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也不能忘记,夫人出嫁那天的盛况,尽管家主百般个不愿意,但还是让婚礼隆重举行。虽然两家并不远,但当时家主坚持要石家从神都出发,到南方祖地接亲。石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三里长的接亲队伍足足走了两个月余。
他还记得那时夫人身着大红色的锦制祥云纱袍,外衬着一件八宝如意缎绣金凰百福裙,一条一十八尺的长摆上绣着大大小小八十八只珍禽异兽,那是族人最美好的祝福。大姐也参与那次绣工,足足半年时间,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忙碌着。
夫人头戴一尊白青虎面金镶玉玲珑冠,上有玳瑁镶紫夜明珠石珊瑚狐身步摇,头顶两条七彩富羽血雉翎羽,足有七尺长,那是附属的盛家家主供养了十年的一对极其恩爱的富羽血雉,在拔下尾羽之后,雄雉羞愧而死,雌雉也是日日咯血,终随其并去。颈上则是一串用南方极其珍贵的赤焰金精镂刻的斑斓蝶链,与耳尖服帖的彩珠相得映衬。夫人抬手便显露出白皙手指上的火红蔻丹,左手背上那颗隐隐闪烁着的,正是大公子带队在东海零陵岛上捕杀的“美人泪”,最漂亮的一粒。夫人是全族的骄傲,一颦一笑仿佛就是天上的仙女,不,是连天上的仙子也会羞愧的可人儿。
那时的夫人多么美,那时的冯家多么强盛。
北风夹杂着冰雪吹过整座都城,也吹散了二管家迷离的思绪。他不再多想,加快脚步,沿着刚刚装上竹帘的长廊,向东院走去。
在长廊尽头有一盆盆血罗兰,具有清通血脉的功效,这是在这个府上最是多见的草木。转角过后是一个满是腊梅的小院落,是与二管家最交好的奶娘冯惜梅的住处,原本她早该搬出去的,只是夫人念旧,寂寞时,也常常找她说话。他的丈夫原先是住在城外的,得知她不回去的消息,便带着两岁的儿子返回南楚。惜梅往往以肉汤沃土,再加上今年的天气清爽,相信会和去年一样,飘飘洒洒的黄色花瓣会铺满整个院落,富裕安然的香味会久久飘散在整个都城。
跨上青玉制的石阶,抬头便能看见东院西门,那是石家大公子石明的院落。听账房的老禄提过,大公子正在突破武境的关键时期,家主便命人要在这里临时搭建一间修炼室,专供使用。现在时间,大公子想必还在运功就不要打扰了。走过猎鹰国送来的乌金石铺就的小道,再穿过两道挂着紫檀珠串的门廊,就快到夫人的卧房了。不过,二管家显然有些着急,而且不太喜欢温润的紫檀木,他还是喜欢前些时候挂的水犀角珠,或是夏天的碎冰玉串,尤其走过会发出“嗒嗒”的响动。m.xiumb.com
在巨型的楠木八扇屏风后,一只几乎纯白色,泛着隐隐光芒的貂蜷缩着身子依偎在一名中年女子的手心。刚刚起身还没梳洗的女子披散着头发,静静坐在铜镜前,等待服侍自己的小丫头翠娥。门外的比翼鸟样式的风铃已响过两次了,想必小丫头昨天又偷偷跑出去,所以现在还在手忙脚乱的准备吧。当然,中年女子一点也不着急,时间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陪伴,陪着她一起看着自己的两儿一女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她现在都有些希望时间能再快些呢!
