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普通道士来说,就是田峪那边起了风,这是很正常的,峡谷哪天不起风啊。
修行者却知道不是起风。
但宗师们的探测神识都在院舍外的竹林树林中打个旋儿就离去了,笼罩着院舍的无形结界隔绝了所有人的窥探。
很多人在猜测。
但无论如何想不到萧琰在进阶。
天地元气涌动有很多可能,两位高手过招就能牵扯异动——很多人想到慕容绝,这是位武痴,和萧十七切磋是寻常事;但两人过招就引起这种强度的元气暴动,着实让人心惊。
这一日,有不少家族将两人的实力暗估再往上提。
也让暗中布局的人生出警觉,将布好的局又加了一重。
……
次日,依然是个阳光晴朗的日子,红日已经升上山顶,山间还有薄雾,像白色的蚕丝,丝丝缕缕的萦绕在树林和山峰周围,四人就在这蚕丝雾中穿行,给萧琰的感觉像结蚕一样,不知是他们被结蚕,还是把别人结蚕——萧琰当然相信后者。
回河西的路径是萧迟决定的,当然不走官道。四人出了宗圣观越过田峪峡谷,便穿山往西行去,一路千峰碧屏,深谷幽雅,秀丽雄奇交替,很快出了终南山,进入秦岭西部的岐山,又很快出了岐山,进入秦岭的陇右山脉,很快又进入剑南道的险峻山脉。
此时日头还没往上升多少,几千里崇山峻岭,普通人跋山涉水要一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在宗师足下不过半时辰。萧琰想起道藏时看到一位先天宗师的游记说“朝观南极雪,暮踏北海冰”,世界的南北尽头,对先天宗师而言不过朝夕之跨,这是怎样的神驰啊!
萧琰就有一种凌越千峰百嶂的痛快,晋入宗师之后纵气行千里的感觉大不相同,那种千山万水若等闲的感觉令人沉醉,只想畅快大笑说“天地在我怀”!
萧琰笑了一声,说:“挡我者死。”
任何设局挡我者,断我大道之路者,必死。
“死”字才出,十几道弩.箭射上来。
从脚下的树林中射上来。
射向她和慕容绝。
萧迟、萧凉在她话出时人已不见,数里外的晴空上响起霹雳声,就像晴空炸起响雷,炸得人双耳轰轰。
雷声炸响时,弩.箭已近身前。
那箭不是普通的弩.箭,是军中的八牛弩,最初是需要八头牛拉动机簧才能射出,但内力高手双臂何止有八牛之力,拉动这种弩是轻而易举的事,后来军器监匠师改造,缩小机型为半人高,威力没有减小,因为机簧的拉动力更强,必得内力高手才能拉射,军中很多登极境的武骑将军就是专职的八牛弩射手。
这种箭很长,长六尺,粗如儿臂,称为八牛箭,隔着三百步,能将三尺厚的铁铸墙洞穿。武道修行者的身体随着武道淬炼而坚实,至洞真境已经硬如钢铁,即使用身体硬接八牛箭也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能一直硬接下去吗?
若用真气轰开这些重箭,对真气也是损耗,而真气不可能无穷尽,所以洞真境宗师也可能被军中的八牛弩阵给堆死——当然前提是这位宗师不会逃跑。
而在山林之地,不可能摆出五十名乃至百名登极境射手的八牛弩阵,这十几支八牛箭虽然威力可裂铁墙,但对萧琰和慕容绝来说构不成威胁。
所以威胁必定是在箭射之后。
或者准确的说,是在箭射之中。
萧琰强大的神识已经捕捉到了,在八支利箭的劲风中,夹着三道没有声音的剑气。那剑气太细微,就像三道牛毛细针,附在三支八牛箭之后,完全没有声音,甚至细微的元气波动也被八牛箭撕裂空气的激荡给遮掩,隐匿得十分完美。
但任何事物在空气中运行都有它的轨迹,只是越强大的高手,越能隐匿它的轨迹,或者让它的轨迹与天地元气的运行规律一致,但遇上神识更加强大的对手,除非完全化为自然,否则再细微也会被感知到。
那发出三道无形剑气的宗师,虽然修为超过萧琰,但在神识强大上,却不及萧琰。
萧琰没有跃起避箭,因为跃到高空更容易被敌人箭射所趁。
她的身形坠落,如一片飘渺的云,八牛箭再利,如何射得中天空飘渺的云?秋水刀光亮时,就如云中乍现的闪电,三道闪电,间不容瞬的劈在三支八牛箭的箭尾——不,劈在那三道无形剑气上。
那剑气被劈散,却散成了星光,不,火星。
碎成千百道火星。
萧琰瞬间想起李毓祯信中列举的一人,刀光立变,化为千百道柔劲,飞裹火星震了出去。www.xiumb.com
火星被震了出去,很多火星落到树木上,树木没有燃烧起来,却瞬间化为灰烬,无声无息化成了一团灰。林中同时传出“啊”的惨叫,那惨叫很短促,就好像刚刚痛苦就被掐断了喉咙,剩下的呼声再也喊不出来了。事实上也的确喊不出来了,那声“啊”的惨叫其实是很多声的“啊”叠合在一起,确切的说是八声,那八位射箭的登极境射手被萧琰刀气拨出的火星疾射而中,只来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化成了飞灰。
萧琰心中一震,好霸道的一剑焚万齑!
