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伊阿姨看到李莺莺和张家诚两个人一见面就蛮对得上眼的,荡在半空中的心也就放回肚皮里去了。走出李莺莺的小平房,心情蛮好,顺着长长的弄堂一路走出来,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掂量着,觉得这趟红娘做得大概不会有啥差错了,拾捌只蹄胖可以讲吃定了。
宝宝伊阿姨,真心希望李莺莺和张家诚他们两个人能够走到一道去,在伊看来,假使两人真的能结婚,称得上完美了。
李莺莺的屋里厢,张家诚看着眼门前的李莺莺漂亮矜持,规矩而礼让,一副一板一眼,不卑不亢的腔调。调转是其他男人老早打退堂鼓了。啥人能想到,张家诚恰恰就是欢喜李莺莺这种规矩,礼让,更加欢喜李莺莺的漂亮和矜持,连李莺莺一副不卑不亢、一板一眼的腔调,伊也欢喜。
张家诚虽然是在国外就读医学博士,在西方的花花世界里熏陶着,看多了热情奔放的情感,面对花枝招展异国女人,并没有被融化、演变。在心灵深处,还是刻骨铭心地喜欢中国传统的规矩和礼让的女人,还是欢喜漂亮而矜持的中国女人,为此,伊把自家的婚姻严格划定在自家的规矩里而一丝不苟。以至于不惜把自己的青春锁进在了自家的规矩里,而蹉跎至今……直到伊父母到国外和他团聚时,伊晓得了,解放初期的中国需要伊这样的人才,便毅然选择了又和父母再次分离,回国了。
回国后,住进了父母留下的吴庆路的老洋房里,进了上海最有名的妇产科医院。几乎是功成名就了。唯有婚姻没有斩获。但,伊仍然没有修改自家的婚姻规矩,依旧坚持着自家的婚姻定义,而且在见识了众多的国内女人后,伊给自家又多加出了一条婚姻标准,伊要寻的女人要有学问,要有文化。于是,在张家诚的婚姻殿堂的门前,更加门前罗雀了。
直到最近,宝宝伊阿姨自说自话地偷拿了李莺莺的工作证,就凭工作证上的一张报名照,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久旱的禾苗盼望雨露,张家诚就鬼使神差地被倾倒了,心动了,打开了一直被自家封闭着的婚姻殿堂的大门。为了这个心动,竟然放下身段,特地跑到国际饭店,排了几个钟头的队,买了蝴蝶酥等点心。因为,伊听说上海女人欢喜吃国际饭店的蝴蝶酥……张家诚不惜骑着自行车,到文化广场的鲜花市场买了老大一束玫瑰花。因为伊听说有文化的上海女人欢喜玫瑰花……
宝宝伊阿姨了解张家诚医生,业务上当然是没有闲话讲了,是尖子,而且收入高,住洋房。也正因为条件好,寻女朋友方面就有叫关小心思,比方讲,要女方漂亮,要女方年纪轻,还要女方文化程度高。所以介绍女朋友,十趟有十趟被伊打回票,医院里厢的人,私下都议论开了:讲啥,天下哪能有这样便当的事体?伊也不想想自家额骨头脱得老高,一副老腔,这样下去,伊的婚姻有得好搁了,说不定还会一辈子耽搁下去。当然,其中也有点吃勿到葡萄,嫌鄙葡萄酸的咪道。
这趟,宝宝伊阿姨介绍的李莺莺,样样条件出色,要人品有人品,要人样子有人样子,学问又深,文化又高。要不是有车生,宝宝伊阿姨还真不舍得把李莺莺介绍给这个“小老头”了。再想想,还好两个都有弱点,难怪两个人一见面就容易对上眼,配得上。
不过,宝宝伊阿姨还是有点担心的,担心车生,万一张家诚不认可车生哪能办呢?想想,一个男人,还没有结婚,就要先做爷了,多数男人肯定是不情不愿的,张家诚又是一个挑剔的人。这样一想,宝宝伊阿姨的心就荡了起来,心里的方寸也有点乱了……
就是这个辰光,宝宝伊阿姨刚刚走出弄堂口,一部脚踏车就朝伊冲过来了,宝宝伊阿姨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就这样,宝宝伊阿姨被学脚踏车的小囡撞翻在地,“噗通”一声人掼出去老远,手臂在“弹格路”的石头上一路搓过去,搓开了一条老大的口子,鲜血顿时流得一手臂,还滴到了地上,血血红,人一挣扎,弄得浑身是血,腔势老老吓人。
宝宝伊阿姨挣扎了叫关辰光,才坐了起来,还好,人还能动。伊心里想,看样子是硬伤,没有伤筋动骨。当宝宝伊阿姨还想挣扎着立起来,不来事了,浑身的角头角脑都痛,看样子要马上立起来,想也不要想了……
