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思忖大军短时间内不会开拔南下,叫来麾下一团和五团的队副以上的兵官、令旗官和军法官,共同商议确定两个团的作训计划,尤其第五团要加强训练。
第五团是五、六两个团合并的团。在攻打那曲城的战斗中,五团和六团都有兵员损失,许冲默和萧琰商议后,将六团并入五团,合成一个三百四十人的步兵弓.弩加强团,待战后再重建第六团。合并后的第五团一是要加强训练,增强作战和生存能力,二是要重新训练协同配合。
因第五团中加入了原六团的团主袁恢任团副,原六团督导任团副督导,还有旅帅、队正、火长等兵官加入,下面的基层兵官力量加强了,萧琰也就提高了第五团的作训等级,主要是阵形变化提升,这就考验命令的上下传达,火长、队官的迅速调配。
“阵形是一个步兵弓.弩团战斗和生存的基石……”
萧琰希望自己麾下的兵不仅能打胜仗,还要活着打胜利——活着的胜利才是最好的胜利。英魂碑虽然荣耀,但萧琰更希望自己的兵能活着退伍,享受子女绕膝的平常幸福,而不是荣耀的列入英魂碑星海中。
“有你们在,我才有信心提高阵列作训等级!全体军官上下一心,完成作训,活着胜利!”萧琰起身向麾下军官行军礼。
“喏!活着胜利!”第五团带兵官同时起身行军礼,声音铿锵激昂。
……
训练步兵阵形的第一要素,是要维持步兵阵形,而这靠的就是不动如山的纪律。
怎样才能做到“不动如山”?
看着敌人骑着马举着矛满脸狰狞的冲过来,马蹄声雷动,能稳稳瞄准射箭岿然不动吗?
经过严格严酷训练的士兵可以做到。
但第五团的士兵还差了很多。即使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处在第十一营步兵阵的后列,只要前面的步兵阵没有崩溃,他们就不会面临全团覆灭的危险,但还是因为战场心理素质不够直接影响作战发挥而死亡或重伤。
萧琰训练“不动如山”的方法简单又粗暴。
令士兵在操练场上用白灰洒出只能容人两脚站立的圈,让第五团的士兵站入圈中,她亲自骑马向那步兵冲过去。
她的马术极高,完全不减速冲向那步兵,势如奔雷,给人感觉下一瞬就会将人冲撞得飞出去。
五团很多兵惊得睁圆了眼:……副营,悠着点啊!
圈内的步兵更是脸色煞白,两腿直抖,却不敢闪避,因为闪避要挨鞭子。而且萧琰的马速太快,眨眼就风驰电掣而近,那步兵吓得腿软,根本来不及闪避,只来及闭上眼,然后就听到“嗖”一声,那马从他头上跃过。
旁边列队的兵都不由“嘘”一声喘气,忍不住要抹汗:……太惊险了!
那名腿软站在圈内的步兵回头就吃了鞭子,因为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位入圈的步兵胆子大了些,尽管眼睁睁看着马疾驰冲撞过来很惊悚,但出于对副营的骑术有信心,虽然腿有些发软,还是大睁着眼看着那马冲过来然后嗖一下从自己头上跃过——但他还是吃了鞭子,因为马冲过来的一刹那他忍不住霎了下眼。
第三、第四、第五……
后面的兵都吃了鞭子,不是腿发抖了,就是霎了眼,甚至手指头颤一下,都能被萧琰的神识发现。
“必须稳如磐石!心如磐石!骑兵冲过来眼睛都不眨!”
萧琰喝斥他们,“射箭时手指颤一下,箭能射准吗?出枪时手指颤一下,你就等着被吐蕃人长矛刺入!”