还未能完全撑开的眼睛瞥着镜中的自己,丰腴的手臂、有些圆润的脸颊,是生活带给她最美好的礼物,丈夫的疼爱,子女的敬顺都说明她在那年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随手拿起桌前摆放着的青雀螺黛,轻轻点染自己细长眉宇,发觉眼角在不经意间便多出来几道细纹,想必是岁月留给自己幸福的印记吧。
翠娥正匆匆忙忙地赶进来,虽然手脚忙乱,脸盆中的水倒是纹丝不动,看来前些天刚学的平衡术被用上了。小丫头身上还有昨天夜里偷吃沾染的烟火气,十五岁的小姑娘了,竟还是拿自己一半的月俸花费在吃上,看来我这个做主的还得准备一份多多的喜钱,好叫这小妮子今后的日子更加舒坦。
窗外悄然多出个人影,是冯硕的雪燕刚刚送到,他探了探陶盖还是温热的,便又一次放下心来。其实他有些多虑了,一来,夫人院落本就有专供饮食的小厨房,二来,要知道今年膳房从府库取来了不少新奇的物件,这陶盅便是其中良品。尽管膳房已多次向他提起,他还是一副小心为上的架势。如若让他知道翠娥这小妮子,今天差点又把自己的事情搞得一团糟,非是要剥了这丫头皮不可的。
闻着雪燕散发的淡淡香气,夫人不觉又闭上眼睛,任由翠娥打理。嘴唇轻启:“昊儿,可去了?”
“夫人,一大早二少爷便随将军一同去的城外武场。”
“哦,”夫人不尚打扮,只简单选了一支红玉玛瑙雕的并蒂牡丹簪,便又唤了冯硕一声,沉吟片刻,“你且替我去望望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此刻也不无道理。石家先祖将功法境界定为三境九品,其中三境分为士人境、真人境和宗师境,每个大境界之间的跨越犹如登天。真人境中的五品出神入化,四品以气驭物,三品以气化形也是步步难关。而士人境中的九品初窥门径,八品登堂入室,七品融汇贯通,六品炉火纯青,却要好修行得多。因此天下武修十之八九在士人境,又有多半处在六品。石家的二位公子便都卡在此处。而今日交手的几乎也是同一境界。
“少爷定是头名。”二管家端着木托,笑着弯腰后退。
石家宗族自然有它的底蕴。哪怕同一境界,石明、石昊却早一步练成了石家绝技,自然更胜一筹。
“硕,顺道向国舅府也问声好吧。”夫人淡淡说着,“告诉他们,如今形式艰难,凡事深思慎行,多多忍耐。将军这也会尽力斡旋。”
“是。”冯硕也不知觉收敛了笑容。
所谓的国舅府,其实就是冯家,因为大金国开国时立冯家女为皇后,便敕造了国舅府,虽多有扩建也一直沿用原名。要知道,当年冯家几乎建国,若不是选择与金家联姻,这大金国未必能如此顺遂立国,更不要谈这四百多年的繁盛了。如今家族虽遭遇低谷,却仍是天下仰望的第一御兽家族。且不谈近年来新生的一代非龙即凤的子弟,单凭石家主母的身份,便能让宵小之辈免去觊觎之心。
冯硕退出房门便遇到前来请安的石明。
“冯叔。”大公子迎面向冯硕行礼。
石明生得俊俏,肩宽背挺棱角分明,此刻单衣外仅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于这冬景里愈发明朗。
“大公子。”
“冯叔歇会可有空闲,能否替我跑趟城外,嘱咐二弟动手时注意留手,自家兄弟,切莫伤了和气?昨日,陪姑姑去了白云观,回来竟晚了,今日去了武技场也未得见,才知道昊弟是早早随父亲便去了。”
作为夫人陪嫁的老人,冯硕有权利担当小辈的一声尊呼。石明想要驱使二管家也需要给出简单的缘由。不过,他冯硕也不是什么喜好拿腔作调的人物。
“二公子,宅心仁厚,品正温良,凡事多能掌握分寸,大公子思虑缜密,关怀兄弟,亦有明者之风,是大将军与夫人之福。适才夫人命奴婢前去探望,想必也有此意。”
“哦,原是这样,明儿自然不如母亲关照的周到,就有劳冯叔了。”
“大公子折煞小人了。”
从府库提了一架四轮箱车,这是城中最流行的样式。原先的马车都是两轮的,乘坐极为不适,亦不便女眷出门。如今在中心轮轴前又加了一副小轮,车内环境相对平坦,如遇转弯,只需转动小轮也就十分便捷,况小轮上有铜栓,危急时刻还能制动。这样车前也可以多添一块踏板,方便上下。唯一缺点却是小轮部件太过精细,又需要常常更换,因此也只有城中富贵才够使用。自己因为常常要替夫人采办,说来都是夫人体恤,知道自己不喜欢阳光,便在城中定了这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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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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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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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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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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