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第一次遇见顾炎时,他在哭。
……
紫色花草丛里,跌坐着一个在小声抽泣的七岁小男孩。他那张精致可爱的娃娃脸上布满泪痕,低着头,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一颗一颗滴落。他的白衫染上了泥土,白嫩嫩的手臂和小腿上均有擦伤和木枝的划痕。
顾炎冷着一张脸看向不远处那张和顾长泽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顾栖的这副模样在他眼里看起来有一种被凌虐的美感。
他走上前,蹲在顾栖的面前,笑得很是和善:“小栖,你怎么了?是摔疼哪儿了吗?和顾炎哥哥说。”
听见这关切的话语后,顾栖停住了抹眼泪的动作,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笑得很好看、说话也很温柔的大哥哥。
他嘴一撅,眼睛里顿时又蓄起了泪花,委屈巴巴道:“我哥哥他今天很忙,又不能陪我玩了……他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作业,阿婆说我不可以打扰哥哥。”
“可是,除了哥哥就没人会陪我玩了……”顾栖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又委屈又气:“然后,这些破石、破草,还欺负我!摔得我好疼……”
顾炎勾唇,用手轻轻拍了拍顾栖身上的泥土和灰尘,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道:“我先带你去清理一下伤口吧。”
他微微弯腰用手擦拭着顾栖脸上的尘土,笑得一脸温和:“以后我来陪小栖玩好不好?”
“……好。”
……
多年以后,顾栖回想,自己当年就不应该应下顾炎的这句话。
如果他没有遇见顾炎,他之后的人生也许会减少很多很多的痛苦。
……
比如,在他八岁的时候,他和顾炎偷偷跑到了一间巨大的书房里玩……
顾长泽突然推门而入,他们被吓得躲在一旁书架和墙壁的缝隙里,那道缝隙很小,他只能缩在顾炎的怀里,因为紧张,他的心跳变得很快。
过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顾长泽离开,顾栖这才敢出来大口喘气。
他哥不喜欢顾炎,总是要求他远离他,在这之前,顾栖还不理解他哥的话。
可是,就在他刚走下了一层楼梯的时候,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股力道,一时间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摔下了楼。
在痛到昏迷过去之前,他听见了他哥的呼喊声,他很想张嘴说话,却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里。
……
醒过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见到顾炎。顾长泽问他,是不是顾炎推的?
他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顾炎居然会这样恨他,他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摇头,否认。
这是他第一次撒谎。
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他找到顾炎,很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在他原有的印象里,虽然顾炎的性子有些恶劣,总是会捉弄他,但同时,顾炎也会经常和他分享很多有意思的事,逗他开心。
他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是自己绊倒了自己……
可他没想到会等到这样的回复:
“我就是故意的,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你死哦。”顾炎在笑,眼里一点光彩都没有。
笑得真假,顾栖想。
顾炎用力地拽住顾栖的手,冷漠的话语里压抑着疯狂:“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鸠占鹊巢的故事。”
那天之后,顾栖的世界崩塌了。
原来在半年前,顾炎偷听到了他妈妈和顾老太太的争执,由此知道了自己的舅舅其实不是亲舅舅,最重要的是,他才是拥有住进这间城堡资格的人。
他厌恶这种偏心。
很不爽。
一颗恶的种子就这么种下了。
于是在那天的楼梯上,他盯着顾栖的背影犹豫了很久,拧着眉头一直在纠结,最后一咬牙一闭眼,他还是出手将他推了下去。
推完后,他怔住了,这时,折返回来的顾长泽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
那天和顾炎交谈完后,顾栖变得很沉默,无论顾长泽怎么问他,他一直摇头不说话。
他甚至想过去问阿婆真相,可一直迟疑不决。没过半年,父母双双自杀的噩耗将他砸得喘不上来气,也就再没了询问真相的力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家变令他害怕,他开始逃避,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直到有一天,他逃课去了黑网吧,在那里,他居然碰上了顾炎。
十五岁的少年挑染着几缕红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电脑椅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含笑,居高临下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
“哟~这不是咱们的好好学生嘛?怎么有雅兴来这种地方?”
