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贰
朝阳轻轻抚摸着初夏，云朵泛起层层娇羞的红晕。
朵朵穿着一身粉色公主裙在儿童安全椅上，怀抱着的小桌板上，五块积木搭成城堡的样子，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发梢随风轻舞，也被朝阳染上了一层绯红。
这一天她已经期待了很久。
“妈妈，迪士尼有真正的城堡，对吧？”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妈妈开车时不要打扰她。”坐在后座的男人拨弄着手机屏幕，训斥声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传了过来。
“吴志伟！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孩子说话，你一天到晚出差，放孩子鸽子多少次了。现在又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楚梦霖！真得找个医生看看你的路怒症，到底是谁阴阳怪气！”
通常爸妈互相直呼其名的时候，朵朵便意识到氛围紧张，自觉地撅起小嘴。片刻之间她便沉浸在自己搭建的城堡中。
她幻想自己变成了公主，住在这座高大的城堡中。天边的云朵似乎逐渐变成了爸爸和妈妈的样子。而自己就是穿梭于它们身边的小云朵，在它们的保护下，可以任性地肆意飘荡。
六岁的小女孩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不自觉地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得朵朵一个哆嗦。
车厢内环绕音响中，传来比手机铃声更为急促的一个愤怒的男音：“楚大建筑师，快来工地一趟，地下室工程含钢量出了问题。”
朵朵和父亲显然不知道“含钢量出了问题”是多大的问题，但是从楚梦霖迟迟没有挂断的电话忙音中，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白色起亚一个急刹车，朵朵的积木城堡由于惯性碎了一地，朵朵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放声大哭起来。
“说了多少次，开车不要玩积木，多危险。”
“宝贝不哭，积木塌了再拼起来就好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通往迪士尼的路上，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逼迫折返。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都比自己梦寐以求的城堡重要，一时间朵朵难以忍受内心的失落，哭的声音更大了。
未知的世界就像这千变万化的积木一样，可以处心积虑地搭成理想的样子，却总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不堪一击。
“是谁放孩子鸽子？什么破公司，挣不了多少钱，整天是事儿。”吴志伟恼羞成怒开始抱怨，“别哭了！烦死了。”
琳琅满目的城市风景飞速向身后奔跑，高架路如同一条条长蛇扑面而来。无数汽车擦肩而过，每一个飞驰的车影中都藏匿着一份不为人知的悲喜。
白色起亚急刹车的痕迹如同一柄尖锐的弯刀，车身停靠在一处工地的施工围挡内。
工地是楚梦霖负责的建筑项目，一栋坐落在超大草坪上的百年的古宅，将被改造成为超五星级酒店，以及四栋高层住宅组成的豪宅区。
工地在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中，如同一张精致妆容脸颊的一颗痤疮。原先一望无际的草坪上，此刻盘踞着一栋几十米高的灰色框架结构。钢筋混凝土密密麻麻地伸向天空，像一柄柄刺向天空的利剑。脚手架上迸溅着电焊的火花，各种庞大机械发出怪兽一般的轰鸣声。
这栋高大威严的古宅，曾被改造为教堂，成为红极一时的地标建筑。见证了无数罪人改过自新，也曾经见证过无数新人步入婚姻。而此刻只剩断壁残垣，在钢筋混凝土的衬托下，显得渺小而残破。
“妈妈，我害怕。”朵朵哭花的脸上还泛着晶莹的泪痕，双手紧紧抓着准备下车的楚梦霖。
“妈妈马上回来，你跟爸爸在车里等我。”
楚梦霖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头，朵朵觉得妈妈温热的嘴唇微微颤动，除了那份熟悉的关爱，还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恐慌。
钢筋混凝土骨架中似乎深不见底，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她看着妈妈行色匆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猛兽的嘴中。
“爸爸。”朵朵觉得安全带将自己身体紧紧束缚，刚才自己的挣扎让勒痕有一点点刺痛。
“急也没用。”吴志伟干脆将身体躺平，二郎腿高高翘起，手机中传来各种动感十足的音乐。
透过尘土飞扬的空气，逐渐升起的太阳朦胧得失去了轮廓，变得温柔，眼前的视线却被这温柔的光线照射得一片黑暗。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散了天边的云朵，两片云朵消散在尘埃中。
“轰隆……”
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崩裂声，地面的震动将后座的男人掀得坐直了身子。眼前高大的钢筋混凝土骨架顷刻坍塌，滚滚的尘埃随着石块的坠落迅速蒸腾。片刻间如洪水一般将轿车吞没，挡风玻璃外一片昏暗，耳边传来打砸声、哭喊声、叫嚷声……
