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玄幻小说>永乐大帝2·盛世华章>第十七章 时局易南北乱起 漠北败明军折戟
  转眼便到冬至,朝廷照例举行大朝仪。嘉礼结束后,朱瞻基来到乾清宫,满脸庄重地向永乐提出愿护驾北上,借此机会到塞上历练,以增见闻。

  此话一出,永乐先是有些意外,继而龙颜大悦。他一向十分看重这个皇长孙,也一直有心将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兼备的帝王之才。此次北巡,永乐起初也想过带朱瞻基北上,只是因为太子在京监国,故才决定将他也留在京中。此时朱瞻基自请扈从,且又打着培养武略的理由,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当即一口答应。

  朱瞻基自请北上时,朱高煦和杨士奇他们几个也都在现场。朱高煦惊诧之余,立刻琢磨出了此举背后的深意。他知道朱瞻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让这个皇长孙天天跟在御前,无疑会大大阻碍自己的夺储计划。情急之下,他立刻出言反对。只是他虽有意阻拦,却没有能拿上桌面的理由,而杨士奇他们也竭力说了朱瞻基的好处,永乐又已先点头应允,此事遂定下了。从乾清宫出来,朱高煦望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大侄儿,眼中几乎都冒出火来,可最终也只能一甩衣袖,悻悻然打道回府。

  冬至过后没几日便是新年。经过大半年的筹备,北巡的各项准备已全部就绪。正月一过,永乐下诏,以皇太子朱高炽为监国,留守京师。二月初九,圣驾发京师,北巡正式开始。户部尚书夏元吉、礼部尚书赵羾、工部尚书吴中以及新任兵部尚书方宾等朝廷大员护驾。五位内阁阁臣中,除右春坊大学士黄淮、左春坊左谕德杨士奇留京辅佐太子监国外,左春坊大学士胡广、右春坊左谕德金幼孜亦随驾出巡。右春坊左庶子杨荣本已丁忧,但此时也被夺情起复,跟随永乐北上。

  尽管对重回北京期盼已久,但真当车驾开出南京城时,永乐的心中并不畅快。就在出宫前他刚刚下了北巡前的最后一道敕旨,命英国公张辅佩征虏副将军印,充总兵官,清远侯王友为副,二人率兵赶赴交趾,会同在当地作战的黔国公沐晟,讨伐新近反叛的交趾乱贼。

  交趾局势是在最近一年逐步失控的。本来,去年六月,张辅、沐晟率军还朝,永乐当时大行封赏,张辅进封英国公,沐晟进封黔国公,其余南征官吏亦升赏不等。不过,就在张辅、沐晟回京之际,部分对大明心怀不满的安南旧官趁机生乱,并拥立原陈朝旧官简定为帝,改元兴庆,定国号为大越。消息传到南京,朝廷立命沐晟佩征虏大将军印,率军再赴交趾平叛。起初,永乐以为黎氏已灭,这股子乱贼虽僭越称帝,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王师一到自会作鸟兽散。孰料交趾脱离中国日久,当地土民与汉人间隔阂不浅,朝廷收复交趾这两年来,多派汉官赴当地治民,汉官不通当地习俗,处事与土民多有冲突,已埋下了诸多隐患,及至简定一反,竟是应者云集。待沐晟赶到时,交趾已是乱象四起。沐晟东征西讨,疲于奔命,但叛军却越剿越多,到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明军与叛军决战于生厥江畔,最后堂堂王师竟然大败亏输,兵部尚书刘俊、都督吕毅殉国,沐晟率残军仓皇逃回交州。

  败报传回,朝廷立时大震。尤其是兵部尚书竟战殁军中,这更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至此,朝廷再也不敢对交趾叛乱以等闲视之。张辅本已受命护驾北上,但既然沐晟平不了交趾之乱,那也只有重新起用这位当初光复安南的主帅了。

  就这样,怀揣着对交趾局势的隐隐担忧,永乐在朱高煦、朱瞻基以及一众文武百官和亲军侍卫的簇拥下,乘船渡过长江,浩浩荡荡地向北京进发。沿途,永乐接见地方官吏,探访民情,但见市井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境内一片欣欣向荣之气象,他的心情才逐渐好转。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到三月十九日,御驾终于抵达北京。

  北京一众大员早已得到了消息。当日一大早,留守行在的赵王朱高燧便领着驸马袁容以及行在后府左都督、淇国公丘福,右都督安平侯李远,都督同知靖安侯王忠,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隆平侯张信,行部尚书郭资,北京布政使墨麟等一干行在要员并众官吏士绅赶到丽正门外迎驾。待皇帝仪仗至,众士绅官吏皆跪伏道旁,山呼万岁。朱高燧等几个打头的要员于道中跪候,直至皇帝车驾停下,永乐下车唤句平身,他们方行礼起身,随即一脸激动地向永乐跟前走来。

  朱高燧今年二十四岁。自永乐二年朱高炽入主东宫来,他一直奉皇命在北京留守,其间虽也有几次回京师,但都没待几日便又北返,与父皇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多年镇守行在,这位年轻皇子已明显成熟许多,虽然身子仍然精瘦,但看上去精神抖擞,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里间透射出一股精明强干之气。永乐仔细打量着爱子,微微笑道:“丘老将军屡次在奏疏中夸你精明能干,少年老成。看来你留守行在数年,长进也不少啊!”

  “这都是淇国公谬赞,其实儿臣在北京谈不上建树,唯小心恭谨,绝不敢辜负父皇重托便是!”

