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暗点头:省得这两只在这叽歪点心。
世子既然提议了,沈蔚和霍倚楼当然赞成。
萧琰也更乐意在桃林里呆着,能近距离闻到桃花的清香,足下踏着大地的厚实,起身前却郑重吩咐了侍女将霍倚楼送她的点心盒子收好,让萧琮又泛起兄长的愁:到底是点心好,还是因为人长得好?
入到桃林,一路行,四人均有诗出,侍从们皆用墨水笔记下,好的诗选出来后是要放到集子里的。
霍倚楼的诗才颇令萧琮和沈清猗惊讶:原来不只是茶绝,这诗也是锦绣。一时因萧琰而对她生出的两分不喜便又消去一分。
四人中唯萧琰对做诗没兴趣,但听霍倚楼和沈蔚赞兄嫂诗才,她也是笑嘻嘻点头,与有荣焉。
四哥和姊姊的诗词皆佳萧琰是在除夕玩乐时就听堂兄们提过的,说三月三的玉陵河曲水流觞、九月九的南山赏菊,是贺州士家两大盛会,在这两大盛会上展现文才那是必须的,而四哥和姊姊都是文会上的明珠,诗词俱令人惊艳,已经出了集子,不止河西,河内都在传唱了。
萧琰做诗不行,欣赏力却是有的,也惊讶发现倚楼姊姊的诗居然丝毫不下于四哥和姊姊。
沈蔚这时才像道出秘密似的笑哈哈道:“世子、十七妹、十七郎,你们不知,阿霍就是虞璇玑呀。”
这一说萧昡沈清猗萧琰都惊讶了。
虞璇玑是大唐长安有名的诗词大家,名璇霄,璇玑是号,少时就是神童,五岁写出“云在青天水自流,云水脉脉不相期”的名句,七岁赋诗“共此无期话离别,俱知万里难寄情”,十二岁写出佳词“芙蓉月下鱼戏,虹桥天边雀声。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十四岁入七艺居,隔年行辈便为首,楼中称“虞大娘子”。文坛称“璇玑居士”,世人皆称虞璇玑。
——但虞璇玑如何成了霍倚楼?
“倚楼姊姊,原来你就是诗词双绝的璇玑居士呀!”萧琰瞪眼赞叹,她觉得诗好词好的人都很厉害,“原来你都在山顶上了,我住在山坡坡下面。”
“咯咯咯!”虞璇玑又笑得不行,柔媚娇声道,“还有点心,我们在半山亭上。”
“不错不错,我们要争取到山顶上。”萧琰眼睛亮亮。
……怎么又扯到点心上了?
萧琮沈清猗都有些无力,连带知道霍倚楼是虞璇玑的惊讶都冲散了。
虞璇玑诗词双名满大唐,而霍倚楼制茶却很低调,在七艺居现于人前的都是虞璇玑,只少数交往过密的友人才知虞霍二人为一人。萧琮和沈清猗都不会去关注一个制茶的霍五绝,不探究不知道也就正常了。
沈蔚是一时口快,见虞璇玑没有不悦之色,才又呵呵解释道:“璇玑是诗一绝,阿霍是茶五绝,当行走四方觅新茶时,不欲人打扰就用阿霍之名。”
“原来如此。”萧琮抬手一礼,清雅笑道,“原来是璇玑居士,琮夫妇失敬了。”
霍倚楼回礼咯声笑道:“世子客气了。”
沈清猗眸色微深,“安能追逐人间事,万里身同不系舟”,写出这等诗句的虞璇玑竟是这般柔媚魅惑的女子。
她微微一笑道:“璇玑居士人自风华,诗亦不合流俗,清猗闻名甚久。今日得见霍五娘子,令人眼目一新。”
霍倚楼噗哧一笑,“眼目一新”——这是说她与虞璇玑反差太大么?
