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祯是他的亲外孙女,清河崔氏的利益已经和她联系在一起,不管圣人多么胡扯,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何况,这个办法十有八.九是剑阁阁主提出的,以这位的身份和实力境界,以及她身后千年底蕴的宗门,崔希真相信剑阁阁主的秘术——李毓祯醒来的可能性极大。
而且……
崔希真进一步想到了太上皇这个“胡扯”对李毓祯的好处。
如果计划成功,他们就是在造神!
一旦李毓祯苏醒,大唐帝国的百姓对她的信仰,将是疯狂难以置信的!
而这对天启计划的推行,极大的有利。
崔希真心里荡起一股激流,看似苍老的眼中似有光芒闪烁。
裴昶和崔希真想到了一处,他当然不会表现出疑虑。河东裴氏已经选择了站位,当然需要李毓祯活着,即使只有一成的苏醒的可能,也必须支持!——退一步讲,就算失败了,也不是他来承担最大责任。
裴昶决定不开口。
魏重润也没有开口。
尽管他认为这件事情透着些荒唐,心中对这种让秦国公主苏醒的方式充满了疑虑,但他和邵崇廉都是出身寒门,很多上层的秘事接触不到,而此事明显与剑阁相关,那位阁主又是比大唐帝国活得还要悠久的人物,他直觉这里面□□,谁知道那是怎样的秘术呢?他不是修行者,也涉及不到这个层次,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当然不会贸然开口质疑。
再者,有资格接触这等秘事的中书令和门下侍中两位甲姓第三、第四的世家主宰相都没有流露出疑虑,要么他们确定这种秘术有效,要么就是有玄机。
魏重润行事向来谨慎,否则不会在尚书令位置上稳坐十年,对于不了解的事他不会下判断,暗定主意不开口,观察裴、崔二位宰相的动向再说。
邵崇廉心中思量与魏重润相差无二,也是在暗中观察四位世家宰执,此时当然也不会冒头。
郑执中和张夷直因为心有中鬼,反而不好提出质疑。
殿中沉默了好一会。
中书左卿郑执中还是说话了。
他神情带着迟疑,合袖揖礼,言辞谨慎说道:“敢问上皇、陛下,这个,殿下……‘仙游归来’的可能,有几成?如果立储诏告天下,又诏谕天下万民为储君祈福,结果却……那,对民心的打击?甚至……会损皇室威信。”
皇帝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太上皇“唔”一声,抬眉扫视,“你们的意见呢?”
按宰相序列,以中书令为首,侍中、尚书令次之,但以资历,和两位陛下的亲厚关系,当以崔希真为首——裴昶瞟眼崔希真,崔希真却是垂下眼皮,闭紧了嘴。
于是,三位宰相都沉默着。
另外两位副相——门下左卿邵崇廉眼观鼻鼻观心,坚决不出头;尚书左仆射张夷直嘴唇翕动一下,却又忍住了:郑执中已经冒头,他就要沉伏不动。
太上皇道:“这么说来,只有郑执中一人反对,你们五人都是同意?”
沉默就是同意?
魏重润、张夷直、邵崇廉三人的眼角都抽了一下。
崔希真、裴昶暗暗好笑,圣人成了太上皇,还是这般耍无赖。
不过,这个无赖耍得好,若五位宰执都是“沉默表示同意”,就算秦国公主醒不来,责任也是五相分担。
魏重润无法保持沉默了,出于国家大计,他当然希望秦国公主继位,但太上皇说的“天庭召回,重新落凡帝庭”这种胡扯实在荒谬,而亿万百姓祈祷又实在事关重大,万一失败……
他不敢去赌秦国公主醒来的可能性,如果失败,太上皇和新帝必然要承担“行事荒唐”的责任,还有齐王一派盯着皇位,也会挟此事大肆攻击新帝,动摇帝位,连带太上皇的威信也会削弱,到时朝堂震荡,甚至可能危及大唐的安定。身为宰相,魏重润必须顾全大局,不能去赌那可能性。m.xiumb.com
他毅然起身,跽拜行礼,说道:“上皇、陛下,一国储君乃国之大事,不可轻言册立。秦国公主若安然,以之贤能功勋,陛下册为储君,臣等自无异议。然,从古至今,岂有册立生死未卜者为储焉?如此,岂非置国家大事于儿戏?如何应对天下万民滔滔之议?恳请上皇、陛下三思。”说完,又跽拜下去。
郑执中立即下榻,跽拜行礼,“恳请上皇、陛下三思。”
张夷直似乎犹豫了一下,又似下定决心般,起身下榻,跽拜行礼,声音带着哽咽说道:“上皇、陛下,魏重润、郑执中二相所言实乃尽忠竭诚之论,天下亿万子民对皇室信任仰赖,实不可因此而行险啊!伏乞上皇、陛下三思。”说着跽拜下去。
崔希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张夷直,苍老的眼中似有冷利闪过。
好个张坦夫……吴郡张氏,真是隐藏得深啊!
殿中一片沉寂。
邵崇廉背上出汗,心中急跳,按他往日做法,此时当与魏重润共进退,但不知为何,他迟疑了下,瞟了一眼稳坐如泰山的裴、崔二相,又瞥了眼太上皇和皇帝,跽坐的腿膝就似被坐榻黏着了一般,竟没有动弹。
太上皇眯眼看着魏重润三人,眼中有失望,又有了然,威严又冷漠的声音道:“兹事体大,汝等下去三思,莫要误国,误己。”说到“误己”时,声音平添几分寒意。
魏重润心中陡然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和太上皇十几年的君臣情谊,就在这一刻裂开了缝。
皇帝温和声音响起,“你三人且下去细思。中书令、侍中、门下左卿留对。”
“喏。”坐榻上的三人揖手应道。
魏重润、郑执中、张夷直三人行礼起身退殿。
三人俱沉着脸,一路无话的出了紫宸门,又过宣政门,昭庆门,光范门,在下马桥各自上马,从建福门出宫,候在宫门外的随从迎上来,魏重润拱手与郑、张二相告辞,张夷直却上前一步低声道:“魏相可知,我和郑相在殿中为何要极力反对此事?”