宝宝伊阿姨干脆在地上坐着,歇一歇再讲。
学脚踏车的小囡则从翻倒在地的脚踏车上,一个翻身爬起来,到底是小囡,掼一跤,一点没啥啥。一眼看到被撞倒的宝宝伊阿姨,坐在地上,血淋淋的腔调,男小囡顿时被吓成了一副呆笃笃的样子了。
本来,宝宝伊阿姨被撞得血淋淌滴,心里是一肚皮的火气,想发作,想骂人。当伊看清爽,撞到自家的是一个跟脚踏车差不多高的小囡,而且还吓得一副戇掉了的样子,火气已经消去一大半,又想想自家为了帮李莺莺寻男人的事体,出了神,只顾低头走路,竟然没有看到有脚踏车撞过来,假使早点看到,大概也就避过去了。想想,自家也有责任,火消了,气也平了。跟吓得半死的男小囡讲;“阿姨爬不起来,来,搀一把阿姨。”说着朝男小囡伸出血淋淋的手。
想不到男小囡“哇”地一声穷哭起来,别转屁股就朝弄堂里跑,连脚踏车也不要了。
看着跑开去的男小囡的背影,宝宝伊阿姨熬不牢火气又上来了,哇啦一声叫了起来:“跑啥跑!只要侬帮个忙,扶一把呀……”不管宝宝伊阿姨随便哪能叫,一歇歇功夫,男小囡就跑得没了影踪。
只好靠自家了。宝宝伊阿姨叹了口气,侧转身体,双手撑地,吸了口气,撑起身体,还没等起身,只听到有人一声叫:“不要动。”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
宝宝伊阿姨吓一跳,刚刚起到一半的身体又“扑通”一下坐回到了地上,抬头看过去,是学脚踏车的男小囡拖牢伊姆妈来了。
男小囡的姆妈远远就看到看到血淋淋的宝宝伊阿姨,老早吓了一跳,伊晓得老年人碰不起,一碰就要命,急吼吼叫着跑过来,又扭头对一道跟过来的男人讲:“老公,要出人性命了,快点背阿姨到医院里去……”
宝宝伊阿姨讲:“不用去医院,送我回屋里,屋里还有事体。”
小夫妻俩讲:“不来事,老年人碰不起,隔壁邻舍碰到过的,碰伤一个老人,当场没啥啥,一夜天回来,翘辫子了。官司打得昏天暗地,一家人家差点拆光。出人性命的事体要医生讲了才算数。”
就这样,宝宝伊阿姨被背进了医院。
医院里,宝宝伊阿姨由不得自主,被男小囡伊爷背牢子奔过来跑过去,看牢男小囡伊爷吃力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气直喘,心里也不好过……
一阵忙碌,一番常规操作,等宝宝伊阿姨伤口包扎好,X光片拍定档。医生讲,是硬伤,腔势难看,身体没啥大危险,男小囡伊爷娘才算松了口气,才肯从背脊上放下宝宝伊阿姨,在候诊室的长凳坐一歇再回去。
等到一切弄定档,眼看辰光也用掉不少,在长凳上一坐定,宝宝伊阿姨心里急起来了,担心屋里,担心车生,伊晓得,车生怕生,生怕老公弄不牢车生……更加担心的是万一老公实在弄不牢车生,又看到自家迟迟不回家,把车生往李莺莺屋里一送,事体穿帮,肯定弄僵。
宝宝伊阿姨的担心确实是有道理的,屋里厢真的摆不平了,对宝宝伊阿姨的老公来讲,简直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其实,个个小囡统统是同一副腔调,一觉睏醒,就要姆妈,看不到姆妈,就要作天作地。车生当然也一样,一觉睏醒,不看见姆妈,就咿哩哇啦地哭了起来,宝宝伊阿姨的老公一听见车生的哭声,急忙奔过去,心痛地一把抱起车生,这一抱反而出事体了。车生看到眼门前不是姆妈,却是一个陌生的老头子,而且是一个胡子邋遢的糟老头,吓得越哭越伤响,宝宝伊阿姨的老公随便哪能哄也哄不牢了,一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当中央里快要断气腔调……宝宝伊阿姨的老公真正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宝宝伊阿姨的老公弄不明白了,抱牢车生兜马路的辰光,一路走下来,足足有好几个钟头,车生一直开开心心,还咿咿呀呀地笑出了声音。哪能一回到屋里厢,就出毛病了,一哭就哭得要死要活……
这点宝宝伊阿姨的老公真的不懂了,小囡第一次出门,样样新鲜,花花绿绿的世界,看也看不够,当然开心。一到屋里,一觉睏醒本能地要看到姆妈,要闻姆妈的奶香咪道,恰恰眼门前不但看不到姆妈,闻不到奶香咪道,看见的却是一个糟老头。哪能不吓,哪能会不哭得死去活来呢!