顾炎的话引得周围的一群男生纷纷传来嘲笑的目光和话语。
“顾炎!”顾栖很生气,他没想到只两年多未见,顾炎居然会堕落成这个地步,更没想到,顾炎的嘴居然会这么臭!“你来这里就不怕我和阿婆告状吗?”
闻言顾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顾栖啊顾栖,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脑子里缺一根筋啊?你向阿婆告我的状,你要怎么说?说是因为你逃课来到这里然后在这里碰见我了吗?”
顾炎上手捏了捏顾栖的脸:“别傻了我的好弟弟,现在不是你抓住了我,而是,你该求我不要告诉你的好哥哥。”
顾炎靠近了顾栖的耳侧,用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你也不想你逃了近一年课还有前天翻墙抽烟的事被人知道吧?我的手里有照片哦,想要看看吗?”
“乖,答应陪我玩,我就不会说出来哦。”
顾栖浑身一僵。
他前天看那些大人抽烟,便想着也试试,可才一口就被呛得不行,丢了。
顾炎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缠上了,冰冷的指尖擦过他脆弱的脖子,森森的冷意令他心头一震。
……
这天之后,顾炎经常会翻墙溜进学校里找他,并强硬地带他偷溜出去。
有时候是去小食街,但更多的时候是电玩城,这多了一个人一起“干坏事”给顾栖带来感觉很矛盾。
时间久了,顾栖心底里的那份羞耻和愧疚感被慢慢淡化,开始从逃避转变为沉迷于这种享乐主义的现实状态里。
等到了毕业准备升初的时候,他的青春期开始萌芽了,这时的他才发现,他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对同龄男生的身体接触,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他想要触碰更多,但心底里又害怕和他们的接触。
……
【2】
在暑假的某一天,他和顾炎来到了一家娱乐厅。
顾炎轻车熟路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这里的工作人员居然没有阻拦他们……
他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很豪华的包间,除了他和顾炎外,还有八个和顾炎差不多年纪的男生。
这其中有一个脸比较陌生的人,是其他家族里的贵公子哥儿,顾栖曾经在某次宴会上见过。
顾炎坐在那个人的旁边,指着顾栖道:“齐成,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弟弟。”m.xiumb.com
“小栖,这是齐成,我朋友,不要太拘束啊。”
齐成很瘦,脸颊微陷,脸色有种病态的白,但他的力气不小。
他拉着顾栖坐到了自己和顾炎的中间,眼睛笑眯眯地:“小弟弟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你哥哥常常和我提起你,他说你很可爱呢。”
“来来来,吃水果。”齐成将一叠洗干净的葡萄推到了顾栖面前的台子上,又道:“小栖喜欢听什么歌?我来点。”
“不、不用了……谢谢。”顾栖捏紧了裤缝,低着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人。
也幸好,齐成只是皱了皱眉就没有再追着问顾栖话,转而同他旁边的人聊天去了。
顾栖见状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他在余光中发现顾炎在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冷漠表情似是在探究些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问顾炎:“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干什么?”
顾炎轻笑:“玩啊,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顾栖:“……”
顾栖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这里的灯忽闪忽闪得,晃得他头昏脑胀。
渐渐地,他注意到顾炎很安静,并不怎么会去参与他朋友们的谈话,也不会主动去唱歌,只偶尔附和着笑笑,但那个笑特别假。
……
顾栖喝不了酒,连果酒都不能碰。
但是这时有一个高个子的寸头男生似乎是喝多了酒,他凑到顾栖跟前拿着一瓶打开的啤酒,醉眼熏熏地笑着说:“来、一瓶!”
顾栖摇头拒绝,那个男生有些生气。
他一屁股坐在了顾栖左边的空位上,而那里原本是顾炎的位置,十几分钟前,顾炎和齐成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喝!不然就是不给我们哥儿几个面子,你说说你、呃!来到这里一点酒都不沾,也不说话不唱歌,合、合适嘛?”