  这时,朱高煦和朱瞻基也一起走了上来,听得朱高燧之言,遂笑道:“三弟莫要太谦虚,父皇这么说,自是你差事办得好!父皇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岂会无缘无故夸人?”

  “二哥这么说,弟弟就更惶恐了。小弟虽在北京,但也知这几年二哥在朝中屡进良策,为父皇解了诸多忧难。要说处事,小弟不如二哥多了!”

  两兄弟素来一个鼻孔出气,此番二人在永乐面前互相吹捧,一旁的朱瞻基听着,心中说不出的腻味,只是面儿上却犹如平静的池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永乐微笑着听两个皇子说完,又侧身走到淇国公丘福面前,亲切地握住他的手不无感慨道:“一别数年,丘老将军依旧康健,只是发须却都白了!”

  丘福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朱高炽立储后,他被任命为行在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行在后府是朝廷设在北京的最高军事衙门,丘福到任后,便担负起总领塞防军事的重任,其后五年内再也没回过南京。今天再见到永乐,听得皇上这么说,丘福赶紧将胸膛挺得笔直,慷慨言道:“臣虽年老,但精神一如当初,骑马射箭的本事更是一日也没废过。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老臣立可率十万儿郎北出边塞,杀得鞑子片甲不留!”

  “好!”丘福的气概让永乐大为激赏,当即大笑道,“不愧为靖难第一名将!老将军就是大明的廉颇,朕的中山武宁王!”

  听得永乐将自己与廉颇、徐达相比,丘福心中更加激动,赶紧一骨碌跪倒在地,大声喊道:“老臣愿追随陛下,赴汤蹈火、誓死不渝!”

  永乐赶紧将丘福扶起,再勉励一阵,随即又对张信、郭资等人一阵抚慰,末了才大手一挥道:“自打洪武三十五年率军南下,朕已有近八年未回北京。今日重回故地,朕感念万千。闲话容后再叙,你等随朕进城,一起看看这座故城新貌!”

  “是!”众人赶紧答应。

  “儿臣给父皇领路!”朱高燧侧身一让,说着便上前半步,走到了永乐前头。永乐一笑,随即命内官将御马牵到跟前,飞身上马,气宇轩昂地向城内走去。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进入北京城内后,永乐仍忍不住吃了一惊。与他当年就藩的北平相比,眼前的北京城简直是焕然一新。仅脚下这条丽正门内大街,便拓宽了一倍不止,原先坑洼泥泞的黄土路面也都被夯得平平整整。道路两旁,当年比比皆是的矮土屋早已不复存在,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大都是二三层的砖木楼阁,上头彩漆鲜亮、雕饰精美,看上去赏心悦目。向前走了没多久,一块巨大的工地出现在面前,永乐记得这里应该是前元的旧宫,而现在,旧日宫室早已被彻底拆除,朝廷即将在原址上建造一座崭新的大明皇宫。待走到大街尽头,永乐停下马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大块空地,这里即将修建一座巨大的门楼,待修成以后,它将成为行在皇城的外门!虽然眼下这座外门还未正式开建,但仅从为其腾出的空地规模上看,便远远超过了与之对应的南京皇城外门——洪武门。永乐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自豪——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让这座三朝古都得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随行的官员也看见了眼前的场景,在从迎驾的皇城监造官吏口中知晓了未来皇城主门的规模后,大家愈发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座北京,才是皇帝心中真正的京城!

  北京宫室尚未正式开建,故永乐仍在原燕王府内驻跸。只不过燕王府之名本是藩邸所用,现永乐已为天子,再称之为王府显然不合适,遂通称其为旧宫。旧宫中,王府正殿承运殿也改名为奉天殿,承运门称奉天门,以对应其主人的现今身份,其余各处名称亦有相应更改,永乐北巡期间,便在这座昔日府邸里视朝理政。

  既是理政,那除太子不能决的军国大事外,也就是抚慰北京旧部,接见行在士绅,奖励当年支持自己奉天靖难的老北平有功军民等,但这并不是御驾北巡的主要目的。待休整几日,永乐遂领着朱高煦、朱高燧、朱瞻基以及一帮朝廷要员出德胜门,前往昌平县东的黄土山视察陵寝。

  黄土山是名道袁拱几经探访后最终确定的吉壤,永乐之前已在图纸上看过概貌,但亲自前来却是第一回。进入陵区后,永乐举目四望,只见东、西、北三面皆为群山环抱,唯他所在的南面为豁口。而群山之中一个小盆地中,有一条发自北面主峰的小河蜿蜒而下,从他身旁缓缓向南,整个陵区山明水秀,景色宜人。

  待上了北面的黄土山主峰,一阵凉风袭来,众人精神俱是一振。永乐再次将陵区俯视一遍,不由啧啧赞道:“好地!此山应是燕山分支,来脉虎踞龙腾,悠远有致。东、北、西三面群山环绕,南边却开敞无阻,兼又山林茂密,还有清涧流出,果真是水木清华,龙脉悠远!袁拱好眼力!”

  袁拱此时已闭关修行,并未前来,而其子袁忠彻却在现场。见永乐夸赞家父,他赶紧上前致谢道:“其实此吉壤之得,亦非家父一人之功,当初访得此处的,是另有其人!”

  “哦?是何人访得?”永乐遂问道。

  袁忠彻回过头使了个眼色,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官员赶紧出列,上前行礼道:“臣廖均卿叩见陛下!”

  “你是道官?”永乐见此人一身青法服,便随口问道。

  “回陛下,臣现为道录司右玄义,此乃择定吉壤后,皇上给的恩典!”

