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兰陵风流>第 134 章 134:一以贯之
  次日,河西军起营开拔,往北撤军的路上都与西宁军换防,一直撤到羌塘草原西部,玛沱河的上游,距离静南军玛沱河大营一百五十里,在这里,将兴建一座州城。

  朝廷诏令已经下达,吐蕃设置为安藏都护府,但吐蕃的青唐地域和东部、南部一些地域划分了出去,其中:从西宁道西界至羌塘草原西部共一千二百里地划入西宁道,设置二州,定名芃州、芦州,既取字意“草木茂盛”,显然定位都是畜草放牧州,而芃、芦取其字形,又有“凡人安户”之意;

  从芃州往西四百里、静南军玛沱河大营往南二百里的高山草原,划入河西道,定名艽州,取“禽兽有艽,人民有室”之意,即无论生灵还是百姓,皆在此安居。

  萧琰细究新州的字意形意,便觉得朝廷占领这片疆域的用意极深,或许不仅仅因为吐蕃是大唐的边患,也不仅仅因为这里矿藏资源丰富,可能还有其他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艽州城已经在兴建了,建在州域偏西部,外城已见轮廓。大军就驻扎在艽州外城以西三十里,休整两日后,威胜军、骁骑军先行开拔回威州、贺州,麒武军和静南军接到的命令仍是休整。萧琰思忖静南军应该不会回静州了:吐蕃已经打下,静州就不再是边境了,静南军很可能改驻艽州。这个推测很快就得了证实。

  次日,中军帐下达了朝廷的诏令:一,静州撤驻军;二,静南军更名定安军,驻守艽州西境。

  因为青唐高原上还有游离的部落,不是所有部族都被青唐王召集到那曲了;再者艽州与象同高原接壤,神策军正在征伐象同,很可能有象同部落流窜到艽州作乱,这些都是定安军清剿、平定的对象。

  还有,即使吐蕃高原完全平定,要将这么辽阔的疆域彻底纳入大唐,最重要的是人心归化,按照大唐以往的经验,至少需要经过一两代人的新生成长,才能彻底完成,尤其吐蕃这等剽悍的地方,三十年内都必须有驻军,而不能只靠折冲府维持治安,这就是“定安军”今后的驻军使命了。

  定安军开赴艽州西境之前,必定有一个大整编,萧琰被七姑母叫去军主帐,问她今后的意向——是留在定安军,还是回贺州?

  “以你在指挥上的天分,又具备为将的心性,不在军中可惜了。即使不在定安军,威胜军和振武军也是不错的选择。”萧曈很期望侄女在军中发展。

  萧琰也在思考自己的前路。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后,她参军的根本目的就不存在了:母亲如斯强大,不需要她从军出人头地,守护母亲。如此,她就必须慎重思索军队是不是自己前行的道路。

  母亲说,大道为己。她在迷惘之后已经明白,她的道不是为了别人,而是选择自己的命运。任何抉择,都是命运的一部分,它或许不是利益最大,却一定是自己心之所向。

  她心中已经有了方向,确切的说,她的方向一直明确,只是为了母亲,选择了一条弯道;现在,她应当直道而行了。但她没有立即做决断,因为还要问父亲的意见。

  萧曈浅褐眸子光芒浮动,有些意味深沉,呵呵一声,挥了挥手赶走她,“等着吧,你父亲最近忙着呢。”

  ……

  撤军回师的路上梁国公一直很忙,艽州的兴建、官员的安插、威胜军副军主张仪潮如何替代韦蕴的位置、河西军内一些重要将官的调动,都是他要思虑的事情,但就在萧琰与七姑母谈话的次日晚上,他就遣侍卫叫萧琰去了行营中军帅帐。

  “大都督!”萧琰照例先给父亲行军礼,再行家礼,亲热的叫了一声,“阿父。”

  那日从父亲口中知道身世后,萧琰次日清晨离开时就给父亲郑重行礼,一直以来都是她误会了父亲,以为父亲从母亲手中强抢了自己,又禁锢了“母亲”的自由,而往事的真相让她无言以对,对父亲心怀愧疚,深深道歉。