“对啊!就是就是!”
其余的几人听见了男生的话,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着。
他们看不惯顾栖的这副模样很久了,还叫什么“小西”?整得娘了吧唧的。
他们这些人一直在讨好顾炎,可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臭小子居然一直无视老大的话,还经常会对老大发脾气,然后因为这个,老大对他们的态度就更冷了。
顾栖被男生强塞了一瓶冰冷的酒,周围都是嘲笑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恶意。
“我不能喝酒,我年纪还小而且我……”顾栖一慌说话就会大喘气,他的脸色白了几分:“我的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喝了会犯病的。”
男生听了一脸不爽,他可不管什么病什么年龄的,他只是在找个由头出口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单纯善良,也有的……恶劣得令人发指。
顾栖被另外两名男生架着,不让他做出反抗。那个寸头的男生将酒倒进杯子里,坏笑地看着顾栖:“你刚刚说……喝了会犯病?”
“那正好,咱们想见见。”
顾栖一惊,拼命扭着瘦小的身子挣扎,但这些人力气比他大多了,他根本挣脱不了!
眼见那酒已经抵到了自己的唇边,心一急,他就控制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他在心里疯狂地喊着顾炎的名字,骂顾炎死去哪儿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想大声求救但是又不敢张嘴,只能紧紧地闭紧嘴巴,拼命地摇头甩开那杯酒。
一身清脆的响声。
是杯子碎了。
寸头男生气了,他挥手又让两个男生将顾栖的肩膀按倒在沙发背上,防止他乱动。然后也不用杯子了,这次很是强硬地用手掐着顾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巴,举着酒瓶对上一点缝隙就往里面灌。
剧烈的挣扎动作使得很多酒水都倒了出来,流淌在顾栖的脸上,口腔里被迫渗进了一些,顾栖用舌头抵着,以免咽下去。
一瓶倒完,顾栖将口中的酒水吐了出来,混着口水吐在了面前那名男生的身上。
其他人见状,哈哈大笑,抓着顾栖的手也不禁松开了些力度。在那男生身后的一个微胖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东啊,你这也不行啊,喝多了怎么连灌这点酒的力气也没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个被叫“老东”的男生此时酒也醒了大半,酒壮怂人胆,现在在气头上,胆子更大了些,看向顾栖的眼神跟淬了毒一样。
顾栖正咳嗽着,眼见情况似乎更遭了,感觉胳膊上的力气小了一些后当机立断赶紧要逃。
等出去了后他一定要骂死那个丢下他的狗顾炎,你看看你这交得都是些什么坏朋友?!
顾栖头猛地往一旁的男生怀里一撞,那人吃痛手一收,顾栖顺利地将双手抽了出来,弯腰躲过老东的一抓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小腿就猝不及防地磕到了桌角,疼得他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敢有丝毫停顿,拧着痛苦的眉头跌跌撞撞地朝门口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人大惊,他们很害怕顾栖跑出去后向顾炎告状,毕竟他们还没来得及威胁一番让顾栖闭嘴,自是不敢就这么让顾栖跑掉的。
就在顾栖快要抓上门把手,即将逃出去时,一只大手突然揽住了他腰,将他掀倒在地。
是那个寸头男生,被别人叫老东的人。
顾栖被紧接着的人死死按在地上,力量上的悬殊令他绝望。
就在他眼睛里又一次控制不住蓄满的泪水,低声抽泣的时候,那道紧闭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顾炎!
顾炎见到包间内这副混乱的场景后,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一双浅色的眸子冷得吓人。
那些人看见顾炎后,立即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同时心底升起了害怕。
被钳制的力道一松,顾栖立刻爬了起来,蹬着腿缩起身子,坐在冷冰冰的地板发抖。
“炎、炎哥,咱们就是和他开开玩笑……”
顾炎没理会那些人嘴里的说辞,他径直走到顾栖的面前蹲下,一言不发地伸手擦去了顾栖嘴边的液体,低头闻了闻。
是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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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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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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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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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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