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容容忧心整夜,次日姜锦再见时,她愈发憔悴。
面色惨白,眼窝深陷,仿佛半截子入了土一般。
唯眼神,像那露出獠牙的豹子,直勾勾看着屏风那处。
姜锦倒了茶来至面前,伺候她喝上一口,轻声道:“方才听说庸儿昨夜去三弟妹别苑去了,你不必担心。”
“三弟妹。”牛容容嘴唇干白,若有所思地重复一声。
“是啊,三弟妹对庸儿向来不错,前时还见她给庸儿银子呢,”姜锦面上喜俏,眼底却显然藏着心思,“也不知这一回她又要给多少了。”
牛容容自是知晓苏桐塞儿子银子那事儿,她还曾从儿子手中收过几百两。
庸儿得了银子后染上恶习,导致他犯下欺诈偷盗的罪名……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苏桐实乃居心叵测!
姜锦搁下水杯便坐在她旁边,耐心劝解,“都知你受了罪,但你好歹救了庸儿不是么?
婆婆隐瞒真相哄我们签字,又送你为孙儿替罪,做得确实不对,她也深感自责,昨夜还同我诉说后悔,说她无颜见你。”
“提她作甚?”牛容容脸上立刻染了怒意,“如今遭难的是我,难保哪日遭难的不是你,不是苏桐那个没良心的。”
姜锦抚着牛容容气颤的肩,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婆婆定会补偿于你的。事已至此,大嫂难道要让这个家散了么?”
“你别再说了!”
“大嫂,眼下公公已同德妃娘娘联系上,不久后秦家又将飞黄腾达,你……”
牛容容满身委屈,又因儿子忤逆闹得心绪不宁,哪里还听得下一句劝,“你如今代掌家中财务,自然百般维护秦家!我不想见你,出去!”
见她执意,姜锦只得暂时离去,却也听出了牛容容言下之意。
眼下,牛容容仍对掌家一事万分介意。
她知晓要如何说服牛容容了。
姜锦立刻叫上怜儿,两人一道去往老太太翠霞居,找老太太商量。
苏桐联合陆怀瑾,欲从内部分化牵制秦家,只要筹码足够,便可逼秦家放了她。
太子留苏桐在秦家自有用处,身为太子下属,她自不会让苏桐如愿。
姜锦带着怜儿从天一阁离开时,苏桐正巧过个转角,抬眼便见她二人背影。
苏桐未出声打扰,却已猜得姜锦一大早来天一阁所为哪般了。
已走到这一步,她不会让任何人打乱计划。
“小姐?”秋茗正要问。
苏桐望着姜锦离去那处,抬手打断,“别管她们,我进去瞧瞧。”
留着秋茗在院中,苏桐给了天一阁丫环每人一锭银子,叫她们去厨房弄清淡些的粥食,这便进了内室。
牛容容见是她来,立时心生戒备,“谁让你来的?”
苏桐抿抿唇道:“来看大嫂可好些了。”
同她预想中一模一样。
牛容容手紧紧揪着被角,撑着力气骂道:“你怂恿庸儿,害得庸儿落得如此地步,而今我们倒了霉,不正合你心意?”
苏桐不喜吵闹,更无心同人争吵,淡淡说道:“听着大嫂中气十足,想必伤势无碍了。”
牛容容立起了眉头,“谁要你假模假样?”
“既然伤势无碍,那便算算我们之前的事,”苏桐眼瞧着牛容容面部渐变颜色,却自顾自道:“我已托宣科司查过,在你代管账目那段时间内,我苏家钱银能算得上来的,足足少了万两之多,期间你屡次做假账,还……”
“苏桐……”
“你同老太太皆染指此事,你应知晓,我不可能轻易放手。”
牛容容不可否认,这是她攥在苏桐手上的一个把柄!