  “唔!”永乐点了点头,当初定下黄土山陵寝后,袁拱曾上表为属下请功,廖均卿应就是在那时叙功封的官。永乐虽对陵寝上心,但像这种升赏几个末官的小事又岂会记得?故早就将此人忘到了九霄云外,此时问过话,他才想起来。

  “朕依稀记得袁道长提过,你不仅通晓阴阳熟知地理,还善于营造,不知可有此事?”

  “回陛下,臣于山陵土木确有研习。”廖均卿一脸自信地答道。

  见廖均卿竟毫不谦虚地痛快承认,永乐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朕就喜欢你这份爽直!你既选得好吉壤,那干脆将营建帝陵之事也一并做了。便以你为工部营造所所副,专职山陵营建。”

  永乐说完,莫说廖均卿,就连袁忠彻都露出惊讶神色。工部营造所所副为正八品,论品佚不过比廖均卿原先的道录司右玄义高出一级。但最主要的是,道录司在明朝是杂官衙门,而营造所隶属工部,所副的品级虽低,却是如假包换的正途。在明朝官场,杂官品级再高,也被士大夫所轻,所以僧道录司中,除了袁忠彻这样的靖难功臣,等闲官员根本就上不得台面,连普通士人都不把他们当官看。廖均卿由杂流入正途,虽品级仍低,但其实际意义却几同鲤鱼跃龙门一般!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恩?”见廖均卿仍在懵懂中,袁忠彻赶紧出言提醒。

  廖均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骨碌跪倒在地激动道:“臣必尽心竭力,不负陛下重托!”

  “下去吧!”永乐笑着点了点头,将廖均卿打发了,随即又跟几个内阁阁臣道,“‘黄土山’之名未免太过俗气,既在此处建陵,那山名还是要改改才好!”

  “陛下说得是!”永乐话音方落,胡广赶紧凑上前笑道,“臣来北京路上就琢磨这事来着。既为帝陵所在,则山名亦当气势恢宏,否则无以显天家威仪。臣细思之,或可以‘天寿’二字名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名字好!”胡广话音方落,永乐便点头道,“皇帝陵寝所在,‘天寿’二字恰如其分,就这么定了。”

  定下天寿山名称,君臣又就着山陵地势说了一番风水阴阳,末了永乐向北眺望许久,忽然淡淡道:“这里再往北,不过百里就是塞外了吧?”

  “是的!”朱高燧便凑到跟前,“黄土……天寿山之北是永宁卫,再往北走就是以前的大宁都司辖地,永乐二年时已赐给了朵颜三卫。”

  一提到大宁故地,永乐不由一阵黯然。对这次所谓“赐土”,他一直视为最大的耻辱!尤其是这两年朵颜三卫并不老实,明里对大明朝廷毕恭毕敬,暗中却和鞑靼勾勾搭搭。每念及此,永乐便愤怒不已,觉得自己是拿大宁之土养了三只白眼狼!

  本来兴致勃勃的巡查陵寝,却因着鞑子的事使永乐兴致索然。回城的路上,他的心情越发沉重。车驾进入旧宫后,永乐也不返回后苑休息,而是直接将方宾、夏元吉、杨荣以及丘福等几个武将召至东殿议事,朱高煦和朱高燧也跟着一起到了东殿。

  “皇上,给臣十万精骑,臣不仅能夺回大宁,就是阿鲁台也都一锅烩了!”一进殿,丘福便慷慨请战。他一直对割让大宁耿耿于怀,且素瞧不起鞑子,早就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听得丘福请命,永乐一时有些激动,这几年鞑靼的势力越来越强,对大明的威胁也越来越大。若照本心,永乐也想遣军出塞,让这帮狼子野心的鞑子好好尝尝厉害,可是眼下不是时候。自交趾乱起,本来已逐渐好转的朝廷度支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若此时再遣军出塞,朝廷很难负担这笔开销。而且对于朵颜三卫,永乐还有一个顾虑,就是他正在积极招揽东北女直,准备在当地设置努尔干都司,将白山黑水间的万里河山纳入大明版图。眼下朵颜三卫虽首鼠两端,但毕竟未反,若贸然讨伐,消息传到关外,本就心存犹疑的女直各部也会反叛而去,如此一来,多年的苦心瞬间就会化为乌有。因此,永乐再恨鞑子,也不能在这上头因小失大!他摇了摇头,叹口气道:“阿鲁台不可猝图!就是朵颜三卫,朝廷也不能言而无信!”

  听永乐这么说,丘福顿如泄了气的皮囊,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不过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永乐又思忖一番,忽然回头对杨荣道:“回城后替朕拟道圣旨给本雅失里,文中可多加安抚,言明朝廷抚恤先朝遗孤之意。”

  “陛下!”这下不仅丘福,就是朱高煦和朱高燧都颇为愤然,这已是第二道安抚诏旨了。早在去年,永乐便下过一道含义相似的诏书。按诏书说法,永乐竟承认了本雅失里的元室嫡脉地位。自元廷北遁后,大明对拒不归附的元氏后裔一直是穷追猛打,从未有妥协的时候。本雅失里是阿鲁台的傀儡,如今阿鲁台远未臣服,永乐便明确本雅失里为元室嫡脉,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是认可了本雅失里对蒙古各部的统治之权!当阿鲁台再打着本雅失里的旗号吞并其他蒙古部落时,朝廷若要干预,多少就显得有些理屈词穷了。

