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壹
三岁的小女孩口戴蓝色吸氧面罩，拳头大的脸蛋被紧紧包裹，像一个外星小动物。
小小的身躯并没有显得病床空荡荡，因为周围坐了三个大人。
楚梦霖一遍一遍地询问护士：“我女儿怎么样？”
“肺部感染，高烧不退，已经没有惊厥的风险，但是目前呼吸困难，还需要进一步注射消炎。”
医生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不论怎么问都是语气平淡地重复着这一句。m.xiumb.com
楚梦霖婆婆声泪俱下：“都怪奶奶，要是早点给你发汗，烧退下去就好了。”
“还说发汗，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发烧要先物理降温，肯定是你发汗导致的惊厥。”
“你每天不着家，现在反倒开始教训我了！”
楚梦霖自觉理亏伸手摸了摸朵朵的额头。
公公见火药味十足，站起身来搓着手说道：“我先回去熬点粥，你们晚上回来吃。”
“不许走！”
“叫外卖好了！”
婆媳俩空前统一了起来。
整整三瓶液体，顺着冰冷的塑料管流入女孩体内，顺着她的血管变得微热，朵朵平静的身躯内经历了一场与细菌激烈的浩劫厮杀。
朵朵逐渐精神起来，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
小孩子的恢复力和心态是成人没法比的，一小时前还一动不动，一小时以后已经活蹦乱跳，满病房都是女孩唱歌的声音。
“可以回家了，虽然暂时退烧，可是肺炎容易反复，未来两周建议在家休息。”
“妈，朵朵不去幼儿园，可能要辛苦你两周了。谢谢你。”楚梦霖意识到自己确实对孩子照顾有所亏欠，真诚地说道。
突然见儿媳说话这么客气，婆婆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再加上朵朵没什么大碍了，平静地丢了一句：“说什么呢，要不然呢？”
楚梦霖听出来对于这句没有情绪的抱怨，对于叙情障碍的婆婆来说已经是发自肺腑的原谅。
回家的路上吴志伟后知后觉地打来电话慰问朵朵的病情，楚梦霖看着婆婆怀里沉睡的朵朵，顶着睡意耐着性子简单回复了几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吧。”
第二天，楚梦霖的心一直牵挂着家里生病的朵朵。她担心朵朵万一再次发烧起来，婆婆会不会捂汗；她担心朵朵在家公公会纵容她看电视，影响注意力和视力；她担心几天不去学校，会影响孩子学业，不过幼儿园能有什么学业呢，她不知道，总之就是担心到没法工作。
看来家庭主妇还得是主妇，作为女性为家庭和孩子每时每刻地担忧，已经变成刻在骨子里，融入DNA的本能。她开始羡慕吴志伟，仅仅几分钟的慰问电话，就能够让他无所牵挂地在外出差打拼。
她提心吊胆，每一个电话都让她心惊肉跳，直到接起来发现不是婆婆带来朵朵发烧的消息，才平静下来。
下班后楚梦霖甚至没吃晚饭便匆匆回家。
她期许很久、脑海中刻画了很久的其乐融融画面并没有出现。
公公和婆婆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手里各自拿着手机，音量都开得很大，手机里传来各自低质量短视频的声音。
楚梦霖推门进来，他俩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朵朵呢？”
婆婆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公公指了指大门紧闭的卧室。
楚梦霖没有换拖鞋便急忙冲了过去。
“先去洗手，朵朵没事，睡着了。”婆婆见她要冲入卧室急忙叫住了她。
“爸妈，发生什么事了？”
“吴志伟他奶奶病危，医生说最多七天。”公公很少说话，但这回他说得铿锵有力。
楚梦霖僵在原地，脱了一只鞋停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放慢动作将另外一只鞋脱下：“爸妈节哀。”
噩耗突如其来，但是楚梦霖的悲伤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吴志伟是外地人，吴奶奶一直在外地从没来过尚城，他们的交集仅仅存在于逢年过节的官方拜访。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担心。
她担心公公婆婆的突然离开，会让本来鸡飞狗跳的家庭雪上加霜，吴志伟应该也会中止出差，回千里之外的老家探望奶奶。
“朵朵怎么办？我是不是也要回去。”楚梦霖的心声不能说出口，她心底开始盘算各种方案，拉了椅子出来，加入了三人的沉默之中。
如果家里只剩下自己和朵朵，那么她只有两种方案，要么请个全职保姆帮忙，要么自己休假在家带孩子。就算孩子去幼儿园，自己的上下班时间也不支持她亲自接送。可是请保姆的话，这么突然的情况下，也很难请到满意且让人放心的人选。
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三人都没有说话，等着对方先打破沉默，引出话题。
正在这时楚梦霖的电话响了起来，三个人同时一个激灵。
电话中的男人无奈地解释了白天的忙碌，所以不得已挂断了父母连续打来的几个电话。此时趁着夜晚酒席的间隙回电话。