虽说她代管账目,实际得益者却是老夫人……万一苏桐认真计较,纵然她不至于有太坏后果,亦是惹了一身腥骚。
她好处没得多少,风险一力承担,而老夫人这最大赢家,却不用负任何责任……
苏桐睨一眼牛容容冒了细汗的额头,唇边多了一抹微笑:“在这秦家,我们得有做儿媳妇的觉悟,为秦家生,为秦家死,秦家一切都大过你我,你已为秦家血脉牺牲过一回,再牺牲一回似乎也没什么,权当为老太太尽个孝了。”
“你……你住口!”牛容容脸色愈白,气得直打哆嗦。
苏桐似没听见牛容容说话,继续说道:“我已同老夫人提过此事,她老人家似乎……并不在意。”
“大嫂,有人称我圣手,但我并非圣人,你们该还的迟早得还,”她瞌着眼眸,似在自言自语:“公公回来那日,身边带的那如花似玉的沈姑娘,也不知是为谁准备的。”
说及此处,牛容容身子颤了颤。
苏桐分明是一句信口开河,却叫她感觉心间透彻的凉。
“我只说这些,”苏桐将一瓶药放在她床头,“一日三次,好生擦擦。”
“好得快些,我才方便同你走下一段路。”
说完她浅抬唇角,迈步走出内室,留牛容容兀自对着屏风木然。
苏桐离去不久,老夫人那边听了姜锦劝言,便也心事重重地来了天一阁。
姜锦所言,仍时不时在脑中回荡。
“娘,大嫂一向强势,这回丢了面子,儿子又不服管教,心中定然愤愤不平。”
“若要让她平复心情,重新与秦家同心倒也不难,您给她足够的安抚与尊重便好。”
“她喜银子,您便给一些。”
“她喜好听的,便多说一些。”
“最重要的,是将管账的权力交还给她……”
老夫人不想牛容容背离秦家,毕竟她在秦家十几载,与宁儿有情,手上亦难保没有秦家把柄……
带着这心思,老夫人堆上一脸笑,大步走进了牛容容卧房。
“容容,娘来看你了。”
老夫人急于安抚牛容容情绪,开口便道:“娘确有不对的地方,但那事已经过去了,娘正想着要如何补偿于你呢!容容啊,你管家是一把好手,今后秦家账务还由你一手打理,我年事已高,便不再插手了。”
“账务交我打理?”
牛容容望着老太太,话说得极慢,似在咀嚼这六个字中,可有她听不懂的字眼。
“这回可消气了?”老夫人哄孩子那般笑问。
“呵。”牛容容只觉无比讽刺。
苏桐已有秋后算账的心思,这会儿老太太才将账务交由她打理,又能安什么好心!
方才苏桐说她已将算账之事相告于老太太,而老太太并不在意……
老太太自然不会在意。
有过她牛容容担着,有罪她扛着,一个说出卖便可出卖的外姓女子,老太太又岂会在意?
对了,那日同秦仲一道回府的姑娘,兴许便是在等她挪了位子,好即时补上!
“容容?”老夫人见她未吭声,笑着进前一步:“以后莫再同我与宁儿怄气了,我们……”
“婆婆。”
牛容容面无表情地迎视她,咬着牙根,齿间慢慢地迸出一个字来。
“滚!”
因这一个“滚”字,秦家再次闹翻了天。
除苏桐这个头上长刺的,在秦家,哪有人敢这般折辱于她这家中主母?
何况老夫人性子强势,碍于面子,非要闹得牛容容磕头致歉不可,然而牛容容经此一事早已铁了心肠,加上老夫人这一闹,对秦家更为失望。
外头的声音刺得她耳疼。
秦宁正同二弟秦清河说话。
秦清河无奈地叹着气:“再不好生管着他要上天了,若非我及时发现,恐怕他又要惹祸上身。”
“二弟你是否看错了,庸儿哪有那胆子?”
“我又不瞎!庸儿连爹都不放在眼里,他……“秦清河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秦庸小小年纪,不知从哪学的,竟然带着他从摊贩那儿偷来的铜板,装作大人那般混入青楼!
秦家虽中落,仍是个讲脸的人家,稚子出入青楼这事儿若叫传了出去,秦家颜面何在?
“混账东西,”秦宁气不打一处来,“他人呢,我今日非把他锁上不可!”
