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萧琰就大门不出的待在公主府内,静心读书、早晚修行,每日又陪母亲莳花,酿酒,做茶果点心,弹奏乐器,踏歌新曲,平静又热闹,无尽欢乐,萧琰只盼这样的岁月天长地久,她伏在母亲膝上说:“阿娘,您要活得长长久久的。”
李翊浵笑着抚摸她头,柔声道:“好。”
只是人间有生离死别,终有一日,她将离女儿而去;宝树的身边,长长久久相伴她岁月的,是能和她同行的人。
就目前所见,无论修行天赋,还是心性心智,计谋能力,以及容貌气度,昭华都是最适合宝树的长生伴侣。
李翊浵便问女儿,“你对昭华,现在还是未动心?”
萧琰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坐直身对母亲说道:“爱一个人,是要心、神、意都相合。昭华是极好的同伴,但若成为爱人……”她愁着眉毛,“我觉得,我们终会成怨偶。”
李翊浵噗哧失笑。
“你这孩子,想的太远。”
萧琰一脸认真,“伴侣是一生的事,当然要从开始起,就要想到以后。携手,就要走到底。若是有一分不相合的可能不能走到底,何必开始。到时候,连同伴都做不得了。”
因一时的情爱,而失了长生久视的伙伴,萧琰觉得这是因小失大。
她看着月亮清辉,双眸纯净透彻,又冷静执拗,说道:“阿娘,她修的是顺心意,我修的是正心意。她的心意,在我这里,就不一定是正的。长乐殿的事,昭华至今不觉得她做错了。阿娘,我和昭华的问题,是在对错的认知上。”
她对人宽容,不会苛求,但她对己却甚是严格,择道而固执,认定一个道理就会严守,不会容许自己动摇。
她唉声叹气,苦恼道:“我和昭华现在就是磨盘,看谁磨得过谁。”
李翊浵轻笑一声,又笑叹一声,有些同情阿祯,说起来李毓祯的性子才是最合她心意的,可惜,遇上了她女儿这么个执拗于节操的。
李翊浵心想:磨着,那就磨着吧。
反正她们修行的岁月漫长,有这么一个人磨着,也是苦痛乐并行,至少,比修得个清寂寂好。
李翊浵笑眼一挑,对女儿道:“你和昭华是磨盘,那谁在上,谁在下?”
“!”萧琰无力扶额,“……阿娘!”
李翊浵咯咯咯笑。
……
已经临近九月末,萧琰觉得兴平会不会一直盯着自己,就和母亲商量,今日去无量观。
李翊浵的暗卫中有各种人才,其中就有易容高手,用画笔和粉给她做了容貌修改,让五官更加深邃,看起来有混血的血统,眉毛画得浓了些,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感,十分容貌拉下了三分,虽然依旧美貌,却不是那种惊人的美貌了。
萧琰照着镜子,都觉得认不出自己了。
李翊浵说,这叫自然修容术,比起戴所谓的人皮面具,以及小法术混淆容貌,更不容易看出来。因为这容貌本就是真实,只是用了些粉饰,皮肉骨都没有丝毫改变,和全身气息也是相合的:普通人认脸认不出来,而修行者的双目也不会自带刀子,将你脸上的粉饰刮下来。
当然修行者认人不是认脸,而是辨认气息,无论容貌如何改变和修饰,气息是不会变的。但萧琰领悟无字刀意后,气息就越来越趋近于“无”,与周围的元气融为一体,加上她进阶后神识境界已臻至洞真境大圆满,除非先天宗师的强大神识或者李毓祯这种神识已经达到先天的,否则就是洞真境大圆满宗师也很难辨认她的气息。
如果气质再做些改变,顶着这张脸走在长安大街上,估计遇上长安城的熟人,也认她不出了。
但为了谨慎起见,萧琰还是没有骑马出行,而是坐马车去了无量观。
……
长安无量观的位置很偏僻,位于西北城的普宁坊,坐落在丘坡上的树林中。
普通人不会知道树林里有个道观,只会走到树林的尽头转出来。知道这里是无量观的修行者,也只能叩击阵树,通报观内。唯有达到宗师境界,以神识看破林中阵法迷障,才能看到通向无量观的道路。
萧琰下了马车,步行进入树林中,虽然看破迷障却没有直接入观,而是先叩击阵树,传音通报:【河西萧十七请见至元道师。】然后才踏上神识中出现的林间道路,往道观行去。
无量观很朴素,青色的墙,黑色的瓦。殿阁没有金漆彩绘,给人一种苍朴的感觉。进得观内,行过供三清神像的主殿,再往后,就是另一番景象。ωωω.χΙυΜЬ.Cǒm
曲径掩在林深中,通往不知尽头处。偶尔传入的鸟鸣和道磬声,更显古观幽深。迎接她的是一位洞真境中期的道君,容貌普通,气质却令人安宁,领着她沿曲径迤逦深入,过了一个分路口,那道人驻步道:“至元道师的静舍,就在此路尽头处。”
萧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道君。”
这位道君没有报道号,萧琰便也没问,想来这就是无量观的低调风格。
她抬步往林深处走去。
……
从九月初六起,沈清猗就心神不定。
翻着药典,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试炼药剂,炼着炼着就出了差错;
做实验,步骤竟然乱了;……
她知道,在见到萧琰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便索性待在静舍里不出,以静心研读为由。
她心里想着,见萧琰时,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说话时,应该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既要亲切,与在国公府时一样,也要克制,不能让她觉得异样,但是这种克制,也不能让她觉察。