  “你等无须多言!”永乐巴掌一伸,阻止了丘福他们的劝谏,对杨荣继续道,“第二道旨意,给瓦剌三部的头领马哈木、太平还有把秃孛罗,敕封马哈木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顺宁王;太平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贤义王;把秃孛罗为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安乐王,以嘉彼等忠顺朝廷之意!”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一道旨意的意思就很明确了,自然是拉拢瓦剌,使其牵制鞑靼的阿鲁台。

  “第三,命成安侯郭亮带兵戍守开平,到任后务须多加小心,严防鞑靼偷袭!”开平位于宣府正北面,自大宁都司内迁后,这里是大明在塞外仅存的据点。万一开平被鞑靼攻破,朝廷在塞外就再无势力。

  “遵旨!”杨荣将三道圣旨谨记于心,又默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拱手应诺。

  永乐不再言语,只挥挥手命众人道乏。待杨荣他们退下,永乐忽然猛地一拳砸向御案,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吼道:“三年!最多三年!只要交趾乱平,北京的军备也补充够了,到时候阿鲁台再敢嚣张,朕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永乐用心良苦,甚至不惜忍辱负重,就是要安抚住阿鲁台这只桀骜不驯的塞外孤狼,为朝廷换取喘息之机。但天不遂人愿,到六月时,漠北传来消息,前往鞑靼颁诏的给事中郭骥、指挥使金塔卜歹等人皆为阿鲁台所杀!

  消息传开,行在顿时大震。永乐连日召集廷议,命在北京的文武大员商议对策。旧宫东殿上,众臣群情激愤,丘福、火真、王忠等一干武官纷纷请战,嚷嚷着要一举歼灭阿鲁台,以雪此奇辱!

  阿鲁台谋杀天使,这是对大明赤裸裸的挑衅和侮辱。永乐内心也十分愤怒,此时若仍忍气吞声,那朝廷的威望将荡然无存。何况经此一事,鞑靼与大明已彻底撕破了脸,就算朝廷不出兵,鞑靼也会随时南下,到时候万里边疆,天晓得鞑子会从哪里袭来?而且逃回来的使者还带来了一个情况,阿鲁台最近被瓦剌所败,此时出兵,倒也不失为一良机!永乐几乎就要下定决心,可当他将目光投向夏元吉时,却发现其面带忧色,心中顿时一凛。

  “夏爱卿!行在粮草储备如何?足供应大军马上出塞么?”永乐问道。

  夏元吉在心中默算几遍,旋拱手道:“回陛下,自恢复开中以来,行在粮草供应较往年有所下降,现城中各官仓储量应为一百二十万石,不过到八月时,陈瑄的海运粮船将抵天津,届时又会有五十余万石的江南大米运来。只是从那时起北风渐起,再想从海路运粮便只能等到明年了!不到二百万石粮,抛去今岁行在的供应开销,能腾出来供应出征的不过八十余石,加上宣府、永平、大同等地的存粮,亦不过一百万石之数。塞外不比中原,出征漠北,粮草全需从后方转运,一石粮上去,中途损耗得四五石。以此推算,一百万石粮差不多也就能供应十万大军外加五万民夫五个月之用!”

  “我汉人不耐寒,隆冬之前必会班师,用不了五个月。但十万大军未免太少了,鞑子可不是南蛮!海运暂时无法,那从运河转运如何?只要不误期限,先把行在过冬的存粮支取一部分供应军需亦是无妨。”永乐皱眉道。

  “这怕是不行!”夏元吉果断地摇头,“会通河过了淮河便多处淤塞,剩下这一千多里仍得走陆路。陆路运粮,损耗且不说,还需要大量人力,仅靠官府之力肯定不够,免不了又要摊派徭役。可眼下马上就要入秋,秋收季节征发百姓,这又如何使得?何况河、淮一带还有秋汛要防咧!”

  夏元吉把详情这么一摆,永乐立刻就不吭声了。会通河淤塞是元朝留下来的老大难,自设立行在后,河北对江南的粮草需求猛增,永乐几次想要疏浚运河,无奈朝廷用银的地方太多,且海运也能凑合对付,因此这事就拖了下来,没想到这时竟成了用兵的一大梗阻!

  “那朕问你,若以二十万大军出塞,半年为期,你要多久能筹够军粮?”想了半天,永乐又开口相问。

  “二十万大军,加上为其运粮的民夫还有护粮兵士,朝廷总共需供应近三十万人的口粮。以此推算,粮食耗费当在二百五十万石。现朝廷在行在和各边镇的粮草储备有一百三十万石盈余,若接下来再省些用,到明春时可剩一百五十万石。至于另外一百万石,则需从江南增拨,可那也只得等到秋汛后了。而且冬日转运,百姓更加艰苦,朝廷免不了又要额外出银犒赏!”

  “也就是说,最快也要等到明春?”永乐听完随即又问。

  夏元吉正欲点头称是,忽然右班中一个声音响起:“哪需得二十万军士?十万人足够了!”

  众人扭头一瞧,却是丘福发声。他走到殿中对着永乐双手一拱,瓮声瓮气道:“陛下,阿鲁台族中控弦之士顶多不过四五万,纵然骑射娴熟,但俺北京的将士也不是孬种!十万大军出塞,还怕打不过他?”