  误会消除后,萧琰心中对父亲没有了芥蒂,对父亲的感情自然从尊重到了亲热,称呼也就有了改变。

  自那日告知身世后,梁国公一直没有叫女儿过来,就是给她平定心绪的时间,这会见她精神饱满,眼眸清静明朗,应该已从“母亲”离去和身世打击中走出来,心中大石这才落下,微笑说道:“阿琰,和阿父一起回贺州吧。”

  萧琰有些惊讶,虽然这是她心中想法,但没料到父亲开门见山就是这句话。

  梁国公早有考虑,“吐蕃大部分疆域已经归入大唐,象同和藏布江南部迟早也会平定,与河西军关系已不大。如今静南军更名定安军,职责就是维护安平,很难有大的战事,你留在定安军就没了太大的前途,无非熬资历年功等待上升,这不是你的路,浪费时间,也耽误你的天分。”

  “是,阿父,”萧琰点头应道,“孩儿也这么想:先回贺州,再定以后。”

  是调入威胜军,还是振武军?或者进入经道堂?还有天策书院,她手中还有申王给的推荐符呢。

  她又雀跃说道:“先回贺州吧,好久没见祖母和母亲了,孩儿也很想念。”

  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安平公主第一次见面时就说“我跟你母亲有仇”,原来这个“母亲”是指自己的亲生母亲;除夕夜时公主说“我是你最亲的人”,因为她和公主有着相同的血缘。她也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祖母就喜欢她,送她的见面礼是只有公主所出的萧氏嫡子才有的龙凤玉瑗。

  血缘这真是这世间最奇妙的牵连,难怪她见到安平公主和祖母就有天然的亲切,虽然与她们的人有关,但不可否认,来自血缘的牵连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萧琰想起祖母和安平公主,心中就油然生出更加亲厚的感情。

  梁国公道:“你祖母和母亲见到你平安归家定然高兴。”

  “是。”萧琰高兴应道。

  “还有族里的伯叔祖们,”梁国公说道,“见到你也会高兴。”

  “啊?”族里的伯叔祖,萧琰心道,是那些伯叔祖吗?隐修的那些长老们?

  梁国公微笑道:“你四叔祖说,回贺州后就去宗庙后山拜见他。”

  “四……叔祖?”

  萧琰呆了下,是那位四叔祖吗?

  四哥说,萧氏长老堂的首席长老萧勰叔祖是他们祖父的同祖堂兄,行辈就是行四。

  “就是你想的那位四叔祖。”

  “喔!”

  萧琰眨了下眼,然后又点头。

  “还有经道堂的伯叔祖们,也一直关注你。”

  “经道堂?”萧琰有些激动。

  “这是为父的意思,也是族里的意思:阿琰,你应该去经道堂了。”

  梁国公心想,如果不是那位尊者,他家十七早就该入经道堂了,哪会拖到现在。

  “是,阿父。”萧琰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经道堂,是萧氏道之所在,她早就想去了。

  梁国公道:“兰陵萧氏的子弟,都要入经道堂,只是因资质不同,分别入族学和内堂。以你资质,自然是入内堂,但为了公平,还是要经过考核,这也是便于入学后的定级、分班。”

  “是。”

  “你可知,何为经道?”

  四哥给她说过,萧琰答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萧氏经道堂以‘经道’为名,就是取日月经天,永存不废之意。”

  “不错。”梁国公说道,“沧海桑田,世事变易,什么能永存不废?唯有道行长远。经道堂,就是咱们兰陵萧氏身为甲姓世家的道之承载,也是我们兰陵萧氏身为甲姓的底蕴所在。”

  “是。”萧琰神色也肃然。

  每一个世家都有自己的底蕴,才能传承千百年不衰,这个底蕴一则为道,一则为人才。

  世家的道,是源,是根;而人才是水,是木。

  世家没有“道”,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即使有几代人才,兴盛个两三百年,也会如泉眼干涸的泉水、根部枯朽的树木一般,衰败下去。

  梁国公道:“一个家族,必须一以贯之,才能传承不朽,这个贯之的‘一’,就是道。大唐之前,世家之所以腐朽,就是以为‘世卿世禄’即世家。”

  胡族入侵,西晋灭亡,东晋南渡,南北乱世,无数世家零落成泥,冷酷的命运给了世家一个响亮的耳光。

  世卿世禄是世代的尊荣和富贵,这是世家成为世家后的荣华,但若以为世家天然的享有尊荣富贵,不事其功而得,子弟没有上进的动力,焉能不腐朽?