楚梦霖开了免提，当吴母提到奶奶病危的消息时，换来了短暂的四人沉默。
吴志伟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人推搡着说他没出息，随时被老婆电话查岗，有人催他赶紧去酒桌敬酒。
“我直接回老家，买好票跟你们讲。”
“嫂子放心，都是男客户。”
随后吴志伟的电话在一片混乱声中被人挂断。
“爸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下午的飞机，我跟你爸已经买好票了，朵朵……”
“你们放心回去吧，朵朵我会想办法。”
楚梦霖知道这个时候只能自己先承担下来，让公婆安心回去，至于什么办法，她确实没想好。但是除了请假自己带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照顾朵朵，别送了，我们坐地铁走。”
二老下午的飞机，一大早就出门了。
楚梦霖作为孙媳妇，没有主动要求回去尽孝道，心底不禁升起一丝愧疚，目送老人很久才独自回来。
独自一人带孩子确实比想象的要困难。早上起床朵朵体温还没有完全降下来，既要给她吃退烧药贴退烧贴，还要负责她的洗漱穿衣。
起初只是孩子起床见不到奶奶，起床气没处撒，哭闹不配合换衣服，好不容易给她穿好衣服倒也不难。
当孩子把又辛又苦的头孢从嘴里吐得满身都是，刚换好的衣服不得不重新换一遍时，楚梦霖才感到崩溃。
所幸三餐她可以通过叫外卖解决，可以拿出更多时间陪孩子玩，因为只要一分钟没人陪，她便会发疯一样地哭闹。
“都是你奶奶把你惯得！”
楚梦霖数落了女孩之后立刻后悔，自己应该是最无权抱怨的，自己没有时间教育女儿不说，连女儿的脾气都不知道，哪里有资格数落别人。
她有点佩服自己的婆婆了，不但要负责一家几口人的三餐，还要全身心地迁就着朵朵的喜怒哀乐。有一天她就已经焦头烂额，如果以后一直让自己陷入这种生活……
楚梦霖没有继续想下去，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只教育自己，女孩也应该学会在社会上追逐自己的梦想，而她也是这样为自己表率的，在自己青春期从孩童向一个女性变化的路口，她却离她而去。
记忆里从第一次记事开始，就是父亲一手拉扯自己长大，那时候母亲为了她的工作，没日没夜地在外打拼，有时候喝得醉醺醺地回家，自己都不敢去和母亲亲热。家长会上父亲出现在一群女性家长中间，尴尬地解释自己的处境。
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暑假作业，每人养一只自己喜欢的小宠物，开学后要举行宠物运动会。
其他小朋友都是妈妈给准备的毛茸茸小宠物，有小猫小狗、小鸡小鸭、甚至小乌龟小兔子……
而楚梦霖则是父亲给她养的红玫瑰蜘蛛。
开学时小动物爬在教室地上愉快地互相玩耍，而当楚梦霖带的红玫瑰从笼子里放出来时，全班都炸开了锅。
巴掌大的棕色蜘蛛，毛绒绒地躯体上还吐着黏糊糊的蛛网，八只长腿风驰电掣的满屋乱窜。全班同学都吓得到处乱窜，班主任甚至被吓到当场大哭。
最后楚梦霖只好收起来宠物，并对自己造成的混乱写了检讨和惩罚。
教育就如同春耕，父爱如同粗糙的锄头，母爱如同温润的细雨，只有锄禾日当午和好雨知时节，才能在秋天收获孩子成长的硕果。
父亲从小只是大刀阔斧地教会了自己女性如何保护自己，而母爱的缺失是她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爱自己的，只不过没有人教自己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大概也如此刻自己一般，既希望永远陪伴着女儿，又对这种无止尽的重复感充满恐惧。
她想起了那个石柱，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童墨有没有打探到自己母亲的下落。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地进入那个世界，进入那个自己还是个孩子，可以给母亲撒娇任性的世界。
心下凄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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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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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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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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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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