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贝儿躺在床榻的内侧,背对着陈煜,听见身后夫君起床的动静,声若蚊鸣的嗫嚅道。
陈煜正在蹑手蹑脚的穿衣,没想到柳贝儿竟不知何时已经醒转,又或许这一宿都没怎么好睡,心中不安,连忙扶住爱妻肩膀,将她扳过身来,仔细去瞧,果然眼睛熬得通红。
陈煜心疼不已,到底还是低估了女人孕期中的神经敏感,尤记得当初自己混了个泉州诗魁,首次去万花楼参加红花会之后,柳贝儿便要离家出走,那时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还未曾捅破,再加上有段紫烟的帮忙解释,才最终摆平——时过境迁,现如今柳贝儿已是一家主母,又怀胎满月,这节骨眼儿上自家夫君却又要光明正大的去逛青楼,比之上次实在是更为心酸苦楚......
“贝儿,昨夜不是已跟你解释清楚了么,这次去真的只是为了偷师而已......”
柳贝儿不说话。
“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既没那贼心也没那贼胆——退一万步讲,若是当真存着一丁点儿歪心思,还敢主动告与你知么......”
柳贝儿还是不说话。
“呃......你想想我有天大的胆子,敢呼朋唤友的一起去偷腥?!尤其是还邀请了商保龙——那可是刚刚完婚的驸马爷啊!”
柳贝儿依旧不说话。
“可惜那地方你不能去,否则——哎,算了算了,大不了爽约就是了,留在家里陪老婆多舒服的。”
柳贝儿挺身坐起,笑嘻嘻的盯着陈煜。
陈煜以为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正暗自窃喜,却不料被柳贝儿一把扯过手中衣衫,竟直接往自己身上套去,口中笑道:
“嘿嘿,谁说本——公子去不得?!”
陈煜目瞪口呆,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圈套......
夫妻俩刚用完了早餐,闲来无事,便在院中消食,正好瞅见了石慕怡和小昭前来上岗,身后还领着几个人,瞧打扮应该是石家瓷器选送的工匠教习吧。
并没有上前搭话,只远远地互相点头示意,算是见过了礼,便兵分两路,一拨进了学堂,一拨前去监工——竟比学童和泥瓦匠们到得还要早些......
“兄长真是好本事......”
柳贝儿在一旁花枝乱颤,掩着嘴吃吃笑道。
陈煜听不出是由衷赞叹还是故意揶揄,索性没有接话,正打算再好好劝一劝爱妻,不要跟自己去那风月之地,却被大门外的一阵喧闹声给打断了。
正纳闷间,只见自家的门房匆匆跑了进来,回报说门前来了一伙儿人,吵嚷着要拜谢陈老爷的救命之恩,见人数不少,门房不敢擅自放人进来,还需请老爷定夺。
“先请进来吧。”
陈煜虽然有些发懵,但料想不会是什么坏事,便打算在院中一见。
随着门房放行,片刻之间便乌泱泱涌进了一大帮人,估摸着至少得有五六十号——人人手中不落空,有捧着新鲜瓜果的,有拎着各色糕点的,整坛的黄酒半扇的熏肉,成串的鲜鱼满盆的虾蟹,最夸张的是好几个抱着老母鸡和大白鹅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吵得人脑袋都要大了......
一行人被领到陈煜面前,竟突然呼啦啦跪了下去!口中自顾自的说着千恩万谢之言,甚至夹杂着几声痛哭悲号——场面一度混乱不已,陈煜也劝慰不过来,惹得满院子的家丁侍女、学童护院都瞧这边看来......
还是为首的一个年岁稍长的大汉见势不对,回头喝止了众人,待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才答话:
“恩公在上,请受我等一拜!众人听令——叩首!”
这次终于整齐划一,额头在地上磕碰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万不敢当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也,诸位快快请起!”
在陈煜的不断拉扯下,这些人还是硬生生磕足了三响才终于站起了身子。
陈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搞得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救过这么多人的性命竟不自知?想要开口询问,却不知如何措辞,只吞吞吐吐道:
“诸位这礼数也太过了些吧,陈某何德何能,怕是当不起啊!”
仍旧是那为首的汉子接过话头,高声回道:
“恩公,在下倪大俅,诨号‘大泥鳅’,我们这些人都是世世代代久居此地的渔民,向来靠海吃海,除去打渔之外,偶尔也会在大户商船上拉拉长工,毕竟给的工钱要多上些,但风险也要大得多——此次若不是恩公及时相救,我等怕是都要被海匪喂了鱼......所以今日专程来拜谢救命之恩!”