萧琰挑出第一团的精锐骑兵,命令他们像自己这样冲锋,训练第五团的士兵。
被萧琰亲自冲马的士兵胆儿都大了,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了:很大原因是笃定“副营不会撞上我”。但萧琰冲马的威势不是第一团的精锐骑兵可比,因为她放出了神识威压。圈内的步兵即使相信副营的骑术,但面临那种恍如数百名骑兵一齐冲过来的威势却还是止不住心惊腿战。
而被第一团精锐骑兵冲撞过来的五团步兵可没这样的信心,一个个都在心里大叫“兄弟你悠着点,哥哥性命就在你马蹄下了”……然后不出意外的都吃了军法官的鞭子。
但经过这样一次次的冲撞训练,冷汗吓多了也就不出汗了,仅仅一天,五团的步兵都感觉自己成了木桩子,锻炼出了面对骑兵冲马过来的条件反射——麻木不动,换个词儿,就是岿然不动了。
但这只是“不动如山”训练的第一步,跟着萧琰的第二步训练来了。
她将第一团的骑兵训练和第五团的步兵训练放到一起。步兵列横阵,练枪.刺,每二步兵间隔三米五,中间放一草垛人。骑兵冲刺大喝“杀”,疾速冲过时,长.枪或马槊要准确刺穿草人头。步兵在骑兵冲刺过来时,必须不受任何干扰练习枪.刺,阵列不能乱,手不能颤,腿不能软,步法、枪法都必须一丝不苟。
没有做到的骑兵和步兵,都要受到惩罚。
这对第一团骑兵的要求很高,他必须在高速冲锋下刺中草人头而且不伤到旁边步兵,对骑术和心理素质都是锻炼。第五团步兵的难度没有骑兵那么高,但心理压力一样大,他们必须在“骑兵有可能撞上我”的忧惧下一丝不苟练枪.刺:冲向他们的骑兵不一定是骑术最精湛或者熟悉信任的骑兵,给不了他们“一定不会撞上”的信心。
两方都在承受心理磨炼,每次训练下来,骑兵和步兵吃鞭子的都很多,被萧琰长棍抽打的也不少。
但几天训练后,就有了喜人的效果。
骑兵和步兵都能各自专注自己的目标,而人一旦专注眼中的唯一,周遭的事物就很难影响自己。
“这就是入战!”
萧琰大声训斥,“你们每一个人,要想在战场上活下来,都必须做到入战!眼前唯一,心中唯一!杀死眼前的敌人,就是你们唯一要想的!”
“喏!”两个团的士兵喝声如一。
四天后,第五团的训练正式进入萧琰提升的阵形等级训练。
然后是十一营五个团的配合训练。
……
繁忙的作训期间,萧琰还抽空去了两趟军医营。
四月正是青唐高原的春季,整个行营里都弥漫着辟疫的药草味,防止士兵感染伤寒。军医营里这种味道更浓。除了喷洒药草水外,医帐里还有降真香、木香等药草的熏蒸味道,一并用于消毒。但这味道不难闻,还有清新的感觉。萧琰觉得单这一点伤兵就该感谢沈清猗,若是以前那种杀毒味道谁愿意待在医帐中养伤,那气味连人都能杀吧,据说以前军医查病帐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还一定是戴口罩的。
萧琰来军医营是看望十一营的伤兵,尤其是重伤兵,询问医师治疗进程,又和军医营的都尉医官长聊。
“自从军中实施严格的军医护条例和消毒条例后,我们计算了数据,咱们静南军的伤兵死亡率减少了两成!两成呀,这可了不得!”军医都尉很兴奋。
“前几天,接到兵部军令,批准了河西军试行的军医护条例和消毒条例,以后就不是试行了。还有,‘医护士’这个新士职的申请设立,太常寺士民司也批准了。这回批得挺快,真让人惊讶,太不像士民司抠抠搜搜的做态了。哈哈!不过,这是好事。
“军医营已经打算好了,就在青唐部族中招收吐蕃女子为医护,比起大唐的小娘子,就算是农家小娘子,也没雪域高原上的牧民女子吃得苦,培养训练个两三年,没准帝国第一批授告身的医护士中就是咱静南军的吐蕃族女医护呢。”
医都尉哈哈大笑,对于高原上的吐蕃王国即将成为大唐帝国的吐蕃族充满了信心。
萧琰对于战争胜利也充满了信心,或者说每一位唐军士兵都对大唐的胜利充满信心。但这会儿她想的是七姑母曾经说的——
