵者而言，跟外面并无两样。假如不慎受伤，会流血，当然也会死亡。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等等，天涯你对识境认识程度有所提高，想来是近些日子耳濡目染缘故，很好，继续保持。”

　　天涯皱眉：“谁要听你说这个？别打岔！我奉劝你，别作死！要知道，你的命可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你。在此之前，你都得给我好好活着！”

　　云师意味不明地多看他一眼，看得天涯心底发毛，面色僵硬，堆积诸多不甚愉快的情绪。仔细沉思过后，云师试探道：“你……是在担心为师？”

　　天涯一怔。不等他回应，云师接着道：“无须担心。为师没事。”说到这里，他缓缓转过身，面朝岩浆，稍作犹豫，似在寻觅适合跳落的地方。

　　忽然，陆沉渊道：“听，有声音！”

　　话音未落，果然，洞道两边吹来一股灼热烧脸的风，风中带来一连串诡异的笑声。仔细聆听，又不像笑声，仿佛一群人同时开口在议论某件事。可此地，明明就只有他们三人，加上刚刚没跳岩浆那位，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哪来一群人？！可那声音，的的确确是一群人在说话。

　　这阵风阻断云师重蹈少年覆辙的准备。这时，天涯飞掠到他身后。云师落脚的岩石，仅仅够一人站立。天涯一来，两个人就显得格外拥挤。为防止天涯发生意外坠落事故，云师不得不后退一步，一把抓住其手臂，后背紧贴其胸前，天涯僵住。云师讶异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就在原地等？”

　　天涯下巴一抬，挑起一边眉，道：“我乐意。”

　　事已如此，说再多也没用。云师也就没说，只嘱咐道：“你喜欢就好。不过要小心。”

　　天涯道：“要小心的人不是我，是你才对吧？”

　　云师摇摇头：“为师能保护自己。”停顿片刻，又道：“也能保护好你。”

　　天涯闻言愣了愣，表情渐渐不大自然。似恼怒，又好似不是。过得半晌，他一字一句道：“不用。”

　　说话时，他反客为主抓住云师手腕，足足用了十成力道，云师感觉到手腕宛如被生铁固定，隐隐有些疼痛。他欲言又止，但什么都没说，往两边黑漆漆的洞道望去，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知通向何处。

　　就在他和天涯你拉我我扯你，互相纠缠不清之际。陆沉渊仿佛是眼睛被辣到，看不下去，平静道：“少主，属下先下去。”话还没说完，他人已扑通一声跳进了岩浆。也是瞬间就被翻滚的岩流吞没，眨眼，整个人就消失无踪。

　　呆了呆，云师就道：“大家一起来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走吧天涯。”说时迟，那时快，天涯还没听明白他意思，云师骤然抓紧他手臂，不由分说将其拽着往岩浆中跳。

　　岩流表层热浪腾腾，温度非常高。云师提前捏了个诀，一层淡淡的保护屏障，将他和天涯笼罩，隔绝外界。两人穿透那层波澜暗涌的滚烫岩浆，眼眶但见一片火海满天横流，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张牙舞爪地猛扑而来。倏然没顶！m.xiumb.com

　　如云师预料，岩浆底下，果然别有洞天！

　　一座小小的茶楼，楼上楼下，竟都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环境嘈杂纷扰，满目亦不乏烟火俗气。

　　“喂，你们三个，见过此人吗？”

　　云师淡定答：“没有。”

　　陆沉渊则摇头，不言一语。

　　天涯眉眼凌厉：“见过又如何？”

　　云师阻之不及，暗暗叹气。

　　那问话之人，一脸横肉，眼神格外凶狠暴戾，体型健硕，身后背着一柄厚厚的鬼头刀，想来是个狠角色。听天涯说见过，遂粗声粗气，凶霸霸道：“什么，你见过？快说，在哪里？”

　　天涯也不怕事，更不怕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比起男子，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气质，反倒让云师有种心惊胆战的错觉。天涯道：“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见过，又如何？”

　　男子没能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算见过，那也是见过，而已，说不说，全在他一念之间。反言之，如果他不想说，男子就算拿刀架他脖子上，也绝不开口多言一字。

　　男子手中所拿，乃是一幅画像。画画之人，技艺拙劣到人神共愤的地步，画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勉强称之为人吧，估计那人爹妈见了都不一定认得出。横看竖看，委实都无法将之与人联系到一起。云师凝视那团不明物体，不多时，竟教他琢磨出端倪。