“噢——你们莫非是石家商船上被海龙会劫持的船员?!”
“正是!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若是......哎!恩公你救活的不单是我们,更是挽救了这几十户人家的数百条性命呐!”
饶是陈煜脸皮甚厚,也稍稍有些脸红,连连摆手道:
“陈某可不敢贪天之功,诸位能够获救,靠的是朝廷水师的剿匪之力,我最多只是从旁协助,略尽绵力而已——这些礼物还请尽数带走,不如送往知府衙门或是水师营寨,才是得其所哉!”
人群中瞬间躁动了起来。
“呸!官府中人和海匪私下勾结,出卖情报,才使得我们遭此横祸——泉州城人尽皆知,去谢恩?他们也配?!”
“对着哩!那狗日的宋押司畏罪潜逃,直到现在却连个人毛也抓不住,官官相护,都是他娘的一路货色!”
“虽说这次水师剿匪倒是动了真格的,但不还是差点跑脱了入海鹏么——我们可都被他关在那隐秘之极的山洞中,若不是恩公您及时生擒了入海鹏,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饿死!”
“没错,反正我是谁也不鸟,就认准了陈老爷您是救命恩人,长生牌都让媳妇儿在家中供起来了!”
众人你一口我一嘴,乱糟糟说个没完,弄得陈煜倒更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若是收受了礼品,便有冒功之嫌......
倪大俅见陈煜仍旧推辞不受,示意众人收声,等到逐渐安静了下来,才又说道:
“恩公,我等都是些没见识的粗人,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好物事来,只能送上这些寻常的吃食,再就是听闻恩公夫人有喜了,顺便抱了几只家养的老母鸡来,想让熬了汤补补身子——知道您府上什么也不缺,但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您若是当真瞧不起,赏了下人都成,我们以后也绝不再叨扰恩公。”
说罢便吆喝着众人将手中东西尽数放在地上,转身欲走。
“且慢!”
这大泥鳅果真滑头,一手道德绑架玩的是真溜呐,陈煜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是怎么闹得,一桩好事若是这般收场,到真显得陈某磨磨唧唧小肚鸡肠了——刘管家,让厨房快快准备几桌宴席,大伙儿这么早过来,应该还没吃早饭吧,陈某中午已有约在身,不能留客,不如现在共饮一番如何?——莫要推辞,难不成是瞧不起陈某么,哈哈!”
陈煜借用一招斗转星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众人果然无法推脱,只能留下吃起了不伦不类的“早宴”......m.xiumb.com
陈煜让柳贝儿先回房候着,又让人喊来了小黑瘦和迈克前来作陪,都是性情中人,席间甚是热闹。
倪大俅几杯酒下肚,正喝得兴起,听陈煜介绍说自家这个黄发碧眼的胡人朋友水性极好,尤其是与生俱来的方位感最为惊人,上次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海龙会的老窝,就全靠了这个“活罗盘”的指引——这一来“大泥鳅”便不服气了,自己从小是泡在海水里长大的,靠着一身极佳的水下功夫才落得这个诨号,又岂能在这事儿上让胡人抢了风头?!立时便要与迈克一较高下,众人也都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起哄。
可惜此时不在海边,陈府新挖的人工湖也尚未引水,只好叫人端了两个盆来,先比试一下闭气的功夫——只见两人各自深吸一口气,同时将头扎进了水里......
陈煜在心中一直读秒默数着,随着时间推移,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差点没背过气去;围观诸人也都逐渐安静了下来,连呼吸之声似乎都藏了起来,屋外的蝉鸣更为清晰聒噪......
297,298,299......
在将将数满三百下的时候,迈克终于先到达了极限,甩着头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586,587,588......
“陈,你说他睡着了会不会?”
陈煜扭头瞥了眼早已心服口服的迈克,又将目光收回到了大泥鳅扶在脸盆边沿的双手上,不免揪心了起来,这货不会憋出什么毛病来吧......
不敢再等下去,陈煜赶紧伸手拽住了倪大俅的头发,一把提了起来——
“哎哟——谁呀这是?!是不是你这胡人输不起啦!”
好家伙,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竟一点儿都不带喘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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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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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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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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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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