  “我们萧氏大梁的高祖皇帝确立了文武并兴之道,然大梁中期文盛而武衰,萧氏弃了家族的道,于是国亡。这就是没有一以贯之。

  “先祖铖公说,不能一以贯之的道,说明不是真正的道,只是道存在的一个映象。所以大梁之亡,是命运的必然。

  “河西先祖立经道堂,其要便在以道贯之。不仅要立道,还要持道。

  “何以立道?

  “世家起于士。士者,知也。”

  士掌握了知识,文明,智慧,高人一等,成为民之上的士,士上之士,即士大夫,累代士大夫之家,则成为世家。这就是世家的起源。

  “高宗皇帝以起源立世家之道,方有大唐帝国。阿琰,你须得记住:有世家之道,才有大唐帝国。若世家之道不能贯之下去,则大唐就不为大唐。”

  “是,父亲。”萧琰正襟危坐,她想起了高宗皇帝论世家的一段话:

  “唯文明,源远流长,此乃世家之根骨;唯智慧,系人族永耀之明,此乃世家之心光;唯人性,定人为万物之灵,此乃世家之魂魄。”

  这些道理每个世家子弟都明白。《三字经》说:世家者,承道也。承什么道?即“士上之士”的道。如何承道?这就是一以贯之。这就需要教育,需要体系,需要章程,需要意志,确保道统能一代代传承下去。萧氏的经道堂,就是这样的承道行路之地。

  “大道与共,何以载道,各个世家却有自己的路。你踏入经道堂,就是行萧氏的路。阿琰,你要走出自己的路。”

  “是,父亲。”

  萧琰走出帅帐,心中一片明朗,那些纷繁芜杂的情绪,如同拨去的浮云,头顶见了青天,一片朗朗。

  我以心行道,便无惧一切。

  萧琰策马而行。

  想到回了贺州,就可以见到四哥和姊姊,她的心情更加明媚。

  恨不得插翼飞回去。

  分别已经很久。

  她想念四哥萧琮,也想念姊姊沈清猗。

  ……

  带着期盼,时间就过得很慢。

  回到贺州已经过了八月中。

  大军回师,举城欢庆,一个半时辰的迎接仪式后,萧琰才随父亲回到国公府。

  国公府大门敞开,迎接凯旋的主人,除了太夫人外,女眷和郎君娘子们都在门外候着,两边是侍仆,乌压压的足有上百人。

  萧琰看见四哥和姊姊,两根眉毛就飞了起来,笑着眨眼打了招呼,目光扫过去,没有见到吕县君和二哥萧璋,心时就有了计较。

  最前面也最醒目的当然是安平公主的锦罗绣金肩舆,她穿着大红织金氅,慵懒的倚着凭几,梁国公落马她也没有下舆,只是直了身笑说道:“三郎辛苦了啊——还好,皮肤没晒黑,不然真伤眼。”

  众人:……

  梁国公素来知道妻子的脾性,也不跟她计较,哈哈一笑说:“公主在府中也辛苦了——瞧着皮肤更白了些。”www.xiumb.com

  刘氏和高氏暗里翻白眼:在府中辛什么苦?辛苦还能更白?惨白么?

  不过国公和公主打嘴皮子仗,她们可不敢插嘴。

  安平公主咯的一笑,如牡丹盛放,艳色逼人,“三郎,我知道你嫉妒我肤白貌美,放心,我不会嫌弃你。”

  萧昡眼皮子一抽,不跟她多说,一抬手,“给你们母亲见礼。”

  萧琤萧琰萧玳三人立即上前,齐齐叩拜下去,“孩儿拜见母亲。”萧琤接过父亲的话道:“母亲辛苦了。”萧琰说道:“有劳母亲牵挂。”萧玳愣了下,说:“孩儿们都安好。”

  萧琰眨了下眼,补充道:“母亲放心,我和十九弟都没有受伤,十四哥只受了小伤,背上差点缝只蜈蚣,说是男人的勋章。不过,十四哥嫌蜈蚣丑,这勋章母亲是看不着了。”

  萧琤猛地拧头瞪她,一肘子拐她腰上,气恼咬牙,脸已经涨红,转头对母亲解释道:“我才没说,什、什么蜈蚣!”

