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二月二十五,萧琰最后一堂武课,萧怀中没再虐她了,只是传授经验、技巧,临别时萧琰长揖到地,深深感谢这位老师。
因未受伤,沈清猗没带到她到药房,却带她回了主宅后又与她一起去了景苑,说父亲母亲还有你四哥都叮嘱了,要去苑里为你看看行装,小心遗漏了什么。
……她的行装不是多数都在承和院吗,由兄嫂亲自打点的?
萧琰便见沈清猗目光扫过她胸口,忽地了然,这是父亲和公主母亲担心她女郎身份,让姊姊交待她一些女子事项呀,不由噗哧笑了。
一行人到了景苑,打开苑门进去,除了白苏和青葙随行外,其他仆婢都留在了苑门外。沈清猗在书房门外端正行了一礼,便被萧琰拉到讌息室了。
沈清猗吩咐青葙守着,拉她到内里寝卧,先递她一只小匣子,在她耳边细语叮咛,“这些药不能给别人用。”
萧琰耳边有些痒,侧头转眸,便见那双清幽眸中似有意味深长,眼睛一眨,忽地明悟,“姊姊这些是你——”沈清猗伸掌掩住她唇,低声说:“知道就好。”
“嗯!”萧琰点头。
原来以前自己用的内创丸、止血粉、生肌膏,都是姊姊制的吗。
她还以为只是药房煎的汤药是姊姊下的方子。
这是……因为,姊姊的药比萧氏好?
萧琰心想姊姊不说,就有她的道理。萧氏又不缺伤药,四哥说七品药宗都有两位,又不缺姊姊的药。
沈清猗见她眼睛晶亮亮的,又一笑,放下了手掌。又抬手轻按在她肩下几分,说:“你到军中,就不能穿现在这样的护胸了。这小布箱里面,是特制的护胸,两副轮换着用。母亲转父亲的话说:上面铭刻有防御阵纹,只要内气输入就会启动。不需清洗,湿布擦拭即可。纵然不巧被军士入帐撞见,也会以为是胸甲。母亲说,世家子弟参军,都会内着定制胸甲,不会只穿军中的制式甲装。”
萧琰:“嗯嗯。”心想,原来父亲和公主母亲还关心她这种事呀,一时心口很是熨贴。
她打开布箱取了一副,拿在手中就轻咦一声,摸着竟跟自己那副面具的材质差不多,很轻,却很固,内层细软贴肤,外层却却坚硬的,抬指敲了敲,就是“嘭嘭”的声音,很像敲坚实的胸膛,不由噗哧一声。
沈清猗白她一眼,“这你也能玩。”拿过来收好放到布箱中。萧琰嘻嘻伸手抱了她腰,“姊姊。”声音像涂满了蜂蜜。沈清猗嗔她,“又黏缠了。”却也没挣脱,由她抱着,伸手抚上她背,心中缓缓溢出不舍……幼鹰,要飞了。
“……对了。”萧琰忽然想起了,蹦起来,拿过绮娘给她的癸水丸给沈清猗看,“绮娘说不能多吃,为什么?”
然后沈清猗就神色古怪了。
“姊姊?”
“这个,吃多了,会影响,以后的生育。”沈清猗慢慢的说。
“……啊。”
沈清猗便细叮咛她,一次不能超过三丸,心里又有些恼意:这么重要的事,绮娘怎么不交待清楚。
绮娘在膳房里和两位大侍女说着点心经,心里叽咕一笑。
……小郎就算吃多了也没什么,以后晋入宗师了全身脏腑重塑以前遗留的一点小毛病自然也没有了。
尊上说沈十七“很好”,那就要多和小郎亲密相处吗,连癸水这种问题都能分享了,那还不是闺中亲密?
绮娘深觉自己机智。
……
过了两天,萧琰就要出发时,萧琮忽然遣萧承忠将她叫到承和院。
她过去时,见兄嫂都在前楼书房里。
“阿兄,姊姊。”萧琰上前行礼,见兄长喜色,笑问道,“阿兄,是有什么好事吗?”