“军医护条例和消毒条例之所以能实施,不是因为它完善了重要了,而是沈十七给军部计算出了一笔经济账。
“军医营一半的军医是外科出身,消毒的重要他们难道不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严格彻底做到,涉及到方方面面:除了军医护的问题外,还有军费、钱的问题。第一,军医护的工薪要提高;第二,军医营的消毒费用要增加,头一项就是药草,无论制喷剂还是高温熏蒸,每天要消耗的药草,就是大头;还有蒸煮的炭薪这些消耗就不说了。
“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任何变革都会扯到经济账,军部能不能承受得了。
“你四嫂的聪明就在于给军部计算出了这笔经济账:补充一名新兵代替战亡士兵的账,要远高于实施这两项条例投入资金的账。
“一名战亡士兵的抚恤费,其子女成年前的免费教育,还有训练一名新兵代替战亡士兵的费用,这些总计起来,用其中的七成,就能实施这两项新条例。
“制度要有大益,也必须可以施行,才是推行的根本。军中皆知马槊陌刀之利,为何不能每位骑兵步兵都配备?因为太贵了。这就是经济账。”
萧琰心想,军医营未必不知道军医护工薪太低,消毒.药草耗费太大受限制;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将它细化计算清楚又是一回事。而一名新兵代替战亡老兵的账,又涉及到抚恤教育等方方面面,就不是军医能计算出了。
这得精通医精通计然学还得有全局观念,不是谁都能做的,军医营没做出来似乎也不能苛责。虽然沈清猗做完这些只用了六、七天……这个,还是不要比了,萧琰默默想道,不要打击这些军医。
萧琰又和军医都尉说起曲昭寺的医僧。m.χIùmЬ.CǒM
德贡大上师率吐蕃僧门撤退时,将曲昭寺的高僧大德和重要僧侣都带走了,但很多普通僧侣没有带走,其中就有医僧。
“据说吐蕃只有僧侣会看病,曲昭寺有很多医僧吗?”
“不止那曲,吐蕃都是这样。治病只掌握在寺庙里。不像大唐,各州县都有医堂医馆可以看病;要学医,各州也有医学院。吐蕃人要学医,只能去寺庙成为僧侣,才会有专门的药僧咒僧医僧传授。曲昭寺有多少医僧倒没统计过,不过可以查查僧籍册。”军医都尉摸着下巴说道。
“蕃僧用药应该有些独到之处吧?”萧琰想记在《药闻录》中,以后送给沈清猗做参考。
“咦?这么说,也有可能啊。”
军医都尉看不起蕃僧的医术,但对蕃僧炮制药材的手段有些兴趣,对雪域高原的药草更感兴趣,生长在这种雪山高原的独特环境下,很可能有独特的药效。
附近的医师也很感兴趣的加入两人的聊天。萧琰毕竟是沈清猗教出来的,在用药上也很有见解,和医官医师们都聊得起劲。
这次聊天的直接影响是:军医营向军中提出申请,希望将曲昭寺的药僧医僧解至军医营交流。
至于怎么交流,医官们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有的是法子。
交流后的成果,军医营很爽快的抄了一份给萧琰,当然这是后话。
……
大军休整恢复十五天后,行营中军下令开拔,命令麒武军一万步骑驻守那曲城,其余军队南下攻打纳穆错。
河西唐军的中军帅旗已经变了,攻打那曲城时就不再是“青唐道行军总管”,而是“西讨行营北路行军总管”——已经不需要再麻痹青唐和逻些。
大军没有急进,当天只行军一百里就择地宿营。
宿营不久,梁国公就收到了大都督府传来的一份紧急军报。看完后他神色幽冷沉峻,立即传令长史顾邃和参议参谋官入帐议事。
很快众人赶到,阅过这份紧急军报后脸色都很不好看了。
咨曹司的参议官都是文事参议,这份军报就恰恰属于“文事”,都参议拧眉冷然,“这是欧罗顿做的?”