  安平公主笑得撑在凭几上。

  萧琤气得又瞪萧琰。

  萧玳却是一脸嫉妒,父亲说他年纪小,让他在后勤历练,他想受伤都没地儿受,萧十四恼什么!他才恼火呢!

  ……

  安平公主素来干脆,见了亲儿子也没有泣泪相迎、絮叨关问,笑完只说一句:“不错,十四结实了。”又说萧琰,“我家十七更俊了啊。”

  萧琤一翻白眼,戴着面具哪里看出更俊了?凭什么萧十七是“我家十七”,他不是“我家十四”?他才是阿母亲生的!偏心眼!重色轻子!

  安平公主说萧玳:“十九也不错,戾气少了,杀气多了。”

  刘氏心里泪流:戾气变杀气,这是好事?

  萧玳一脸郁郁,被后勤琐碎磨着,再多戾气也磨平了,还有一个吐蕃贼都没杀到,心里憋的杀气要冲天!

  安平公主一挥手,“行了,各回各院,洗漱干净,明日午宴再叙话。”说完一挥手,肩舆浩浩荡荡去了。

  众人都一脸正常,早习惯了公主这番做派,要真来个涕泪相迎、絮叨亲切,他们才要受惊吓了。

  只有安叶禧和萧季思七人看得目瞪口呆:梁国公夫人,安平公主,这、这可真是……果然是……大唐公主啊!

  “父亲辛苦。”萧琮和沈清猗这才来及上前见礼。

  萧琰心道四哥还是那般清贵优雅,只是越发沉敛了,还有了威仪的气度;姊姊还是凛如秋霜,让人生寒,只是人更清减了……心里嘀咕,难道是道门太辛苦?还是在庭州治疫累瘦的?

  沈清猗没有看她,眸色清冷,神情疏淡,如同平时一般,让人觉得少夫人和国公夫人真是两样性格一样做派——大喜也视如寻常。

  梁国公说道:“你们也辛苦了。”

  众子女孙辈均上前见礼。

  梁国公亲切的拍了拍扑到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女儿萧珑,又抱了抱孙子孙女,便率众入府,过了中门,吩咐各人回各院,对萧琮和沈清猗道:“清宁院那边没个主事的,四郎和四郎媳妇看着点,休让下人懈怠了。”

  “是,父亲。”萧琮和沈清猗同声应下,心中明白:这是父亲担心阿琰回院后触景伤情,让他们在旁边宽解着。

  萧琤萧玳心中奇怪,什么叫清宁院“没个主事的”?不是有商娘子?

  兄弟俩不知道,萧琰的生母不是商娘子,这在国公府已经不是秘密了。

  “商清”三人走得无声无息,但国公府为了今后,势必要给出个说法,于是商清成了安平公主的贴身侍女——真正的商清也的确是长乐嘉庆公主的亲信侍女。

  萧琰的身世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解说,说安平公主怀孕时,皇族的易道宗师就测过,说有“生三之劫”,须晦而不明;萧琰出生后,皇族易道宗师又判了八字,说应了“生三之劫”,此曰生死之劫有三,须与父母诸亲相隔,离群而养,不记谱,故由公主亲信的侍女抚养在封闭后的景苑,十一岁度过生一劫方可与父母见,十三岁度过生二劫后方可入谱,十六岁度过生三劫,则与父母相亲无妨,一生利亲福厚。

  这个消息一出来,国公府和萧氏上下都沸腾了。

  公主怀过第三胎?当年怎么没有风声?

  难道这就是皇族易道宗师说的“须晦而不明”,所以怀第三胎时隐而不宣了?

  总归来说,相信的人多,怀疑的人少,一则以安平公主的性子,不是她亲生的,你能栽给她?二则是公主亲生的,就有一半的皇族血统,这不可能乱认;其三,卜出“生三之劫”的是皇族易道宗师,当年的司天监少监,如今的司天监监正,人称“太虚公”的李太虚,这位不可能说谎。

  但是,怀疑的人还是有。

  譬如梁国公的妾室刘氏和高氏,譬如与安平公主往来密切的个别长辈和妯娌,她们记得很清楚:当年这个时间,安平公主肯定没有怀孕。

  那萧十七是怎么来的?到底谁生的,当然肯定不是那位侍女商清生的!