两兄弟声音渐远。
两人谈话,牛容容听得一字不漏。
她的好儿子,小小年纪染了赌,染了偷,如今又对姑娘家感了兴趣,这便是她同秦家的种。
之前儿子忤逆祖父连夜不归,她忧心一夜。
此刻却不再有丝毫担忧,这儿子已废。
如此一来,她内心便毫无负担了。
苏桐给的药极好,牛容容伤势两日便见恢复,几乎行动自如。
秦宁骂骂咧咧进入天一阁。
“容容,你也管管儿子啊,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你是他爹,你不管谁管?”牛容容正整理首饰,无心同他说话。
“但他向来听你的……”
“如今也不听了。”
“容容!你整日这模样,是要做什么啊,咱就那一个儿子,再不好生看管岂不……”
“你有本事,你管。”想起儿子在公堂上,迫不及待让她受罚的模样,牛容容至今心如刀割。
那儿子,她不会再过问。
她背对秦宁收拾物什,发现她最贵重的一套头饰不见了。
想起什么,她忙不迭打开放置银票的暗阁,里面竟空空如也!
“秦宁,我的东西呢?”
秦宁面色一慌,无奈被她逼视过紧,只得硬着头皮道:“因庸儿的事需要赔偿,我拿给娘了,娘说那些恐怕都没够……“
牛容容听后眼前一阵发黑,身子轰地摔倒在地。
那是她攒了多年的财银,亦是如今仅有的财银!
足足八千两银票!
在秦家任劳任怨十几年,儿子废了,男人靠不住,又被扒了里子面子,连仅有的银子也叫洗劫一空。
这十几年,她究竟图个什么?
“容容别生气,以后这银子会补上的,娘都让你管家了……”秦宁忙过来搀扶,不料将将靠近,满心悲愤的牛容容忽然扬起巴掌。
“啪!”
这一掌打在他肥硕无比的脸上,格外响亮。
……
梧桐院,苏桐的院子。
见着牛容容颓容,苏桐都有些不忍心了,但一想起牛容容素来嘴脸,又硬起了心肠。
“你来我这儿,是要?”
牛容容将一本账册交于苏桐,“这册子所记录的,全是我从苏家账目中抠出来的,这些银两全进了婆婆口袋,你拿这册子,便可让婆婆尽数还你,甚至可以告上公堂。”
苏桐睨了一眼册子,并未拿起端详,“知晓秦家人薄情了?”
这一句,亦是在问自己。
若不是被利用,被伤害,不知她同牛容容这两傻女人,要何时才能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
牛容容又道:“我毕竟与秦宁夫妻一场,其余坑害秦家的,我不会说,但若他们逼急了我,我不敢保证。”
“你的打算呢?”苏桐凝视她问道。
她眼中有一种不容再议的决然,明显已打定主意。
她未回话,起身便走。
苏桐看见,牛容容周身上下,连脚趾逢中都透着气恨与不甘。
直至牛容容身影消失不见,苏桐才喃喃道:“我需要秦家充足的把柄才能离开,仅仅如此,还不够。”
“秦家还不够乱……”
她提声唤来秋茗,小声道:“秦家缺银子,再添一把火。”
秋茗哦了一声:“小姐要怎么做啊?”
“自是用我最不缺的东西,来对付他们。”
苏桐白日在医馆、别苑,入晚才回苏家,
无他,只为见识秦家那乱糟一片的情景,回想前世遭遇,这破落的秦家她越瞧越顺眼。
老夫人被牛容容气病两日,秦宁整日服侍身侧,又觉愧对牛容容,两日来神思不宁,竟破天荒地瘦下不少。m.χIùmЬ.CǒM
但秦宁想着,他很快便能让容容原谅自己了。
因他从秦书玉私物中,查到了一重要信息。
秦书玉在听澜院藏了私银,那事儿连苏桐都不知情,且私银数目可观!
眼下秦书玉已瘫痪,全无治愈可能,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私银弄到手,岂不都成他同容容的了?
入夜后,听澜院唯院中一名小厮看守。
秦宁一身黑色夜行衣,用迷药放倒小厮后顺利进入听澜院。
按着秦书玉私物上所示,他偷摸着进入卧房,打开墙壁后一处暗阁,从中取出一只木盒子,就着月光打开。
这盒子中,竟有一打厚厚银票,以及两枚摸着便极有厚重感的玉如意。
能被三弟私藏之物,定是价值连城!
他兴奋地长吸一口气,忍着心中激荡,转头便要离去。
哪知他方才回身,竟见一只手臂粗细的木棒,正朝他头上砸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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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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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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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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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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