沈清猗苦笑,轻叹。
爱她,又要克制对她的爱,这让她心力交瘁。
她一件一件的换着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失去了素日的从容,患得患失,不由轻叹,自嘲……女为己悦者容。
她想以最美好的自己出现在萧琰眼中。
但最终,她还是摒弃了箱笼中美丽的裙衫,尽管能衬得她容姿焕发,却不适合当前。仍然是一领道袍,青玉绾发。
……
道路尽头是几从修竹,修竹后又是静深树林。
萧琰见到沈清猗时,沈清猗正背对她看着几从竹子出神,整齐挽起的发髻下,露出修长又消瘦的脖颈,身上罩着一件青缎薄氅,立在竹林下,有种风骨清冽、却弱不胜衣感。
萧琰扫了眼瘦棱棱的竹条,再看沈清猗,就觉得清冽中又有峻峭。
她心中忽地酸涩。
那是怜惜心疼的感情。
她不由踏前一步,“姊姊。”
……
沈清猗听见身后的足音时,拢在袖中的手轻颤。
她不敢转身过去,就怕这一刻感情流泄,让萧琰瞧出端倪。
她眼睛狠狠闭了一下,吸入口冷冽的风,强行压下心底的涌动。
在萧琰开口叫她时,她就转身过去,动作略有些急,恰当显露出喜悦的心情。
“阿琰。”她微笑叫道。
萧琰见她清绝如故,眸中敛去了寒冽,漾着轻浅笑意,如同往昔一样,时光流转,世事变迁,沈清猗对她的感情却仍是往昔。
萧琰笑容绽开,灿亮了这片树林。
沈清猗端详她的脸,没有为她的面容改变到惊诧,她此时深刻体会到,“化成灰也认识你”——萧琰就算化成了灰,她闻一闻,也能辨出她灰的味道。
那是独属于她的,光明又纯净的味道。
萧琰近前去,看了眼沈清猗白色道袍外的青面薄氅,有些责备,“你穿得有些薄了。”长安九月底已经肃冷,加上这里林密幽深,更有寒意。
沈清猗轻笑,“里三层外一件,哪里冷了。”
萧琰还是觉得她冷,或许是因为她以前气血不好给人留下固有印象,也或许是因为她太清瘦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萧琰不由握了她手背,感觉到没有冰冷,却也有些凉,忍不住叹责,“你看,手都凉了。白苏三人也不管着你?”
沈清猗手背一转,手掌握住了她,力道不松也不紧,恰到好处的自然,微笑道:“她们三人留在药殿里,没过来。稍微有点凉气也好,脑子清醒。我不习武,气血比不得你旺盛。”
萧琰便将她手握紧了些,真气仍然如水般漫过去,如同往昔一样。
沈清猗指骨缝里都暖和起来。
萧琰收回了手。
沈清猗但觉手一空,心里也一空,垂了下眸,抬眼轻嗔道:“我若习惯了你这般暖手,往后你不在我身边了,可怎么是好?”
萧琰以为沈清猗打趣她,哈哈笑道:“姊姊以后找个能暖你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毕竟姊姊和四哥还没有和离,她就说让她“找人”的话,有些轻浮了。
她道歉道:“姊姊,我说错了。”
沈清猗看着她一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又正色道,“与你四哥和离之后,阿琰的意见我会考虑。”
萧琰觉得沈清猗真的待自己很好,没有恼她的轻率,还当成意见考虑,换了对别人,早就眼冷如刀了。她真诚说道:“姊姊以后一定要过得很好。”
“看见你我就很好了。”沈清猗一语双关。
这话不过火,她不会多想,只会高兴。
萧琰果然高兴,“我看见姊姊,也很好。”
她斜前一步站到沈清猗的身后,替她挡住吹过来的风,说道:“姊姊,外面风大,进屋说话吧。”
沈清猗却道:“我刚在房里看书久了,有些闷,想在林中走走,阿琰陪我吧。”
“那,好吧。”萧琰不会拒绝沈清猗,想了想,手又伸过去,握住沈清猗的手,真气缓缓漫过去。
沈清猗唇角微勾,她选了这身青白冷色调的衣服,就是让萧琰觉得她会冷,若回屋里坐着,哪里靠得这么近呢?若萧琰还是同以前那般爱黏糊人,同坐榻上挨挨蹭蹭的,沈清猗又担心自己克制不住感情。还是这般走着最好,既亲近,又不过分。
两人沿着另一条曲径慢走着。
沈清猗问她,“阿琰怎么会在长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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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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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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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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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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