发出那三道无形剑气的便是万焚剑,人称“一剑焚万齑”的齐焱,洞真境后期。
即使以萧琰淬炼得坚逾金石的身躯,也不敢被他那剑气上的火星沾上,更可怕的是,那火星劈之不尽,可一碎二,二碎四,四碎八,八碎十六……无穷无尽,所以萧琰才在瞬间变招以柔劲裹住,将那些火星震送出去。若非李毓祯信中提醒,萧琰此时就要陷入万道焚躯火星的包围之中了。
……
树林中忽然起了光,宏大光明的光,慈悲祥和的光,让人心中瞬间安宁,生不出半分杀意的……佛光。
光明大盛,整个山林都沐浴在佛光中。
万佛光李真佛!
萧琰心中瞬间掠过一人名字,这就是千山学长的对手了,也是洞真境后期,而让萧琰生忧的——佛性恰恰克制杀戮道。
林中除了他们四人外,已经没了任何活的人。
慕容绝的杀道遇杀则杀,从不避让,射向她的八牛箭被其剑气瞬间摧为齑粉,那剑上附着的杀气如地狱雷霆,几乎箭支被摧毁的瞬间,那八名登极境射手就被霸道纯粹的杀气摧裂心腑,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就死去。
林中静得连一只鸟都没有。
只有佛光,慈悲祥和的佛光。
那光汇成了一只硕大的佛掌,带着宏大慈悲,带着令人瞑目的祥和,轻飘飘的拍了下去。
一条绽满星辉的光带,仿佛天河倒挂般,倾泻下来,无数的碎光飞舞,而这点点碎光,都是能将树木一焚成灰、能将精钢一焚成铁水的万焚剑火。
佛掌拍向慕容绝。
碎光天河泻向萧琰。
似乎是人力无可阻挡的。
突然,一朵纯净的莲花绽放在掌下,至清、至净、至纯,不染半分红尘,不带一分杂质,一片莲花,就是一方净土;一朵莲花,就是一个净土世界。
当佛掌与净土世界相遇,就化成了点点佛光,融入净土,消融在净土世界里。
那一道碎光天河中,突然爆起了血色的浪,至冷、至寒、至阴,冻结了天河,湮灭了一切碎光。
“噗!”“噗!”
同时两声噗,喷出两道血线。
齐焱和李真佛的身形疾退。
莲花融入的佛光陡然大放,如无孔不入的光,透过了李真佛的身体……那是真正的透过,无数道空洞的身体,倒下时,血才溅射出来。
而那冰结的天河中,血色的杀气如冰河中的雷霆,击中了齐焱的心脏,“砰”一声碎裂。
……
数里外的山峰上,响雷消失之际,对峙的四名先天宗师同时默然。
萧迟哈哈一笑,“好!”
谁能想到,那一刹,萧琰和慕容绝竟然同时换了对手,一刀击出净土世界,一剑冻结天河,以纯净对佛光,以杀道对万焚——佛光会净化纯净吗?不,因为它本身就是纯净;万焚之火固然霸道,但论杀意,却不如慕容绝的纯粹。
这一战,两位洞真境后期宗师就输在了一个“纯”上,而败,就是死。
……
萧琰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一刀劈出一朵莲花世界,对她的负荷也不轻。
慕容绝脸色仍如冰雪,看不出有不妥,但一剑杀一名洞真境后期,显然不是桩轻松事。
两人立地调息,弥补损耗大半的真气。
周边的树木已经大半化成了飞灰齑粉,被山风吹得四起,却近不得两人身边半分。
天空上方忽然飘来一朵乌云,那乌云被风吹得膨胀,似棉花团般越来越大,又不断吸卷着茫茫山中的潮湿水气,渐渐变成遮蔽两人头顶的厚厚云层。
“哗!”
