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壹
关押重大案件无期徒刑的监狱在尚城东北方向的郊区。
楚梦霖独自一人驾着车飞驰在郊野的高速公路上,白色起亚如同一颗明亮的流星,在碧绿的稻田中穿梭。
楚梦霖到达监狱的时候,赵长云已经被安排妥当,他坐在一个封闭的房间内,面前摆放着一张不锈钢桌子,身后并排站着三个身着警服的警察,身量笔挺,宛如一堵城墙。
由于疫情还没有真正结束,她们被告知只能采取视频探监的方式。
即便如此,楚梦霖也不得不感叹章沐的手段之高超,她果然有通天的本事,居然能够安排非直系亲属的探监,而且使得赵长云心甘情愿跟一个陌生人单独见面。
赵长云的影像出现在液晶屏幕中。
这个男人完全跟照片那风度翩翩的形象判若两人,若不是屏幕上显示着个人信息,楚梦霖是万万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和照片内的是同一人。
照片中的赵长云,身穿一件灰色格子西装,身材匀称,皮肤白皙,面颊如雕刻一般棱角分明,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气度非凡。
而屏幕中的他,身形瘦削,面如死灰,骨瘦如柴的脸上一根鹰钩鼻高高耸起。原本根根分明的头发被剃成青色的光头。两眼无神,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神态中透露着一种了无生气的死寂。
他穿着淡灰色的宽松囚服,身体随意瘫坐在椅子上,白色手铐明晃晃的,身后一行大字“新生从这里开始”,一阵阵绝望随着屏幕的闪烁,向着楚梦霖笼罩过来。
“你好,赵长云。”
楚梦霖先开了口,声音以电磁波的方式传达到赵长云的耳膜,后者没有说话,目光始终盯着自己手上的枷锁。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来探监是为了什么事。”楚梦霖眼睛看着屏幕,实话实说,“今天早上有人给我发短信,让我来这里找你。”
虽然屏幕显示精度不高,可还是看到赵长云鼻翼扇动了几下,似乎有情绪上的波动。
“你认识章沐吗?”楚梦霖身子向屏幕方向移动了一下,周遭的警务人员紧张地看着她。
赵长云微微摇了摇头,神色恢复漠然。
“我叫楚梦霖。”楚梦霖不知所措,出于礼貌还是用比较官方的语气,进行着自我介绍,“你是古宅的主人,它现在是我负责改造的项目。”
赵长云第一次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从动作上看,楚梦霖猜测,他应该是在看屏幕中的自己。她对着摄像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马尾松散出来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将口罩重新向上拽了一下。
“你为什么姓楚?你是我女儿吗?”赵长云的声音就如同一种锈迹斑斑的重金属摩擦声。
楚梦霖心底惊愕,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她不知所措地摊了摊手掌。
“女儿,是我对不起你。”赵长云冷漠的脸上突然流出两道晶莹的泪珠,“你出生于2000年夏天,应该刚过20岁生日吧。”
“不是不是,您可能误会了。”楚梦霖连忙挥着双手,同时频频摇头。
“没关系。”赵长云再次看向屏幕,鹰钩鼻子下面的胡茬随着呼吸不停颤动,鼻孔里透明的液体悬挂在上面,“我知道想让你认我这个父亲,是不可能了,我没有这个福气。”
楚梦霖马尾辫扎得很高,身材瘦小,大半个脸隐藏在口罩中,隔着屏幕,看不出具体年龄,也看不出表情。
她拼命解释,几番推托以后发现她越是解释,屏幕里的男人便越是声泪俱下,直到最后他从椅子上瘫坐到地上,被手铐固定在桌子上的手举在头顶,身体上下起伏。
到最后赵长云干脆不理会楚梦霖,跪在地上独自忏悔:“二十年前,我把你高价卖给了你养父江伟红家,然后骗你母亲说你已经夭折。”
楚梦霖看着屏幕里可怜兮兮的男人,涕泗横流的样子,无法把他和一个十恶不赦的杀妻犯联系在一起。
“入狱三年以来,你和你母亲的成了我最大的牵挂,我对不起你们两人。”
人都杀了,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楚梦霖心中暗暗想道。
“我背着你母亲与其他人生了儿子,也是我没有儿子的命,他在六岁的时候夭折了。活该我一生孤独终老。”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楚梦霖听着有点动容。
“我的亲人,能再见到你,我就可以安心去死了,去和因我而死的人团聚。”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能来见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宽容,下辈子我来补偿你们。”说话间,赵长云欠身而起,奋力将自己的额头撞向不锈钢桌子的尖角。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警务人员眼疾手快,伸手将他制服,阻止了他过激的行为。
随后三人将他的手铐解开,押解着往房间外拖去。
赵长云表情凝固在一种极其痛苦的啜泣状,宛如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任凭几人拖着滑动前行。
“探监结束。”
警务人员将楚梦霖送了出去。
楚梦霖将车窗摇到最低,踩足油门,任凭黏腻的风吹湿自己的衣裳。
她沉浸在赵长云那种生无可恋的氛围中,久久不能释怀,脑海中拼凑着今天的碎片经历。