  “不错!”丘福话音刚落,一直没吭声的朱高煦也出班奏道,“行在卫所,大都是曾随父皇靖难的百战精锐!淇国公、同安侯他们更是靖难名将!有此等精兵良将,何惧鞑子嚣张?儿臣愿荐淇国公为帅,同安侯、靖远侯等副之,率十万精兵一举荡平漠北!”毕竟是出巡,朝会没有在京时那么多规矩,朱高煦虽是藩王,也可以每日上朝。

  丘福请命,朱高煦举荐,殿内的气氛一下激昂起来。其实他俩慷慨请战,固然有其武人心性之因,但其实里面也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于丘福而言,他本就是靖难第一功臣,自张玉、朱能死后,他更是无可替代的天下第一名将。不过因张辅在安南战场大放异彩,他这个第一名将的地位已受到质疑。张辅短短两月便全歼安南主力、攻破安南国都,一年内又擒得黎氏父子、尽灭其国。如此显赫战功,自然为天下瞩目。反观丘福,虽镇守边防重地,却多年来未和鞑子打过一仗。虽说这是朝廷政策缘故,但他也因此武功不显。对此,丘福一直憋着口气,尤其是前几日交趾奏报送抵行在,文中言张辅甫一入交,便在慈廉、广威二州打了一场大胜仗,这下丘福就更坐不住了,自然要急着出塞立功,保住自己的威名。

  丘福要争名,朱高煦却想夺利。抵达北京后,他便开始积极推动易储。

  不得不说,史复当初的谋算是成功的。行在朝廷中,汉王系臣僚占了绝对优势,他们想方设法地旁敲侧击,极言汉王之好,意图说服永乐行废立之事。永乐本就对太子深怀不满,再经这帮人整日整月地鼓噪,也多少心有所动。而南京那边,朱高炽虽已尽力韬光养晦,其毕竟在治国理念上与永乐相差甚远,一朝执掌权柄,纵然大事上不敢有丝毫忤逆,但涉及普通政务仍免不了有违圣意,而这统统都被朱高煦当作把柄,添油加醋地吹进永乐耳朵里。几个月下来,永乐对朱高炽的失望是与日俱增,甚至在万寿圣节次日还一度怒气冲冲地下旨严斥太子处置朝臣不当,把朱高炽惊出一身冷汗。

  尽管收获颇丰,朱高煦仍无法称心如意。每当永乐流露出废立之意时,朱瞻基总会适时冒出来讨巧卖乖。永乐对这个皇长孙十分宠爱,并认定他颇具帝王之资,如果现在把太子废了,那他将来就绝无可能承继大统。有了这么层因素在,再加上杨荣和金幼孜他们竭力斡旋,永乐总下不了废储的决心。朱高煦上蹿下跳,为的就是太子宝座,却不料被朱瞻基这个半大娃娃挡了路,直气得七窍生烟。

  按照计划,永乐将于明年春天返回南京,若不能赶在御驾回銮前废掉太子,那他朱高煦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有了监国的经历,太子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再想易储便是难上加难。朱高煦整日和纪纲、史复二人筹谋,却总无好法可想,直到天使被杀的消息传来。

  此事一经传开,嗅觉敏锐的史复就发现机会来了。他料定永乐绝不可能忍气吞声,便有意让朱高煦谋求统兵之职,借此立下大功,再继而凭功夺取储位。

  朱高煦一开始也心有所动,不过稍一试探便发现此路不通。有了靖难的经历,永乐对藩王领兵甚为敏感,朱高煦虽然得宠,但毕竟不是太子,在下定决心易储之前,永乐绝不愿他掌握兵权,以免留下隐患。

  既然朱高煦不能亲自领兵,那史复便退而求其次,让他支持丘福领兵出塞。丘福本就是汉王系干将,又是靖难元勋,行在后府掌印。由他领军,不仅顺理成章,而且一旦得胜归来,他们在朝中地位也会再上层楼,届时再策动易储时,汉王这边的分量也会大大增加。退一万步说,就算仍旧易储不成,至少经此一举,汉王对大明北军的控制也更加深一层,如此也可抵消太子监国带来的影响。

  丘福和朱高煦放言主战,武官们亦跃跃欲试,连朱高燧都出言附和,永乐本有些动摇的意志顿又坚定起来。北京将士大多都是当年征战天下的燕藩嫡系,论精锐在明军中是首屈一指,装备更是精良无比。故发此十万将士出征,其战力的确不下于二十万普通明军。

  不过永乐仍有一个顾虑,此次出塞,总兵人选当然是淇国公丘福。他虽然武勇盖世,但用兵稍显鲁莽,如今年事已高,但这份急躁脾气却一直没有收敛。而且永乐对丘福极力请战的原因也隐约有所觉察,有张辅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后起之秀,他会不会因此倍感压力,因而急于求成?以前靖难时,朱棣亲自统军,尚可对丘福有所约束;而今命其督率三军深入漠北,若他一旦冒进,那后果就难料了。

  “丘老将军!”思忖半晌,永乐抬头道,“此次出塞事关重大,老将军果愿带兵出征?”

  “当然!”听永乐发问,丘福赶紧挺起胸膛,满脸坚毅地作答。

  “仅发北京十万将士,百日为期,孤军深入突袭,隆冬之前必须南归,此节你可能做到?”

  “可以!”丘福的语气毫不犹豫。

  “那好!”永乐一拍御案,矍然而起道,“朕便应丘老将军之请,发行在将士十万由你统率,下月出塞出击!”

  “遵旨!”丘福大喜,赶紧伏地领旨谢恩。

  “且慢!”永乐阻止了丘福拜谢,一脸郑重道,“漠北不比中原,王师孤军深入,凡事需小心谨慎为上。老将军一向勇猛,但此次若要出征务必戒急戒躁,不可有丝毫马虎!”