　　画虽四不像，但努力辨认，还是能够明白画师苦心，那是一个面缠绷带、身穿破烂衣服的少年。可不就是云师他们见过的那位么？所以，天涯说见过，是真的见过。

　　云师心想：这人是眼瞎还是眼瞎，他要找之人，不就近在咫尺么？

　　所谓的近在咫尺，指的是三人斜对面，不起眼的角落，瑟缩着一个瘦弱的灰白身影。

　　别看男子面容凶恶，其实胆大心细，眼力着实不凡，敏锐地捕捉到云师视线，顺藤摸瓜，然后也瞧见那抹纤细人影。展开画像，来回对比。也真是难为他，居然能将画中内容与真人结合，当即就确定那身影就是他要找之人。男子哈哈开怀大笑，刷的一声拔出鬼头刀，大步迈向灰白人影那桌。同桌的旁观者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四下逃窜，那白影尚未搞清楚状况，男子鬼头刀咚的一下砍在他面前桌子上。

　　男子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胆敢发帖挑战天下英雄好汉的神秘客？可教大爷找到你了！”

　　白影，也就是那绷带少年已然惊呆。两相对比，男子简直在信口雌黄。他所言之恶人，不是绷带少年，而是他才对。

　　少年唯一露出的双眼，眸色纯净，此刻却布满惊疑。

　　其余人本和云师三人同样一头雾水，但当他们听到“神秘客”三字，顿时变脸，个个义愤填膺，对少年指指点点：“他就是神秘客？！”“好啊，光天化日就敢明目张胆出来晃，真当我正道没人？”“你小点声。我可听说了，那神秘客功夫了得，心肠手段都歹毒无比。一旦被他惦记上，全家都要遭殃！”“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一个打不过，十个百个，难道还打不过？大家伙留神，切莫让他逃脱！否则又不知要有多少人命丧其手。”

　　听完众人议论，少年慌张道：“诸位……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是……”

　　“怎么可能认错？被你杀光全家、侥幸逃得一命的受害者说，你化成灰他都认识。他后来请画师画的像，就长你这样，真是惟妙惟肖，再生动不过。”

　　云师心想，那所谓的画像，不会就是刚才男子拿的那幅吧？那叫很生动？

　　天涯哈的冷笑道：“真的画得很像！哈哈！别说化成灰，你们眼睛都瞎了，估计也能认出。”

　　众人一齐看向他，一时听不出他是褒是贬，所以都无话可说。

　　云师道：“天涯你，还是稍微低调点。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没必要说出来。这点，你得跟人家陆沉渊好好学习。”

　　“……”

　　被众人虎视眈眈，少年虽害怕，但也没退缩，据理力争，辩解道：“我……没……杀过人。”

　　立刻被人怒喝打断：“没杀人？你骗谁？那卫家可是才被你灭门，大火都还没彻底熄灭，你就想翻脸不认账？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俗话说，杀人偿命，今日教你插翅难逃！”

　　“没错！你行凶杀人那会，不是挺猖狂。这会怎么畏畏缩缩，是因为我们人多害怕了？你以为害怕，我们就会放过你？”

　　少年：“诸位一定是认……认错人了。在下非你们所说的神秘客。”

　　“别狡辩了！都没人相信。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杀人放火，灭人满门，就应该想到，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不，现在就应验了么。”

　　“这种恶人，你们还跟他废什么话？赶紧千刀万剐才是正经的。”

　　“就知道说，那你倒是上啊！要知道，这神秘客杀人无数，据说是江湖有名的高手。”

　　“高手又怎样？别忘记我们人多！”

　　少年：“诸位……”

　　“是啊，我们人多，怕他作甚？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为民除害！”

　　少年还待据理力争，可众人谁肯听。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将少年认作心目中的恶人，欲除之而后快。一人出头——那持鬼头刀的男子，其余人皆蜂拥而上，哪里还顾得着神秘客是不是高手。带兵器的，都取出兵器，没带的，就抄其茶壶茶杯，以及板凳，有的两人抬桌，全都疯狂奔向少年。

　　再不出手，少年恐怕要被众人踩成肉泥。

　　于是，云师出手了。这里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顶多也就江湖豪客，包括那名凶神恶煞的男子。可以说，都是好人。云师并未为难他们，轻轻挥手，一阵恰好能将众人推开的风刮过。霎时，众人全都往旁边东倒西歪。少年抓住机会，赶紧跑下楼。众人见状，哇啦啦就开始乱叫跑去追。也没想过，那阵莫名其妙的风来自何处。

　　可以确定，那少年应该就是叶若亭。也不知怎的，变成那般模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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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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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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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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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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