章沐让自己以赵长云女儿的身份去见了他一面,而赵长云的女儿在二十年前就被他卖给江姓名人家,并且欺骗妻子孩子已经夭折。同时赵长云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并且在六岁时夭折。三年前赵长云将妻子杀害入狱,刚才他见了世上唯一的亲人后,没有了牵挂决定自杀。
关于赵长云的故事,在楚梦霖脑海里基本上可以清晰地勾勒出来,那么章沐是谁?她帮助赵长云见女儿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赵长云的女儿真的在世,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
而是找她这个假冒的女儿?
这无数的疑惑让她不禁想起石柱里那个可怜的女人,说出“女儿妈妈想你”这样的话。她大概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并未离世吧。
楚梦霖心下凄然。
石柱里的女人凄厉地惨叫,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的心弦,而此刻得知她悲惨的身世,更加为之动容。
她想到自己的女儿,能够健康地上学,自己每天早上能够真实地亲吻女儿毛茸茸的头发。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幸运。
同样作为母亲的她却只能对着石头苦苦思念。xǐυmь.℃òm
楚梦霖内心百味杂陈,她拿起手机准备播给章沐。
突然有手机铃声在汽车环绕立体音响内响起:“来电方,李总。”一个AI的声音报出了来电。
“喂,李总。”
“楚梦霖你跑哪里去了,人不来也不请假,你把公司当你家吗?”
“李总对不起,我今天有点急事,忘记了请假。”
“别跟我说对不起,跟田董说去。”
楚梦霖想起田冬雷那个油腻的地中海老头,心里一阵阵恶心:“方案不是通过了吗?”
“田董已经指名道姓,说因为你楚梦霖的玩忽职守,要终止关于教堂项目的合同。给你半小时,马上出现在我面前。公司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楚梦霖也没有过问细节,直接挂断电话。
一阵眩晕涌上来,她知道一定是那个地中海对自己的拒绝实施了报复,而这个项目对她十分重要,她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难道女人的事业只能通过非正常渠道发展吗?她内心不甘,胸中激起无限愤怒,脚下踩足油门,引擎轰鸣。
突然那个环绕音响的AI又发出声音:“来电号码138……”它报出了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
“章姐。”楚梦霖深呼吸,语气平和,尽量克制着心中的火气。
“楚大建筑师,想必你已经见过他了吧。”章沐那慈祥又平稳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
“是的,我刚要打给你来着。”楚梦霖双手紧握方向盘,车速逐渐慢了下来,目不斜视专注地说道:“我有几个问题。”
“别急,让我猜猜是什么问题。”
楚梦霖仅仅从她的声音中,就猜测出她的表情,那温婉的微笑,右嘴角的酒窝,在她脑海浮现。这种喜欢猜别人想法的作风,跟第一次见面时如出一辙。
“第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第二个问题,我为什么让你去冒充赵长云的女儿?第三个问题,我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的女儿?”
楚梦霖对这个似乎会读心术的女人一点都不感到震惊,这并不是她内心第一次被这个女人看穿:“没错,还有第四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赵长云?”
章沐一声叹息。
楚梦霖侧着脑袋,耳朵似乎拉长了几分,她希望这声叹息之后能够听对方亲自解答自己的困惑。
“关于这几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章沐换了口气,轻咳了一声,“准确点说,是我不必告诉你,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你故意玩我是吧,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跟你玩。奥,我帮你忙,你都没一句谢谢,故弄玄虚寻我开心是吧?”
“别急着生气,我也是为了救你……”
楚梦霖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地方发泄,不听对方的任何解释,恼羞成怒挂断电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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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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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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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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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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