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年前,沈珏刚刚年满十八岁,正是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他本该学有所成,成家立业,幸福美满,他有着广阔明亮的未来。
这样的他,不该被世俗的眼光所困,不该平白遭受他人的谩骂和指责,不该陷入流言蜚语之中……
——当年的社会环境,顾长泽不愿沈珏受到一丁点的玷污和委屈。
同时,又因为他们相识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满打满算不过短短两个多月。
沈珏会懂什么是爱吗?
少年人做事冲动不计后果,顾长泽却有着许多的顾虑。
他不觉得这份感情能够长久。寄托过多的感情,特别是这种具有毁灭性的感情在别人的身上时,会成为困住翅膀的枷锁。
爱意尚在萌芽。他可以当成只是相识一场的朋友,时间会冲淡一切,然后在数不尽的日常琐事中……遗忘。
还有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如果接受了,顾长泽没有办法完全保证沈珏的前途不受影响。
他不敢赌。他的认知和素养不允许拿别人的前程来作赌注。
他觉得这件事如果被顾老太太发现,必然会进行干预,甚至是把沈珏的路给毁了。这股力量,顾长泽还没有资本能够抗衡,也因此,这六年里,他在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势力影响,明面上发展新的项目,扩大产业规模,实则暗中给予沈珏资源,帮助他成长。
……
这六年的岁月,是漫长无望的孤独。
这份感情,顾长泽从一开始就没抱有一丝希望——他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将爱意深埋于心,把自己置身于不眠不休的工作之中。
唯清风明月作伴,对影独酌。
没有人见过他们相爱的样子,但所有人都曾见证过他爱沈珏时的模样。
他任凭时间的潮水将自己淹没,企图这漫长的岁月能带走所有关于沈珏的记忆,可是这记忆却被水浪冲刷得愈发清晰。
一边在拼命地遗忘,潜意识里却是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拼凑回忆。
——这是一场灵魂缓刑,困在无期的囚笼中。
直到昨天,他只是想偷偷地去给沈珏买个感冒药。
他从来没想到,沈珏居然等了他那么久都没放弃。更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他所有的心防就瞬间崩溃。
一晌贪欢,顾长泽差点都要忘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
顾家主宅,位于苏城。
其地甚广,“回”形结构。外围种植了一大片的紫色勿忘我,远远看去,像是紫色的海,主宅内大部分佣人都是负责照料此处的,如果驾车要穿过这片花海,都尚且需要十五分钟。
再往内看,是一座宛若欧洲中世纪城堡的建筑,但又结合了一点现代新式的风格,好看得恍若置身于童话之中。
顾长泽神色淡漠、无喜无悲地立于顾家庄重威严的大门前,迎接他的灵魂审判。
这时,门开了,里面缓缓走出两个高挑的女人,为首的一位约莫不到三十岁,盘发,长相和善,看服装是这里的女管家,她双手交叠于小腹处,端庄大方地站在门前。在她的身侧还站着一位更年轻一些的少女。
女管家叫许安然,是负责打理一切事务的总管。年少时曾被人贩子卖进了深山里,幸得顾老太太——林挽之相救。这一跟便是十三年,一句小姐就是一生信仰。
许安然行了个曲膝礼,道:“尊敬的大少爷,林小姐吩咐我——为您引路。”
接着,她看向周成杰,抬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道:“周先生,您的工作已经完成,感谢您多年为林小姐的辛苦付出。现在就由小雅带您到‘会客厅’吧,她会为您洽谈后续的事宜。”
顾长泽闻言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疑惑,微微偏头看了眼站在身侧的周成杰。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感谢他多年的付出?这话……怎么听得像告别一样。
周成杰挑眉,豪气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麻烦替我向顾老太太问个好,我就不去叨扰她老人家了!雅妹子,请吧。”
“周先生,请跟我来。”小雅提起一边的裙摆,也行了个礼,然后抬手朝偏堂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走在前头引路。
那周成杰走得潇洒,回头还朝顾长泽挥了挥手,朗声道:“顾总,有机会再见的话,可要请我喝杯酒啊!”
明媚的阳光下,凉风习习,高大的男人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和爽朗的笑声。
顾长泽收回视线,抬眸望向许安然,微微颔首。
“有劳了。”
“大少爷客气了。”
说罢,顾长泽跟着许安然穿过静谧典雅的长廊,走了许久,才来到那间最尊贵的卧房前。
许安然恭敬地敲了敲门,敲完后就站在一边,耐心的等着。片刻后,门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一个看起来才十三岁左右、右眼戴着粉色小花苞眼罩的小女孩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俏皮和欢快。
“大少爷好。许姐姐,顾老太太醒了已经有半个小时了,看起来还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嗯,辛苦你了。”
受到夸奖,少女甜甜地笑了。然后她看向顾长泽,道:“小优走了。”m.χIùmЬ.CǒM
顾长泽沉默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她右眼上戴着的眼罩,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惋惜。
少女是八年前许安然捡回来的,一个五岁的孩子,没了眼睛,在路边乞讨。
像是这般的孩子,还有很多,捡着捡着,竟是不知不觉间收养了满满一院子……
少女一提裙摆,迤迤然地走了。
顾老太太躺在洁白柔软的床被里,右手食指上夹着脉搏传感器,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在监控着她的身体状况,显示着冰冷无情的数字。
她的头发变得稀疏,面容变得苍老,皮肤干涸,眼睛不再明亮有神,含着化不开的浓雾。
顾长泽见此景象心中一震,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滴着苦涩的血。
他设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情景,不外乎是剑拔弩张、思想碰撞、据理力争,但现实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并无声地谴责他的所作所为。
四年前经办八十大寿的时候,虽然顾老太太行动已经不便,但那双眼神仍是清明富有生机的模样。未曾想,那日宴席结束,两人起了冲突不欢而散后,再见却是这番情景……
时间,真的会模糊很多记忆。顾长泽不禁回想起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和顾栖一起在花海里追逐打闹,阿婆就坐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
那段时光……真怀念啊……
可惜,回不去了……
“林小姐,长泽少爷来了。”
“嗯?阿泽来了啊,快快,安然啊,扶我起来。”
顾老太太有些吃力地抬起左手,朝空中无意识地挥舞着。
顾长泽想去扶她一把,刚踏出一步,许安然就已经抢先一步冲过去按着顾老太太乱动的手,柔声地哄着:“小姐,医生说了要静养,等您身体好了,安然再陪您看一次那花海吧,那花啊,可美了。”
顾老太太听见这话,很快就不乱动了,由着许安然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信医嘱,还是想要再看一眼那紫色的花海。
“好好好……”
许安然放下顾老太太的手,细心地掖好被子,然后站起身小声又郑重地对顾长泽说道:“我在门外候着,切记,莫要刺激她。”
随即,许安然悄悄合上房门,离开了。
顾长泽眉头紧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自责。
他踱步到床前,蹲下身子,放柔了语气轻声道:“阿婆……”
压抑着苦涩,声线都有点颤抖。
“唉……阿泽啊,我老喽,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
顾老太太嗓音嘶哑,说俩句话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逸儿是,小栖是,连你也是。跟遗传一样,怎么偏偏……偏偏就指着我们这一家、祸祸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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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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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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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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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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