  没有皇族血统,安平公主和皇族能认?

  那是哪个公主生的?

  ……这个就不能多想了。

  总之,十七郎是嫡三子,公主说是她家的就是她家的。——她们谨记这个就对了。

  之后又有消息,那位侍女商清小半月前染了病,卧榻不起,院里就没了主事的;再说商清是侍女,不是府中主子,当然也不能掌管清宁院。

  所以梁国公才叮嘱萧琮和沈清猗管教清宁院的下人,当然萧琮是顺带,后院的管理是掌家夫人该做的事,沈清猗去道门前已经接管一半家事,以嫡长嫂身份,离府之前□□一下清宁院的仆婢,这也是应当的。

  当然梁国公话中的真意,除了萧琮和沈清猗,其他人也没听出来。

  萧琰神色黯然,母亲离去,清宁院在她心中,就是空院了。

  她眼帘抬起,便见沈清猗目光柔和看来,却只是一霎便转开去。

  她一笑,心道,姊姊还是这么关心她啊。

  ……

  梁国公挥手,“行了,都散了。”

  孙昕云带着四个儿女首先告退。

  梁国公叹道:“二郎闭关,你一人侍疾娘子,又要教养孩子,辛劳你了。”

  孙昕云裣衣垂眉,“孝顺长辈,教养儿女,是儿媳本分,不当说辛劳。”

  “去罢。”

  “是。”

  梁国公又对萧琰道:“商娘子病着,十七先回清宁院问候,再去盛华院给你母亲请安。”

  “是,父亲。”

  “下午申时庆功宴,不要去迟了。”

  “是,父亲。”萧琮四人都回道。

  梁国公带着侍卫离去。

  萧琤见父亲远去,立即对兄长道:“阿兄阿嫂,我先回院更衣,再去盛华院。”说着带了侍卫蹭蹭走了。

  萧玳也立即告退,又对生母刘氏行了半礼,“我更衣后再去见娘子。”说完就走了,他也不耐烦跟着肩舆,还要听生母一路絮叨。

  刘氏无语,带着萧瑟也走了。

  萧珑见十四哥走远了,立即热情扑过去,“十七哥哥!”

  萧琰抱起她转了一圈,笑着说道:“哥哥要回院里更衣了,下午还有庆功宴,明日再和妹妹玩好么?我从吐蕃带了礼物,一会让侍女给你送去。”

  萧珑又是不舍又是高兴,“那好吧。哥哥明天带我骑马,还要打马球!”

  “好。”

  “还有好多礼物。”

  “好。”

  高氏心道小祖宗,没见过这么要礼物的。赶紧拉了女儿过来,行礼上肩舆走人一气呵成。萧珑走得老远还在挥手,萧琰直笑。

  “阿兄,阿嫂,”萧琰回身介绍自己的新侍卫,“这是萧季思、季朗……,是父亲安排的侍卫;这是安叶禧,军中同袍,我的传令官兼勤务,现在是我的侍卫了。”

  勤……务?

  萧琮和沈清猗目光都锐利了。

  贴身服侍的那种?

  萧琰立即传音解释:【小安是女郎。】

  萧琮和沈清猗一怔,松了口气。

  萧季思七人恭敬行礼,“参见世子、少夫人。”

  这六名季字辈侍卫是萧琮亲选后报给父亲的,他当然熟悉,重点关注的是安叶禧,心忖不是那等油滑的,就是太黑了点,跟在阿琰身边有些不衬。

  安叶禧的肤色已经涂得浅了些,不能出了吐蕃就一下变白了,现在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但在萧琮“肤白如凝脂”的标准下,的确是太黑了。

  沈清猗却留心安叶禧的容貌,五官深邃,很漂亮,还有那双绿眸,眼波一转,就有些勾人……沈清猗眼眸深了深。

  萧琰走在萧琮肩舆旁边,一边走一边和四哥说话。

  沈清猗的肩舆行在萧琮后面,她倚在凭几上,默默听着前方兄妹俩的谈话,眸光时而落在萧琰秀俊的背影上,没有深刻的凝视,如浮光掠影,又如飞鸟掠波,一触而过,却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在自己的心底。