眼看看车生再哭下去,真要出人性命了,不由心生埋怨,埋怨起宝宝伊阿姨哪能可以呆在李莺莺家乐不思蜀,心里一有怨气,也就更加耐不住眼门前的折腾了。好在自家屋里和李莺莺屋里离得不远,一歇歇功夫就可以到了,于是,抱起车生去李莺莺的屋里去寻老婆,讨救兵了……
玫瑰花已摆在李莺莺的面前,在书天书地的房间里,显出异常的融洽,把李莺莺衬托得格外的出众。张家诚痴痴地看了一会,张家诚有点沉醉的出神……
现在张家诚又打开点心盒,轻揉地地推到李莺莺的面前,金黄晶亮的蝴蝶酥,飘着幽幽的黄油奶香,在屋里弥散着,格外诱人。李莺莺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动,张家诚却察觉到了,知道李莺莺喜欢蝴蝶酥,起身,从点心盒里取出一块蝴蝶酥朝李莺莺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随即传来了车生近乎惊天动地的哭叫声。
李莺莺心有灵犀般地“唿”地一下站起来,不等张家诚反应过来,已经朝门口冲去,
张家诚则一愣间,看出了些许端倪,思绪顿时杂乱起来,让张家诚有点手足无措,惊住了。手中的蝴蝶酥不知不觉中从手中滑下,落到台子上,跌得粉碎,溅起一片香味四溢的油酥……
宝宝伊阿姨的老公见状,猛地想起了老婆的关照,叫伊抱牢车生留在屋里,千万不要回李莺莺的家。现在,看来撞了好事,一时,抱着急哭的车生僵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宝宝伊阿姨看好毛病,被小夫妻俩送回到了屋里,开锁进门,惊呆了,老公和车生都不在了,顿时扼腕惊呼起来:“坏事体了。”立刻一下子忘了疼痛,在屋里都没停一下,转身朝外就走,出门,锁门,拔腿就朝李莺莺的家疾跑而去。
李莺莺听到儿子近乎绝望的哭叫,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口,从宝宝伊阿姨的老公手里接过车生,喃喃地细语道:“哦……不哭,不哭,姆妈来了。”
奇迹一般,瞬间,车生停住了急哭,也许是听到姆妈的声音,也许看到了姆妈的面孔,更也许是闻到了姆妈身上的奶香咪道,车生的哭声像急刹车一样,停住了,更惊奇的是,车生还挂着泪水的小脸,竟然咧开了嘴,笑了。李莺莺的心融化了,伊把脸贴到了车生的小脸上,婆娑着,亲吻着。仿佛此刻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俩一般。
车生还“咿咿呀呀”的出声地笑开了。李莺莺的脸也笑得像一朵花。
张家诚从愣神中惊醒,似乎明知故问地讲:“是你的………”张家诚话一出口,便停住了,懊悔了。其实,眼门前的情形,张家诚已经明白了一多半,但,他又怕李莺莺的回答正是他所料想的,伊不愿意相信刚才还是一切的美好竟然是个泡泡,哪怕真是个泡泡,伊也不愿意泡泡那么快就被打破……琇書蛧
李莺莺抬起头,笑着对张家诚说:“我儿子,车生,今天满月,按上海的规矩,要走三条马路,过三座桥,伊姨夫抱伊出去走马路,过幸福桥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都是张家诚原先所不曾料想到的,伊默默地坐回到了凳子上,静思无语,伊要理一理头绪,想一想接下去的路该哪能走。
这时,宝宝伊阿姨气喘吁吁地冲了屋子,一眼看到眼前的情景,李莺莺抱牢子车生又亲又吻,张家诚沉思无语,自家老公呆笃笃立了门边头,宝宝伊阿姨就晓得事体穿帮了,用几乎吼叫的声音讲:“老头子,侬作死啊!凑啥个闹,侬给我走。”
宝宝伊阿姨的老公沮丧地走了。
宝宝伊阿姨走到张家诚的身边,讲:“事体并不是侬想像的样子……”
张家诚不等宝宝伊阿姨的闲话讲光,摆摆手止住宝宝伊阿姨的话头,讲:“不是我想像,而是侬没有讲事实。“
宝宝伊阿姨愣住了,不知该怎么讲了。
李莺莺朝张家诚讲:“现在的事实,侬已经晓得了,侬该晓得哪能办了。”
皮球回到了张家诚的脚下头上。面对皮球,张家诚该哪能踢呢?张家诚犯难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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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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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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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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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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