  “臣记得了!”丘福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

  “据逃回使者所言,阿鲁台部现在漠北胪朐河游牧!你到胪朐河一带后,若搜得鞑子则战,若未觅其踪则班师,且莫求战心切,反遭算计!”

  “臣明白,陛下放心便是!”永乐接连提醒,丘福心中有些不爽,“臣在洪武朝时便两次追随陛下出塞,靖难时又打了无数场仗,这‘以戒为固、以怠为败’的道理还是懂得的,陛下尽管放宽心,臣必将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擒回北京,献俘阙下!”

  丘福说得斩钉截铁,永乐听了却愈发觉得不安。不过已答应以他为帅,此时再改口也来不及了。再说丘福毕竟是靖难第一名将,赫赫战功摆在那,本也无须自己多做提醒,若自己再不厌其烦地嘱咐,反倒伤了这位老将军的心。念及于此,永乐不再多言,此事就此定下。

  朝廷既已定议,北京及周边各镇的卫所立即开始准备。虽然此次出塞有些仓促,但北京作为边防重镇,将士一向训练有素;器械、马匹等战备军需也都十分充足。进入七月后,十万大军已集结完毕。

  七月初二,永乐正式颁诏,命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为左、右副将,靖安侯王忠、安平侯王远为左、右参将,统十万大军出塞,讨伐鞑靼。

  与洪武朝时动辄十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出塞相比,这次十万人马深入漠北,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小了许多。但若往深处看,这十万人马有近半数都是追随永乐靖难的嫡系精锐,其余亦都是极为强悍的边镇戍军。而五位大将中除号称靖难第一名将的淇国公丘福外,其余四人亦都是靖难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这样一支强军,纵然人数比往次少些,但战力仍是天下之最!遣将誓师大礼上,丘福率着麾下将士气壮山河地振臂高呼,饶是永乐统兵多年,也被这种气势深深感染,而一旁的朱高煦则更是兴奋异常。这五位上将都与他关系莫逆,是他在朝中的最强助力!打败鞑靼后,丘福他们的势力必然大增,朱高煦接下来的夺储大计,又将增添一块重重的筹码!

  丘福出征后的最初几日,永乐心中还稍有些忐忑。一段时间过去后,他的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这期间,永乐专门遣使奔赴军中,晓谕丘福小心进军。据使者回报,丘福对此遵行不二。听此回复,永乐终于放下心来。毕竟,阿鲁台虽说势力强大,但今日的鞑靼早已不是当年横扫天下的蒙古,想要在堂堂对阵中击败十万精锐明军,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在永乐的设想中,丘福即便没有抓住阿鲁台的主力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在胪朐河流域这片漠北最为肥美的草场扫荡月余,鞑靼的夏秋游牧就会大受影响,刚刚崛起的阿鲁台部就会实力大衰,到时候即便内部不出乱子,盘踞在大漠西部的瓦剌三王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此次出征过后,漠北的局势必然发生变化,至少在未来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再有实力南侵中原,而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也会认清形势,重新对大明俯首帖耳!

  放下对漠北军事的忧虑,永乐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过了几日,太子从南京报来个好消息——郑和船队二使西洋结束,现已平安返回刘家港。

  此次出洋,郑和船队航行距离更远,除上次的古里、锡兰外,还造访了西洋的加异勒、柯枝等国。航行途中,郑和特地对西洋的山川水文、风土人情细加查访,为下一次向更远的忽鲁漠斯航行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二使西洋也使大明在海外岛夷中的声威愈壮,早在去年八月,渤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便在郑和船队第二次造访后受华夏感召,亲自到南京朝见。麻那惹加那是继旧港施进卿之后第二位入朝的番邦国主,而且与施进卿这位华夏后裔不同,这位国王是个土生土长的蛮夷,这样的人物也已感沐圣化,对朝廷无疑是一大鼓舞。当时永乐对麻那惹加那大加犒赏,并亲自封其为王。虽然后来麻那惹加那因水土不服,薨于南京,但渤泥之于大明的外藩地位已由此正式确立下来。此事过后,永乐对郑和愈发器重。此次郑和既已归来,那自当论功行赏,以慰有功之臣了。今日早朝,永乐君臣就对郑和的封赏事宜商讨许久,因郑和、王景弘乃内官,且都官至四品太监,已无可升封,永乐遂特下恩旨,准他二人在同族中各选一子过继为己子,承袭朝廷恩荫。至于其余有功内官将校,亦有相应封赏。最后永乐又特命郑和赶紧修葺宝船,待到十二月时再接再厉,三下西洋。

  早朝过后,永乐回到奉天殿后的凉殿批阅奏本。一到案前坐下,跟随北上的司设监太监狗儿便端了杯茶奉上前来。永乐接过茶啜了一口,抬头见狗儿一副苦哈哈之相,不由一笑道:“狗儿,哭丧着脸做什么?难不成被人寻了晦气?”

  “奴才天天跟着皇爷,谁敢来寻奴才的晦气?”狗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道,“奴才只怪自己当初不识皇爷抬举,推了下西洋的差事,否则今日便能像三保大哥一般风风光光,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永乐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狗儿在燕藩内官中武功仅次于郑和,靖难时也屡立战功。当初选内官下西洋时,永乐本是想让狗儿和王景弘一起充任郑和的副手。无奈狗儿畏惧波涛,一听得要乘船出海,吓得脸都白了,随即东拉西扯了一大堆理由推辞。永乐见此也不为难他,让他继续留在身边侍候。谁知郑和把这个总兵正使做得风生水起,莫说王景弘,就是张谦这等以前上不得台面的小火者如今也是功绩赫赫,狗儿瞧在眼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此番郑和归来,朝廷又大加封赏,狗儿愈发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这个可怨不得朕!”好不容易笑罢,永乐仍乐不可支道,“当初朕可是给了机会的,谁叫你自己不要呢?朕看你这狗奴才就是贪图安逸,天生就没发达命!”