副都参议沉声说道:“如果真是欧罗顿起谋,这位年轻皇帝可真是疯子又是狠人了!也不怕开了恶例,将来有邻国依样对付它?”
左参议冷笑接口,“如此行事,宵小之辈。”
若真是欧罗顿帝国所为,一国帝君行如此手段,已很难让人尊重他是皇帝。
军曹司都参谋说道:“大军攻打吐蕃,我们原本就防着燕周和欧罗顿出兵,如今欧罗顿跳腾出来,倒也不意外。只是采用这种手段,令人意外,也令人不齿。但此事还有疑点,不能武断确定。”
他看一眼顾邃,便闭口不言。
不是涉及军事谋略和兵事分析,这位军曹司的都参谋多数时候都是“多言不如一默”。
副都参谋更是闭口葫芦:这是文事,军曹司说这么多做什么。
顾邃狭长眼睛幽黑,接口说道:“柯泰榷场已经被振武军围禁;布政使司也调派医者进入柯泰榷场。疫情已经分别报给枢密阁和尚书省,太医署很快会派下疫医。——该做的事情,振武军和大都督府已经做了。
“大都督府传这份军报过来:一是知会此事;二是请大都督拿主意:是否要调兵回去,防备欧罗顿挥师南下,以及燕周趁火打劫。这是其一;
“其二,我们必须知道:这个疫情有多严重?河西调派过去的医者能不能控制?如果不能,太医署派遣下来的疫医能不能控制?”
众人都沉眉,疫情能不能控制,这是关键。
梁国公并不担心后方。
大都督府有萧琮,麒武军有萧昂,还有任洵一旁参赞,后方稳得住。纵然萧氏内部有想跳腾的,也翻不起浪——倒是可以瞧一瞧,除了暗计在名单上的人物外,还有哪些隐藏在暗中没露面的?
让他心忧的是柯泰榷场的瘟疫。
世上传染最烈的两种瘟疫之一,就是鼠疫。
这种瘟疫来势凶猛,传染迅速,三四天内就能死上千人。即使没传染的,也不敢放人出来,谁知道有没有潜伏?按照以往惯例,凡是感染这种恶疫的,都是全部隔离,封禁。但以前感染过这种恶疫的都是村庄,就算全部封杀,消息封禁下也腾不起浪。
只是这柯泰榷场却不一样……
大唐与周边帝国虽然有战事,但没有战事时,边贸也相当繁盛,毕竟双方有互需,禁贸对两国都不利,何况大唐还打着经济侵蚀的主意,边境的榷场都很红火,其中就有柯泰榷场。
对欧罗顿帝国东部和东南部的领郡公国来说,大唐与西洲的自由贸易通道太远了,反不如柯泰榷场近,因着这些大贵族的需要,欧罗顿有许多大商团在柯泰榷场设分部,相应的,大唐也有很多大商团在柯泰榷场有分号,其中不乏世家大族名下的商团。
大唐和欧罗顿五年前干过一仗,五万河西军打垮了欧罗顿的二十万大军,将“亲征”的欧罗顿老皇帝气得吐了血,没多久就死了,因之柯泰榷场也关闭了。但不到两年,欧罗顿又遣使大唐开通柯泰榷场——就是来自欧罗顿东部和东南部大贵族的压力。
此时让梁国公和众位参议参谋感到棘手的,就是柯泰榷场内这些大商号的背景,真个将榷场内的人都封杀了,就是事端。
现在振武军和庭州刺史都被放在火上烤着,振武军围禁了榷场,就是个烫手的活儿,但不能不接着,否则放走一个,危害到振武军以及让庭州城感染,那就是大罪了。
所以,一个都不能放,万一瘟疫控制不住,榷场里的人就必须全灭了!