  萧琰没有察觉沈清猗的注视,却会偶尔侧转头看一眼,不想因为与阿兄叙话,冷落了姊姊。

  萧季思六人在安贞堂受过世家的礼仪教导,肃然跟随,目不斜视;安叶禧却是头回进甲姓世家府第,心中好奇,又有些紧张,手心都捏出汗,唯恐自己行差踏错,想四处看却又不敢张望,只眼珠左右转着。

  萧琰回头看沈清猗时,瞟见她这般,便笑她,“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眼珠转个什么劲。”

  安叶禧立时舒口气,向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还有脸颊上两个动人的酒涡,软声笑,“郎君你早说嘛。”她成了萧琰的侍卫,便按侍卫的称呼叫她“郎君”。

  她和萧琰在营帐里是嬉笑惯了的,当初又勾引过萧琰,两人私下里说话没什么上下,在人前当然会注意,但这会安叶禧因为紧张又乍然放松,便失了些分寸,语气自然带出亲昵。

  这让萧琮和沈清猗同时蹙了下眉。

  沈清猗宽袖下的手指曲了曲。

  萧琰没觉得安叶禧有多出格,还调笑她一句,“平时看你挺胆大的嘛,这会倒缩眉缩眼了?”

  安叶禧心里嘀咕:平时能跟现在一样么?她是个顶聪明的,之前话出口就觉得不妥,心想可别给世子和少夫人留下轻佻的印象,立即垂眉正眼,一副恭谨模样,声音也很恭谨的说道:“郎君,卑职一向胆小。”

  萧琰噗一声笑,回头给兄嫂解释,“小安在军中待惯了,性子有些爽气。”

  “安姓,粟特人?”萧琮微笑问道。

  “是。她父亲是静州士商。”萧琰简单说道,左右都是侍卫仆从,她没有详说。

  萧琮点了点头,决定回头再细问这安叶禧的事,待在阿琰身边的人,必须身家清白还要人品可靠,至于哪个族的倒无妨,最紧要是忠诚。

  沈清猗心情有些复杂,她当然不会以为这个安叶禧和萧琰有什么,只是心中有些酸涩:她的身边终将有别人,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别人,她的天地是不是也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沈清猗只觉心口有刀子在刻。

  萧琰想起没有见到魏子静,应该是显怀了,不方便出迎,本想问一嘴关心一下四哥的孩子,想起沈清猗在后面,话又咽了下去。

  心想,阿兄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姊姊会是完全无所谓么?

  就算姊姊和阿兄没有夫妻的感情,也要有个孩子吧?……若不然,以后的宗子难道要由庶子继?

  萧琰有些恼,阿兄怎么就不能等姊姊一年呢?这才多久啊,魏子静进府四个月就有了孩子,阿兄有这么急吗?

  难道以后也要有个“庶长”?

  萧琰觉得四哥太不对了,就算急着要孩子,难道族中的压力就顶不住了?

  萧琮忽见妹妹瞪了自己一眼,正莫名,便见她眼光瞟向他肚子,心中立时明白了,不由苦笑。道门说,清猗至少要在道门三年。三年他等不起,但药殿研药再要紧,夫妻相聚一月总能抽出时间,要想孕育孩子,也能有了。只是清猗在信中说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她在药殿殚精竭虑,若有了身孕怕对孩子不好,但道门不会给她怀胎十月的时间。……事情偏偏成了这样,奈何?

  这些,怎么跟阿琰说呢?

  萧琮心里叹气,就算子静这一胎是女孩儿,那也是“庶长”;若孩子出色,那就是有威胁的庶长。

  阿琰恼他,他又能说什么呢?

  萧琰瞪了四哥一眼后,又想道:这事应该私下问个清楚,这会就恼四哥是不对的。

  她眉目一朗又笑起来,继续和四哥说着吐蕃见闻,逻些如何,王宫如何,宫殿和装饰与大唐不同,色彩绚艳,珠光宝气,她眼睛都看花了……一边说,一边笑。

  侍卫和仆婢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一路说笑着,就到了景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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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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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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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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