萧琮呵呵笑道:“我已禀了父亲同意,巡查诸边州军事,五日后出行。”
他任职大都督府的兵曹参军事,既以参军身份位列都督参谋司,参与军情和作战分析,但还身负“兵曹”之职,统管武官选拔、兵甲器仗等,对河西军的边防巡查也是职责之一。而他任职兵曹已有四年,按父亲的意思,也应该下军中去巡一巡了。
沈清猗听他昨晚说起时,就忖道梁国公的目的应该不仅是让萧琮履职巡查边事,而是让国公世子在军中露脸。
之前萧琮一病二十一年,虽然病愈册了世子,但给外州的印象仍是病弱,在河西军半点声望也无,不少将士想到这位世子估计都是浮现出“苍白虚弱的贵公子”,这在军中当然不利的。ωωω.χΙυΜЬ.Cǒm
此次巡查边防和军甲器仗下到军中走一遭,就是洗去“病弱”的形象,同时建立声望。
——今年底就是河西军三年一度的武官考核,也是萧琮上任兵曹参军事头一回主持其事,若考核公正,黜赏分明,便能借此在军中树起声望。
与文武双全的父亲相比,萧琮要在未来掌握河西军,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萧琰又惊又喜,“阿兄要巡军呀?那先去静南军吗?那我们不是同路啦!”一时雀跃不已。
“对,同路。”萧琮清雅的眉眼都溢着柔和的笑。
“父亲说,让你随我们一起,先北去军中,再南行静南军。父亲说:阿琰参军前要走一走,看一看,多见些人,多见些事,长些阅历,增些见识,到了静南军就不会生涩,更容易适应军中的氛围,融入军中。”
“啊!父亲这么说啊!太好了!”萧琰高兴得跳起来,晶澈的眸子闪亮,“父亲想得真周到!谢谢父亲!”由衷欢喜。
“阿琰,父亲很关心你。”
“嗯,我知道。”萧琰郑重点头。
父亲待她极好,她知道的。
四哥说,她的秋水刀就是父亲用顾恺之的《斫琴图》从任先生那里换得的,只是她以前还恨怨着父亲,父亲就只好弯弯绕绕通过四哥送给自己。
还有那些棋谱,每一封都细心指点的信,还有絮絮叨叨几大页的叮嘱,每年生辰送她的礼物都很合她心意,显然是知道她的喜好用心挑选……一桩柱,一件件,她都记在心里,“父亲”这个词在心里也饱满起来。
出行前这几日,就早晚都去祖母父亲公主母亲请安吧,这一入军不知几年才回来。
她忽然意识到四哥话中的“随我们一起”,脸上顿时惊讶惊喜,回望沈清猗道:“姊姊也要去么?”
沈清猗向她一笑。
萧琮说道:“此去不只是巡军,也是拜访各州士家,你姊姊当然是要去的。”
他这个世子可不能接待后院的贵妇们。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梁国公不放心萧琮的身体,需要沈清猗这个妻子兼医家随行,这就不能给外人知了。
虽然世家远程出行医师都是随行队伍中的必备人员,但放在萧琮这里,就难免让人想到“病弱世子,医师随护”,索性随行队伍中就取消了医师。让军中和各州士家诧异的同时,梁国公也就暗示出了——对世子身体很放心。
……
这一晚上,萧琰就先去了松鹤院,给祖母请安,还拿了自己今天下午才画的自画像,丰姿神秀,画上题着“这是祖母惊才绝艳的爱孙十七”,把祖母乐得不行。
和祖母说了一时辰的话,萧琰就步伐如飞去了盛华院,给公主母亲请安,也是奉上一幅自己的画像,少年青春蓬勃,神采飞扬,细眉飞起,双眸光耀,很有几分安平公主眉扬横飞的神韵。画上题着“惊才绝艳的十七敬爱安平母亲”。安平公主哈哈大笑,“不错,不错!”
因天太晚了,她就没再去父亲院里,但次日清晨,她练刀后就去了承和院,和四哥一起去给父亲请安。
梁国公见到女儿很是激动。
这是女儿给他第一次请安!
当他不想让女儿天天过来么?都是那位不允,说“不得分心”!哼哼……萧昡心里哼着,脸上却已是笑意融融,拍着女儿的肩,连连说“好”,又叮咛她出行前这几日多放松些,武业和课业都不要那么紧,萧琰都应了。
回了清宁院她就又黏糊母亲,也不习刀了,母亲在书房她就在书房,母亲到廊上她就到廊上,母亲去林里她就去林里……绮娘觉得,如果不是出恭不能一起,估计小郎都是要跟着的……噗!