振武军的身后是河西大都督府,这个压力最终是落在河西大都督府。
“柯泰榷场的瘟疫是欧罗顿人包藏祸心传过来,唐人当然要怨恨,这些无耻的欧罗顿人。”
都参议话里的意思帐内诸人都明白。
真万不得已要封杀柯泰榷场,由此引起国内沸腾,不管这瘟疫是不是欧罗顿人故意干的,都必须将矛头指向欧罗顿,才能将河西大都督府摘出来。
众人都点头,眼下这形势,必须将仇恨集中到欧罗顿。
虽然是不是欧罗顿干的,很有疑点。
一则向邻国传染疫病是相当禁忌的事,没有谁愿意和这样没下限的国家为邻,这就犯了众怒,很可能被周边国家联合起来灭了;
二则如果欧罗顿真有心传染疫病,就不是传到边城榷场,真要祸害,就要传到振武军,或者传染到庭州城——派遣一位红衣主教或法导师携带疫毒就可以做到,很难防范。
顾邃沉冷说道:“如果所料不差,欧罗顿边境的比提亚行省应该有哪个城镇村庄爆发鼠疫了,有人逃出封锁,跑到柯泰榷场,这是有可能的;即使是被欧罗顿军队故意放出,我们也没有证据。欧罗顿人可以砌辞狡辩,推脱干净。”
副都参议说道:“如果庭州城感染了鼠疫,这可昭明欧罗顿故意传疫。如果只传染到柯泰榷场,欧罗顿人便可说不小心走脱了患者。这种谋划,相当阴险。”
左参议寒气森森说道:“要甚证据?只要查出比提亚行省确实发生了鼠疫,这就是证据。”
只要大唐的民众相信就行了。
梁国公沉邃的眼睛闪着寒光,在众人目光都望过来时,声音威严说道:“欧罗顿帝国,此时是不敢出兵的,否则疫病之事他们撇脱不净。命令:振武军边境戒严,大都督府发谴责文书发比提亚行省总督府!”
军曹司参谋官和咨曹司参议官同时应道:“喏!”
萧昡冷哂,“瞧着吧,欧罗顿那边定然派使臣过来扯辩。”
跟着目光一肃,“命令:威胜军加强警戒,防备燕周帝国出兵。”
军曹司参谋官应道:“喏!”
梁国公又说道:“燕周帝国二、三月都未出兵,估计是不敢出兵了。此前刺杀清川郡主的事还没完,虽说没逮着他们证据,但这会要敢出兵,就是凑上脸来给大唐打,安北军、右龙武军、左右虎贲军,有够他们受的。”
梁国公说着冷笑,他们这位圣人可是记仇得很,自家人打杀那叫优胜劣汰,外人掺和进去,那就等着被收拾吧。
因了这些考量,萧昡心里很镇定,河西北部边境是安全的。
就算燕周或欧罗顿的皇帝发疯了,兴兵南侵,以庭州和威州的防御工事,又有韦蕴和魏景寿这样的智勇之将,加上麒武军的后援,至少能抵御敌军半个月,那时安西军、安北军、虎贲军已经到了——虽然皇室与萧氏在私底下有暗斗,但在抵御外敌上,不会拖后腿使绊子。
让梁国公忧心的,还是柯泰榷场的疫情能不能控制住。
顾邃沉声说道:“疫病,终究要着落在医上。”
众人叹然点头,他们能议的,不是瘟疫的解决,而是出现最糟糕结果时的应对处置。
诸项命令签发,众参议参谋离帐后,梁国公又留下了顾邃,叹气说道:“老八的信中说,四郎与贺州的医官一道去了庭州——真是令人忧心。”
顾邃默然。
这必定是任洵的主意,也必定是萧琮自己的主意。
“以柯泰的情势,世子如果待在贺州,反而会引起谤议。”
明面上萧氏只是袭领河西军务,实际上河西的大小事务都与萧氏分不开,柯泰疫情牵涉的人太多,不乏有背景的,萧氏如果没有一个够分量的人物去庭州,就要被世家在朝上攻击了。
梁国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儿子的身体让他担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欧罗顿人发疯,不顾后果携带疫毒传到庭州城内,阿琮就危险了。
顾邃揣测他的心思,说道:“不如请道门的人过去?”