有雨落下来。
那雨如银丝,千丝万线,煞是好看。
这雨却是要人命的。
但凡沾一滴,就是蚀骨的阴气,窜入经脉中,冻结真气的运行。
忽然又有雷声震起,那雷声却不是从天上来,而是从脚下起,如雷般震动,仿佛一个巨人,行走在山道上,每一步踏出,山道都在震动;行走在泥土上,每一脚踏出,泥地都被震得塌陷;行走在岩石上,每一步踏出,岩石都被震得开裂。
早就预感到危险躲避到山林深处的动物们仍然能听到这种声音,无数野兽惊惧不安的低嚎,无数鸟雀惊恐的瑟瑟,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笼罩在山间。
大地之下,如同有一道道脉动线,随着巨踏的雷震声,如波浪般滚向两人的足底。
远处近处的树木、山石、泥土,都抖动起来。
两人坚实的靴底裂开,体内气血冲荡,肌肉颤抖,骨骼发出咯吱的声音,心肝脾肺仿佛都要被震出来。
……
萧琰和慕容绝心中同时一凛。
这种地动雷震不是巨人落脚踏地所致,而是宗师级的音道高手的音杀!
如音杀这种稀缺道的高手,实力绝不能以修为境界论,即使一位洞真境大圆满的武道宗师对阵洞真境初期的音杀宗师,如果不能欺近对方近身作战,都有败退甚至陨落的风险。
而这地动雷震是从地底和四面八方攻过来,让人无法判断音杀师在哪个方向,糟糕的是此时两人头顶上方正落下千百道要命的雨线,立时陷入了上下夹击、四面八方的包围之中。
……
慕容绝冷漠的眼神没有半分变化,雨丝掉落的时候,她的剑已经坚定有力的挥出。
瞬间刺出千百道血色的剑光,如一张巨伞,张在两人头顶,和千百道雨线相撞,激出一道道白色的烟雾,被撞出去的雨滴落在地上,嗤一声冒起白烟,地面被蚀出拳头大小的洞。
萧琰在慕容绝出剑之时大喝一字真言,“皆!”
喝声如道钟佛音,清灵入神。
她左足一拧,身子呼地一转,右足提起重重踏下,底部已经裂开的靴子顿时碎裂四飞,右脚如同巨锤砸在地面上,深深入泥,发出沉雷般的闷响声,与泥土下的地动声相撞,在丈外轰然炸开,塌陷出三尺深的坑,而萧琰已经借着足底的巨大反震力弹了出去,像一只绷满弦射出的利箭弹射出去。
——射向西北方向!
……
远处山峰上,与萧迟萧凉对峙的郑王肃王眼中都有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怎么知道音师是在西北方向?
这是巧合,还是误打误撞?
无论是地下的地脉震动,还是四面八方的雷震音波攻击,其攻击强度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一方强,哪一方弱,不可能从强弱判断音师是在什么方向;而且,音师所处之地还有隐匿气息的阵法,除非神识强大到先天宗师的境界,否则不可能感知到——萧十七的神识难道强到先天宗师的境界?这不可能。
……
这当然不可能。
萧琰的神识虽然比那位洞真境后期宗师齐焱更强,但离真正的洞真境大圆满还有一点距离,距离先天就更远了。
但是,萧琰的感知和其他修行者有些不同。
修行者感知外界事物是通过凝练的神识放出识海,形成意念,与天地元气和谐相处,并进行交流,通过天地元气感知外界事物,神识越强大,发出的意念越强,与天地元气的交互感应就越强。
萧琰的神识论强大,当然远不及先天宗师,但论纯粹和纯净,却不一定是先天宗师能比,而越纯粹、纯净的神识,对天地元气越有亲和力,与天地元气相处就更和谐,交流起来更活跃。当萧琰喝出一声真言“皆!”,就是以真言向天地元气增加交流力,让它们告诉自己,敌人在哪里。
天地元气没有语言,没有声音,但某个方向的元气突然活跃起来,就好比指路的明烛,照亮了萧琰的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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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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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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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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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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