朵朵紧闭双眼，感觉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身后扑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她害怕极了，过度地恐惧已经让她忘记了哭泣，父亲的气息让她感受到片刻的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定，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本来高大坚硬的框架结构成为一片滚烫的废墟，尘土如烟般缓缓蒸腾；高大笔直的塔吊被砸弯了臂膀，有气无力地左右摇摆；随着建筑的坍塌，设备发出爆炸的轰鸣声，部分建筑开始熊熊燃烧；头戴安全帽的工人蜂拥般逃离，有的哀号着，有的推搡着，有的甚至只能在地上爬行……
“梦霖！”
“妈妈！”
父女二人同时惊叫。
“你在这里等我。”
看到父亲下车向废墟中跑去，朵朵用力将安全带解开紧随其后。父亲见她跟下来，又迅速转身将她夹在腋下。
朵朵在父亲的怀中逆着骚乱的人群艰难前行，大风夹杂着尘埃击打着她稚嫩的脸颊，眼睛里，嘴巴里充斥着尘土干涩难耐，泪水夺眶而出。www.xiumb.com
“我去找妈妈，你在这里等我。”吴志伟将朵朵放到教堂的一根石柱边，蹲下身子擦了擦她脸上的尘土，古宅残破的墙壁恰好可以遮挡迎面而来的风沙。
朵朵将身体紧紧靠在石柱上，眼睛里滚滚而出的热泪，烫得她眼眶生疼。
一时间四下里响起了警笛。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从四面八方赶来。一群穿着防火服的消防员将废墟团团围住，有的组成人墙阻止群众靠近，有的在疏散着恐慌的人群。
吴志伟被人墙阻挡在外，蹲在朵朵身边焦急地向内张望。
朵朵放声大哭，她本来应该欣赏美丽的公主在梦幻的城堡中舞蹈，而此刻却在目睹一条条血淋淋的人体被消防员抬出废墟。
她看向父亲，脸颊上两条泪痕被尘土染成深灰色，如同两条诡异的图腾，纵使平时如同巨人一样的父亲，此刻也憔悴得像个孩子。
“无良开发商，黑心建筑师，中饱私囊偷工减料，必遭天谴！不得好死！”一个满身灰尘的工人哀叹道。
吴志伟直起身子没有章法地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那人脸上：“谁不得好死，你才不得好死！”
身体失去重心两人一同滚落在满地黄沙中扭打起来。
“妈妈。不要丢下朵朵！”
朵朵失声痛哭，无助地将瘦小地身躯紧紧靠在柱子上。
“孩子，你妈妈是楚梦霖吗？”一个温柔而清晰的女声传了过来，那个声音空灵得似乎不是来自这个世界，让朵朵想起了动画片里的旁白。
“是的，我妈妈是楚梦霖。”朵朵声音已经沙哑，带着哭腔回答道。
“她怎么了？”
“房子塌了，她被，她被压在里面。”
“放心，你妈妈没事，我可以救她。”
朵朵恢复了一点理智，发现四下无人，那个声音是从背靠的石柱中发出的！
“妈妈是你吗？你在柱子里对吗？”她一双小手拼命地捶打着石柱，刚要查看这个古怪的石柱，一只大手将她牢牢抓起来。
幼小的她第一次目睹如此灾难，她身体瘫软无力，就这样被人抓起来，塞到车里，一路上护士的叫喊声，警车的鸣叫声，父亲的呻吟声，脑海中那个空灵的石柱声……
在医院中逐渐苏醒的父亲，疯狂起身，一遍一遍拨打着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直到它最终无法拨通。他拖着一根根输液软管，满地乱窜，如同一个被线控制的人偶，见人就问：“楚梦霖怎么样了？有没有见到楚梦霖。”疯狂的男人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终于安静地睡去。
随着那一声巨响，一栋建筑轰然坍塌，许多个家庭也随之坍塌。
在得到尸体确认现场，白布掀起的那一瞬间，男人反而变得冷静，因为这个场面在漫长的等候期内早已预演了无数遍。
“妈妈呢？我要妈妈。”
朵朵不是很明白死亡具体意味着什么，一遍一遍地追问，在身边人的不断解释下，她大概明白死亡是一种特殊的存在，类似于一个人永远地去了很远的地方。
只有妈妈最后留在自己脸上的吻痕始终真切如初，甚至每每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妈妈嘴唇的温度。
“爸爸，教堂石柱跟我说，她可以救我妈妈。”
“没错，教堂之主一定会让妈妈上天堂。”男人笃定地回答，“必遭天谴之人一定不会是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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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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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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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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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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