萧氏与道门私下立有盟约的事,他和任洵都知道。
梁国公沉默了一会,说道:“道门至今未传出消息,说明他们的疫课研究还没有出最终成果。此去庭州,恐怕效果不大……”
“无论有否效果,医者多多益善。二则,国公请道门的人过去,也是表明了态度,就算疫情最终控制不住,国公已是尽心尽力,不必顾忌人言了。其三,庭州若有世子夫人在,世子那边也有保障。”
“你说得不错……”
顾邃说的正是梁国公心里想的。
只是他心中尚有顾虑。
之前沈清猗虽显露了医道,但并未向外明言她是道玄子的医道弟子,如果此次随道门出现在庭州治疫,很可能这个身份就大白于天下了,若是被圣人召去给太子治病……如果治不好……他们萧氏倒是不惧,反正跟皇室有暗斗,也不怕多这一桩,但对沈清猗却是不妥,那时人在长安,他们萧氏未必保得住她。
梁国公虽忧心萧琮,却不能因为这个“万一”的危险而致沈清猗于险境——如此,便是负恩了。他虽然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却也不是翻脸无情的人。
顾邃考虑的却是大局,与世子萧琮相比,沈清猗当然是次要的,“国公只是去信提及此事,如何决断还是要看道门的意思。世子夫人是否去庭州,也在于道门的决断。设若世子夫人出现在庭州,那就是道门有保她之法,国公何需担心?”
梁国公思忖一阵,点头,“明渊说的有理。”
顾邃离去后,梁国公便带侍卫出了帅帐,策马行往道门先天道阳子的驻帐。
要论传递消息之快,当然是云端,万里之外,一个念头即达。
……
次日,河西军拔营继续南下,关于柯泰榷场的疫病只有顾邃及军中的高级参议和参谋官知道,连各军军主都不知晓。
萧琰得知此事已是十几日以后。
河西军已经打下整个青唐。
在攻打纳穆错时,因为守卫神湖的钵教大上师被三清宫和梵音寺的先天共同牵制,十位上师则被天策书院的宗师和军中武骑上将军共同出手牵制,河西军很顺利的攻占了纳穆错,继续挥师南下,直抵颂青唐古拉山脉的北山口,攻下白仓关隘——青唐南部分界线。行营中军下令全军休整,萧琰才从父亲那里得知柯泰榷场疫病之事。
“此事你知道便可。庭州城内很安全,你无须担忧你阿兄、阿嫂。”
三清宫已经派药殿医者去庭州,沈清猗也在其中,梁国公心忖,还是应该告诉女儿,若以后她从沈清猗那里得知反而不妙。
何况梁国公还压着一件事:清宁院那位已经离去。
萧昡心头放下了一直压着的重石,但如何与女儿说却犯难了……至少要延到战后,省得扰乱她的心境。
因有这桩事瞒着,萧昡便不愿再增加一桩。
见她蹙眉担忧神色,又温声叮嘱,“如今是战时,你做好自己的事,莫要让其他事分了心。再多担心也是无益,顾好眼前,才能着眼今后。”
萧琰按下担忧,说道:“是,父亲。”
她思索了一会,说道:“鼠疫如何治我不知,但此种疫病多属于温疫、热证,有清热、解毒、消痈疡的药物应该会大量用到。雪山高原的药材,功效应该会很好。我列个单子,再让军医核一下,在吐蕃高原大量收集,运去柯泰榷场应该能用到。”
“好。学以致用。不枉你四嫂教了你。”
萧琰一边思索着,一边写下可能用到的药材,有草药,也有金石角骨。
和父亲用了晚食后,萧琰才出帅帐,五月天黑得晚,过了六时半还未落日,但夕阳已临雪峰上,天空昏黄,不再如白昼湛蓝得近乎透明。萧琰心情也如天空:天昏昏,人惘惘。世间总有意外让你顾及不到。只能前行。
四哥在前行。
姊姊也在前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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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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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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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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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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