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身着儒袍手持折扇,正围着观棋。棋盘上原有的黑色大龙穿入白色云雾之中,如今正杀得难解难分呢。厅里奉了安息香,薄薄烟尘直迷得人眼花缭乱,哪怕几人中有弈中好手,也不免思忖筹谋,额头见汗,不觉用力拍打扇子,发出“夸夸”燥响,扰人清思。
而对弈两人,却是气定神闲,竟不受半分迟滞。
一只青白纤手,轻轻探入罐中,提出一黑子,当即破入阵中。谁能想到,这样无力的挣扎,这样孤身一人的前行,竟然像是一柄锋利的斧头,将当前黑白交错的场面整肃得坦坦荡荡。黑龙不再迷茫,又一次回首摆出势不可挡的气魄,而白雾缭绕也不像先前那般犹疑、虚弱,透着光,透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望。
众人观瞧,不觉心中块垒顿消,好不舒畅,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这才是我大金脊梁。只是家中夫人尚在孕期,不敢惊呼,只大口喘气,大力挥扇。
对坐之人,更加年轻一些,眉目清白,体型匀称,也更多一分气定神闲。
二人专注搏杀时,丝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哪怕光禄勋胡素带着光禄大夫卜良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约莫又熬了小半刻,执白棋的年轻后生摇了摇头,将手中捻了又捻的棋子松了手。
“炳大人,是在下输了,这天下的浩瀚,不是小人可撑起的。”
“戴小官人,何必自谦呢,”发觉自己的手也有些干了,“你我不都是在这棋局之中嘛,我又怎能说是扛起这条大纛呢?”
两人说话间,才发觉胡大人已经回了,赶忙起身见礼。
这一人是光禄大夫炳忠,而另一人则是司农戴渊之子戴时飞。虽然戴渊和胡素政见不同,但戴时飞并没有官身,并不妨碍他在文艺上与胡素等人交好。许是年轻人,自有一股子豪气,也想将这天下都纳入治下。
前几日,天使纵马案算是结了。采风使因为闹事纵马,撞伤、撞死叶家奴仆,但因为身负王命先去南方调研,一切赔付都暂由神都令承担。万幸不过是个没有户籍的野人,匆匆赔了十两银子也就了了。这里甚至不需光禄勋参与,可看起来又像是朝廷中寂寂无声之辈与世家合谋对胡素的一番敲打。
······
敲锣打鼓的好不欢喜,正庆祝着稻谷结满了穗。
泰州总辖区只比神州大上丁点,但是离山以东都是一望无边的平地,直接东海,是金国最大的平原之地。离山不是一座山,西起神州中南东至泰州西北,浩浩荡荡十万大山,常有急湍飞流,因而烟气缭绕,世人见了,以为到了人间仙境。向东的泰州平原面积甚至超过神东、拱北、齐鲁三大平原的总和。
这里人都有个让人艳羡的特点——红脖子。
因为稻谷是需要人尽心料理的,而泰州东部的人是出了名的勤劳。一天到头不是在插秧补稻就是灌水杀虫,久而久之,后脖颈被晒得血红。当地人也以此为美,年轻小伙竞相比较红脖子。
对于越是勤劳的人,上天也从不吝惜他的恩赐,带给了当地最最宝贵的两样礼物。一是这沃土平地,长出了如今大金将近三成的粮食,二是靠近东海最大的海盐场。相较东州,这里地理更南,温度更高,水分蒸发自然要快上许多,而又没有像璐州那样,每年数月说来就来的大暴雨。因此把泰州称为神选之地都不为过,其中普阳郡、兴化郡、山阳郡和靖海郡,更是九州中都数得上的大郡、富郡,而红脖子就是其中富裕的代表。
今日,上万的红脖子抬着盐粮神鲁周的像,正敲锣打鼓赶赴庆祝地点。这目的地说来也不陌生,不过之前,得容我讲个故事。
自从六百年前,鲁周写下来《国税论》开了朝廷与民争利的先河,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一直延续到现在,甚至可期盼的将会长久的流传下去。士人都说,“有一日国,便有一日税”。矿盐法规定所有人不得贩售私盐,否则一律当斩。可东海太大,有海便出盐,谁还能看着地上的铜板不捡的?
为此水之国曾下达当地居民无证不得过郡游历的法令。
大金立国四百年,也一直将这盐矿把持在世家手中,为此专设了盐官。只是近些年,金家大有将盐矿占为己有的架势,将各地世家肆意打压,而各世家虽敢怒却不敢言。xǐυmь.℃òm
但逼走绝路的世家在当地渔民身上瞧出了变通之法。矿盐法限制了盐的买卖,却没有规定咸鱼这些货物的流通。为此,世家们创造性地把捕获的廉价鱼腌制到舔一口都要齁死的地步。做菜时候,用刀薄薄切上一片,一日之用便足够了,汤里甚至还多了些鱼香味。将这些成本近乎于零的东西运往康州,乃至璐州西部,可谓是大发横财。而在这方面做得最为出色的就要属靖海郡的杨家。可正所谓树大招风,有人诬告他家还有私盐买卖,上任的光禄勋正愁没地方发威,得闻密报,当即核实无误,亲下泰州。一千五百里的路,走直道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得知要迎接光禄勋的时候,杨家家主懵得连话都讲不清楚,连滚带爬扑到光禄勋脚下。主母带着儿子回娘家求情,本以为躲过一劫,谁料想竟被当成盗贼,死在了神都。这诺大的东南世家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不关己者鼓掌而歌,等着看仇家笑话,绳子另一头的人碍于情面,只好咬牙,默默谋划何时发难。
而杨家宏大府邸如今成了祭拜祠堂,正真所谓福祸相依。当初,得知杨家倾覆,各家各户为表明对私盐贩子的仇视,把家里能寻到的脏东西一股脑丢到庭院里。你若细细观瞧,如今的墙壁上恐还留着不少烂菜杆子的痕迹。可一朝成了祭祀祠堂,这老房子又似乎得了庇佑,发了光似的,受众人恭恭敬敬礼赞。
但是,事事总有无常的,好运也总有一天会用尽的。
这七月、八月本该是泰州的雨季,红脖子们也是趁着这几日放晴,赶紧筹备祭祀的。可众人看见东边位置又生出好些个太阳。这些太阳比如今见着正在天上挂着的还要大,还要亮,仿佛还要炙热些。起先不过拳头大小,它们越来越亮,越变越大。一个伟如巨山的火球冲向他们,那回忆想必是短暂而又深刻的。遮住了半边天空的火球啊,正正着落在杨家大宅上。一瞬间,焰火顶天立地,把天上的白云一并化为虚无。
红脖子呆呆地望着,如同见到了判官,准备接受命运的调侃。
西边刚出穗的稻子也脱去羞怯的外衣,与火共舞,那画面好美,一大片的艳红色把天地渲染。
肩扛盐粮神像的小伙失了力道,软趴趴地跌倒,被神像压住胳膊。
在极度恐惧面前,恐怕也只有致命的疼痛能够唤起人对生的敬畏!
恢复理智的小伙扒开人群,向着来时的路奔跑。身边的人好像也记起家中的鸡、鸭、牛、羊尚需人照料,跟着一个劲地追。这队伍尖尖的,越聚越拢,像一柄极锋利的斧子把队伍劈成两半。
奔跑吧,向着来时的路。
哪怕你死了,至少你懂得活,总比哪些呆着的人强。
当个意志消沉的人,即使侥幸活了,其实也已经死了。
这场天火也许在庆祝什么吧,将泰州、璐州半数家当烧成灰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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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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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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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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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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