  “奴才这辈子是没光耀门楣的命了,只做好本分,侍候好皇爷就知足了!”狗儿从永乐手中将茶杯接过,跟着又一阵苦笑。

  “莫非侍候朕就不能光耀门楣了?”永乐一笑,旋不再理他,处理起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来。

  摆在公文堆最上头的是昨日刚刚从交趾送抵行在的一份文书。张辅率军入交后,一直在寻求机会与叛军决战。其时叛军得知张辅复来,皆惊恐异常,遂将简定帝推举为太上皇,另寻了一名唤作陈季扩的所谓陈朝王室后裔为帝,改元重光。陈季扩登基后,赶紧打发使者去见张辅,言己乃陈氏后人,按理应承袭陈朝道统,故求上奏朝廷请封。

  使者赴明军营中求见,张辅得报,赶紧找来沐晟和交趾布政使黄福,三人一琢磨,这陈季扩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即便其果真为陈朝王族,当初朝廷寻访陈氏后人时他不现身,眼下却又跳出来说自己是陈朝后裔,这又是何道理?何况如今安南已回归中国,他此时请封,无疑是要朝廷撤掉交趾布政司,这种事别说朝廷绝不可能应允,亲手光复安南的张辅、沐晟还有黄福更不会答应。而且张辅他们还有个顾虑:当初朝廷收回安南,虽然实际上是为了光复汉唐故土,但表面上却是以陈朝无后为借口的。而陈朝无后的说法,正是来源于张辅他们在奏疏中的凿凿之言!一旦承认陈季扩的身份,那张辅他们不仅有欺君之罪,朝廷痛失交趾之余把怨气撒在他们几个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三人一致得出结论:无论这陈季扩是不是陈氏遗族,必须认定其为假冒无疑。因此张辅当机叱斩来使,并立刻出兵平叛。叛军求和不成,无奈只得死战。时贼帅邓景异据庐渡江太平桥,阻断两岸交通;伪金吾将军阮世每率军二万于江两岸大建栅寨,并搜罗各式船只六百余艘横于江上,杀气腾腾地只待明军来攻。明军杀至,正值西北风大起,张辅趁势而动,率云阳伯陈旭等一众部将驭船顺风猛攻。叛军本就势弱,又失了天时,再加上面对的是当年短短两月就剿灭胡朝,一战威震天南的英国公张辅,叛军立时大溃,邓景异、阮世每率残兵脱逃,伪监门将军潘低以下二百官吏被俘。张辅获胜后,督军乘胜追击,同时飞骑向朝廷报捷。

  张辅他们关于陈季扩的计较,文书上自然没有提及。但永乐稍一揣摩,仍多少能窥得些端倪。不过他对陈季扩的身份同样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交趾的归属。张辅的举措与永乐的心思不谋而合,而这一场大胜让他十分满意!

  出使西洋、光复交趾,这是大明在开拓振兴国策指引下收获的丰硕成果。再加上海内的安宁富庶以及象征皇皇文治的《永乐大典》,如今的永乐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强盛的气息!只要丘福再击败鞑靼,横扫漠北,那他便可确信自己统治下的大明已经达到了鼎盛,而作为永乐盛世的缔造者,自己也将功载千秋,成为万世所公认的帝王楷模!

  “皇爷!”就在永乐志得意满之际,乾清宫打卯牌子马云小心推门进来,轻声禀道,“二殿下、三殿下还有兵部尚书方宾在奉天门外求见!”

  “他们几个一起?难道是漠北有军情?丘福他们这么快就打败鞑子了?”永乐先是一怔,继而想了想,随即直起身子道,“唤他们来这里见驾!”

  马云应声出门,不一会,朱高煦、朱高燧还有兵部尚书方宾三个便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进门,朱高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满脸泪水道:“父皇!开平急报,漠北大败,我军全军覆没!淇国公他们……被鞑子杀了!”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永乐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看着哽咽不止的朱高煦,他先是呆若木鸡,继而一阵头晕目眩,最终双眼一黑,身子瘫倒在座榻上……

  永乐七年八月十五,淇国公丘福率轻兵突进,于中途中伏被擒,后怒骂贼寇被杀,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一同遭戮。五将殁后,阿鲁台趁势追击,十万明军群龙无首,被一举聚歼,永乐遭遇登基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

  朝廷没有隐瞒丘福兵败的事实,何况也不可能隐瞒得住。此次阵亡军士有一大半是从行在卫所征发,他们与城中居民有着各式各样的联系,或为亲戚,或为朋友,或为邻居,或为熟人。当晚,城中四处哀号之声,无数军民焚纸燃香,挂起招魂幡,北京城上空蒙着一片阴霾。

  文明门内的临时府邸里,汉王朱高煦也是心如死灰。此次死难的丘福等五将都是他在朝中的最大助力,就是那阵亡的十万将士,其中也有好些是他靖难时带过的旧部,是他在军中最重要的根基。他本期望着他们在北征中立下大功,成为自己入主东宫的最重要砝码,可未曾想一仗下来,所有老本都赔了进去。从得知丘福全军覆没的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十分彻底。从此以后,汉王府与东宫的实力对比已发生了逆转,那个曾经近在眼前,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太子宝座,如今已似飘零的残叶般,无可奈何地雨打风吹去了!