魏重润目光一顿,但见这两位神色幽深,很明显的表露出——此事有内情。
张夷直呵呵一笑,声音略略抬高说道:“八月丹桂楼的桂花开得极好,有十五年的桂花陈酿配上新鲜的桂子蜜鸭,美味京都一绝——魏相,今日某作东,请你和郑相赏光。”
郑执中哈哈一笑,“那可要好好叨扰张相了——魏相,请。”
魏重润目光深深,抬手打了个拱,“请。”
……
紫宸殿留对的三位宰执酉正时分才出殿。
裴昶、崔希真的步伐沉稳,邵崇廉的步子却有些飘——太上皇说的事情让他惊骇,而此时,他已经站在独木桥中间,无论向前走还是转身向后,都有可能跌落深渊,不得保全。
他究竟是向前,还是向后?
邵崇廉心里惊惧,一个选择错误,跌落深渊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整个家族。
临别时,崔希真意味深长的一句“自清相公珍重”,更是让他背上又生冷汗。
……
太上皇和皇帝出了紫宸殿,入东暖阁,控鹤府少令施自英入内禀告:郑、张二位相公与魏相公聚于丹桂楼。
太上皇叹息一声,说道:“大浪淘沙……魏景深不是泥沙,可惜金沙也是要沉河的,不会随着大浪滔滔前进。”
皇帝沉默了一会,说道:“可惜了。”
政事堂六位宰执中,唯有魏重润私心最少,公心为民,只可惜,“天下为公”的宰相未必会和他们一条道。
太上皇的目光变得冷利,“大浪淘沙,今日还试出了张坦夫!——吴郡张氏,人人以为的‘太子派’,呵呵!”太上皇笑得令人发寒,“真是隐藏得深呐。”
……
宋国公府。
世子崔光弼惊怔,“父亲是说,张相公其实是……那边的人?”
崔希真“哼”一声,皇帝还是太子时,张夷直就一向喜欢跳出来附和太子,向太子示好,即使崔希真也支持太子,却也和其他宰执一样,嘲讽张夷直近乎谄媚——真真是伪装得好啊!
哪里是谄媚,这就是一个隐藏的牛鬼!
“且看罢,无论是隐藏的,还是伪装的,这回,都要让他们一个个跳出来。”崔希真仰靠在圈椅上,苍老的脸庞下隐着杀机。
崔光弼肃然道:“父亲的意思是,太上皇和圣人此时册立秦国公主为储,既是为了促成秦国公主苏醒,也是利用此事钓鱼?”
崔希真冷森道:“这个鱼饵,他们必须吞。”
……
天策书院,洛水南岸,一栋临河的木楼内。
“张夷直已经暴露了。”
宿王对一位老人说道。
他一向孤傲,但在这位老人面前,却十分恭敬。
老人穿着深青色的宽袖大袍,胡须黑如漆,两鬓却有几分斑白。脸庞红润,皮肤白皙细腻,眼角却有深深的鱼尾纹;每一道深纹,却让人觉得不是岁月如刀的刻痕,而是文雅蕴藉的气韵。他盘腿坐在临窗的长榻上,看着棋枰上的黑白子,烛光印着他的侧影,安静又沉谧,仿佛静看时光长河的优雅智者。
时光已经过去百年,但宿王仍然觉得在这位老人面前,自己的一切气度都如稚童。
“张夷直决断利落。”老人抬手吃掉一枚黑子,拈起落入棋篓,声音温文,又浑厚、平静,仿佛再大的事也不过是指间的黑白子,生死如棋局,一起一落而已。
“是。”宿王明白老人的意思,纵然是太上皇下的鱼饵,他们也必须吞下去。
他们布置了这么久,一步步引得靖安司上钩,引得李毓祯入彀,眼见已经成功,怎么能让对方“起死回生”?
——李毓祯必须死!
即使不确定剑阁阁主的方法能否让李毓祯苏醒,但他们不能放过一点可能,当时张夷直如果不开口,六位宰执就只有两位宰执反对,决议一下,就很难阻止。
虽然暴露了张夷直,也是值得的。
何况也隐藏不了多久,倒不如,暴露得有价值。
宿王说道:“郑王、肃王仍在西秦岭,是否叫他们回来?”
事情已很清楚,他们被剑阁的先天愚弄了,萧琰根本没出过剑阁,郑王肃王率人“追杀”下去,就是笑话。
老人看着棋局,说道:“萧十七不会永远留在剑阁。长安这边,用不着他们。继续‘追杀’萧十七,牵制萧氏,也分散书院和三宗的注意力。”
宿王领会,“是。”
老人拈起一颗白子,落到棋局中,说道:“魏重润在寒门士大夫中的声望非他人能及,要好好利用。此人非私利之徒,要掌握分寸,不要过犹不及。”
……
宿王出来时,夕阳已经落山,余晖尽去。
长安城进入夜色,处处亮起灯火。黑暗中,灯火下,密谋处处。钓鱼的,吞饵的,注定会在一根线上交手。
只不知,是渔夫钓起了大鱼,还是大鱼拉跌了渔夫!
一切,都在夜色里未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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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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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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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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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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