萧琰晚上去给祖母和公主母亲请了安,回来就死缠活缠母亲,终于让商清允了可以睡房里的小榻上。萧琰高兴得直蹦,穿着寝衣坐母亲榻前,说要看母亲睡去才睡……凝视着母亲合眼的平静脸容,她心里觉得欢喜满足,只愿一生都守护母亲这样的悠然平静,就连坐到小榻上冥想时唇边都是笑的。
商清睁眸,淡墨眸中平静,隐有淡思。
这孩子,过于执情了。
执情可以,过了,就失于静。
心静,才可远。
……
国公府效率很高,说出行,几日就准备妥当。
过了三月三的上巳节,三月初四正式出行。
上巳节少男少女青年男女们热热闹闹,萧琰也没有出去,白日依然在院里黏糊母亲,晚食后就去陪祖母,陪公主母亲。梁国公照例到了盛华院里,省得女儿再去睿思堂。
父女俩就在安平公主的“观棋必语真君子”中对弈厮杀,萧琰依旧败局,仍然一点不沮丧,说现在在跟父亲练手,以后就是纵横捭阖。萧昡大笑,摸着她头说,“我儿不错。”又旁敲侧击提醒她,“阿琰这几日还在画画儿吗?”安平公主出声嗤笑。
萧靖西就是被她刺激了!
她家十七送她自画像没有送他!
哈哈哈……就让他急一急。
萧琰被公主横目威胁不许她答话,她就端了茶给父亲,夸赞父亲容貌好看,威俊不凡,又说起父亲送她的那匹胭脂马,多么多么喜欢,说自己要骑到静南军中,骄傲的给七姑母说是父亲给的,比青海骢都好看……梁国公听得乐哈哈的,画儿的事也不问了……画画还是太费神了……
离别的日子终究来临了。
萧琰与母亲道别时哽哽咽咽,扑她身上不放,被商清一巴掌拍脑门上,挥挥袖子赶走了。去了承和院还一副蔫耷耷的。但去松鹤院拜别祖母时她又眉扬神采了,总不能让祖母为她生出离别情绪。又去盛华院拜别父亲和公主母亲,郑重叩头后,辞行。
眼见车马远去,萧昡回到睿思堂,展开女儿离别时奉上的画轴。画上少年明目朗朗,飞扬行于大道上,远处,朝阳升起,高空,飞鹰振翅。画右题——致:很爱十七的父亲,悦之一生悦之。
梁国公热泪倏然盈眶。
……
巳时三刻,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前后二百骑兵,是世子亲兵,护卫着车队。萧琮和沈清猗共乘一车,白苏在车内服侍,侍卫萧承实驭车。周围又有三十五骑侍卫。青葙、菘蓝、赤芍三位大侍女和八位二等侍女坐在后面三辆马车上,再之后四辆马车装载着随行器物和礼品。其他侍仆均骑马行在载物车两边。
萧琰穿着宝蓝色的圆领箭袖缺胯袍,革带系秋水刀,骑马行在兄嫂马车的右侧,出到城外两里,就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奔去。
“十七郎君!”萧承忠叫了声。
“萧校尉放心,我过会便回来。”
萧承忠吩咐萧承信跟上去。
萧琮在车中听到动静,问萧承实:“何事?”
萧承实:“十七郎君放风去了。”
萧琮:……这话真实诚。
沈清猗悠笑,“千桃山那会,放了一阵风,这会要做脱缰野马了。由她去,放不远。”
萧琮失笑,便也不多管了。
不多时,蹄声得得,圆领箭袖袍的少年纵马而回,神采飞扬,白银色面具迎着阳光耀眼,一双黑亮眸子更是灿耀如宝石,恍若驰马归来的神子。
见过她真容的侍卫都忍不住想:十七郎君若不戴面具,进到州城真要有人掷果子了!
河西越往北去,这民风可是越彪悍。
若是各种果子嗖嗖而至,其中有不轨之人夹个暗器什么的……侍卫们脸色都变了。
……还好还好,十七郎君戴了面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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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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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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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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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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