  朱高煦身旁,纪纲也是如丧考妣,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败同样重挫了这位锦衣缇帅。作为大明的头号酷吏,纪纲这几年下来构陷了无数良直文臣,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宝,气焰无人能及。他之所以能横行海内,令人闻风丧胆,固然是借了皇帝之势,可也与汉王的庇护不无关系。没有汉王这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那些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文官们早就想蜂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可是现在,大树根基大伤!虽说汉王本人一时无恙,可失去了入主东宫的希望,他也就失去了掌控未来的能力。一旦永乐驾崩,太子登基,那自汉王以下,所有曾反对东宫的势力都将遭受疯狂的打击!就算太子顾念兄弟之情,但他也绝不会放过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想到文官们仇恨的目光,纪纲已是肝胆俱裂。

  与哭成烂泥的朱高煦以及失魂落魄般的纪纲不同,史复显得十分冷静。丘福的惨败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史复在朱高煦身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要借着这位王爷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绝不能允许汉王就此一蹶不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赶紧找到对策,挽救汉王行将崩溃的命运!

  “够了!”沉默良久,史复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两人的哀叹。面对他们惊讶的目光,他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哭有何用?难道王爷准备引颈就戮吗?”

  朱高煦苦笑一声,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大势已去,本王能奈何得了?”

  “糊涂!眼下殿下还有皇上的宠信,还有汉藩三护卫亲军,五府中也还有大量支持者,何谓大势已去?不过就是败了一阵而已,何以颓丧至此?”史复看着朱高煦颓丧的脸,咄咄逼人道,“能成大事者,莫不是历经艰险才修得正果!殿下连这点心志都没有,又何必来争什么皇储?莫如一早就向东宫摇尾乞怜,求得一富家翁罢了!”

  “你……”史复的无礼让朱高煦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恼火,但这番话也起到了效果,他总算止住了哀戚。而一旁的纪纲却窥出了些门道,双眼中冒出希冀的光芒,一脸期盼地道,“难道先生有计可扭转乾坤?”

  “那得看咱们的王爷还有没有雄心!”史复望着朱高煦,不无轻蔑道,“若王爷就此自暴自弃,那就算有回天之术又有何用!”

  朱高煦眼角一跳,冷冷道:“先生不用激将,有什么良策但请直言!”

  话虽这么说,但史复一见朱高煦的神色,已知道激将法多少起到了些作用,心中顿时一喜道:“请王爷重振精神,来日廷议时请命领军出征。只要王爷能战胜鞑靼,那不但可以重振声威,还可借机重新在军中培养势力,弥补丘福前番惨败之失!”

  “领军出征?”朱高煦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这绝无可能!这几年来,父皇虽对本王器重有加,但即便是在朝堂也绝不许本王直接理政,只能从旁赞襄。朝堂理政尚且如此,何况出兵放马?”

  “不让藩王领兵,固然是防患于未然,但凡事有经亦有权。如今丘福已死,朝中威望才干堪当统帅者,唯殿下与张辅二人。然张辅现在交趾平叛,不可能统兵出塞,故只剩殿下可当此任。”喘了口气,史复又道,“当下之患,以鞑靼最大,皇上纵有顾虑,权衡之下也未必不会答应。”

  “史先生说得有理,此乃殿下东山再起之最大机会,无论如何都当尽力一搏!”纪纲也跟着撺掇。

  闻言,朱高煦沉吟半晌,一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明日廷议本王亲自请征!”

  “在下倒觉得殿下还是别直接出面得好!”史复想了一想又道,“亲王领兵,毕竟触动了陛下的隐忧。若能稍加变通,效果或许更佳!”

  “你的意思是?”

  史复“嘿嘿”一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满墨汁,在案头的宣纸上写下了大大的一个“赵”字。

  朱高煦见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三弟虽说与本王关系不错,但像这种事,恐怕他未必会答应吧?”

  “在下正是要借此机会,试一试这位赵王!”史复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朱高煦仍有些信心不足,藩王领兵毕竟犯着忌讳,如果真能说动三弟出面,无疑比亲自出头要好得多。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便如此吧。先生且先在府中歇着,纪纲与本王一起去找我那三弟!”

  ……

  就在朱高煦兴冲冲地去拜访朱高燧时,杨荣也借着皇长孙师父的特殊身份直入旧宫后苑,在寝殿见到了朱瞻基。

  “小殿下!”将房内下人摒退后,杨荣沉声道,“明日廷议,或将议定对北虏方略。一旦决定出战,殿下觉得这主帅人选会是谁?”

  朱瞻基人虽小,但脑袋却机灵得很,尤其是这几年常随永乐左右,心智见识都远较同龄人要成熟。此时见杨荣一脸郑重地提出主帅之事,他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当即脸色微变道:“难不成会是二叔?”

  “十有八九就是!”杨荣点点头。

  朱瞻基脸色沉重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眨眨眼笑道:“瞻基年幼,此等大事,恐非能计议周全。故师父此来,肯定不是与我商量对策的,而是已有了应对之策。还请师父明言,我照师父所言去做就是了。”

  杨荣没想到朱瞻基心思如此玲珑,倒被他说得一怔,继而也笑道:“小殿下果有甘罗之才,臣佩服佩服!”随即将心中想法跟他讲了。

  朱瞻基仔细听完,连连点头,最后向杨荣行一大揖道:“幸赖师父相助,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这位聪明过人的学生,杨荣也露出放心的笑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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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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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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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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