这位世子夫人,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她目光流转,笑道:“有沈夫人这一赞,倚楼在河西贵女中当可行走无碍了。”
沈清猗微微一笑,心道好个璇玑居士,竟将她的话全然当赞语了:凭此一语,贺州士女圈中便可通行无阻了。
——虞璇玑不负“璇玑”,这个女子很有心机。
……
游玩到近午时,沈蔚说要还陪璇玑去秋山看河西春茶,遂两人先告辞离去。
目送二人远去后,萧琰打开虞璇玑留给她的名刺,入眼一个狂草的“霍”字,疏狂纵逸,不由赞道:“好字!这跟藏真和尚的醉草相比,也不遑多让呀!”出口即想到姊姊似不待见藏真和尚,便又改赞说,“有‘张颠’之纵逸。”
又见整个刺帖上只有这一字,横亘凌于纸面,忽地让她想到自己的“天地一横”,又衷心赞一句,“好个自横!”
这位倚楼姊姊,若以字观人,内里竟是疏狂大气,哪有半分娇媚妖娆……果然心里的感觉才是对的,若以貌取人,那不就失之“子霍”了?
萧琰兴致勃勃的将名刺递给兄嫂看,却见四哥和姊姊齐齐盯着自己,不由眨了下眼:怎么啦?
萧琮接过刺帖看一会,慢声道:“这璇玑居士的草书确实不错。不过,待人接物还是要有克制才好,不能如此狂草,纵意不拘。”
萧琰听明白了,四哥是嫌霍倚楼过于恣性了。
她噗哧一声,“阿兄——”
倚楼姊姊的确是长得一副桃夭柳媚的勾魂样,萧琰却觉得她魅于外而端于心,意态风流而不冶荡,这是一种直觉。正如那一“霍”,疏狂纵意却自横。
所以萧琰知道她是名声极盛的虞璇玑后,也仍然叫她倚楼姊姊,便是觉得璇玑过于机巧,反不如“霍倚楼”这般的疏意。
刚叫了声阿兄想为霍倚楼辩说,便见沈清猗斜眉看她,眸中清寒,话就咽了下去,乖觉的顿了口,只将名刺收起不提。
……
千桃山甚广,三人在林中用了携带的午食,又漫步游赏到晌午申时左右,才从另一面出林下山。
下山时,萧琮却又对萧琰道:“那个虞璇玑,阿琰以后莫要和她接触了。”
在得知霍倚楼是虞璇玑后,萧琮就起了让阿琰远离此女的心。
这女子才高,名盛,很受世家子的倾慕,便如沈蔚。但她的风流之名和才名同盛,不知有多少才貌郎君和她曾有桃花春风一渡。萧琮知道一些世家郎君就喜欢追逐这种才高貎亦高的女子,其他人萧琮不管,但阿琰如此纯良,不能被这风流女郎给勾搭骗了去。
萧琰闻言有些不解,也有些不乐意,她还想着明后日再去踏山,回城时顺道去空语轩茶楼一趟,带点心拜访倚楼姊姊呢。
沈清猗在旁温声说道:“阿琰,那个璇玑居士,不是简单的女子,你阿兄让你离她远点,是免得被她机心算计。”
萧琰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怏怏道:“知道了。”却没说答应。她虽然一向敬爱阿兄姊姊,听他们的话,但说的不太对的,那也不能盲目听啊。
萧琮与沈清猗对了一眼,均有些无力。m.χIùmЬ.CǒM
——孩子大了,发愁。
……
从千桃山回来,萧琰折了一枝桃花送给母亲,说:她踏遍千桃山,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用双足丈量了大地,心中有悟,睁开眼时,入眼就是这枝灼灼桃花。
她心中一动,当即笔走龙蛇,作了一副桃花图。
画的就是苍茫寥廓的大地上,一枝桃花横空而出,灼灼艳艳,占满大半的纸幅。寥廓中独此风景,空旷冷清中就有了春天。然桃花的灼灼艳艳,却不改大地的苍茫,沉默。
这就是大地的自横。
萧琰在画上题跋:任世间风景独艳,我自横沉。
商清素服宽衫,如墨长发随意散在素衫上,斜倚了凭几坐在书案侧,一只素白的手伸出,拈起桃枝,说:“桃花好。”叫进绮娘递去,吩咐晚上做桃花尖蒸饼(窝窝头)。
萧琰没想桃花馍,只眼巴巴望着,“阿母,画好吗?”
商清说:“先有,再无。”
萧琰:“……”
什么是…先有再无?
这跟她领悟的“大地自横”有什么关系?
商清拍下她的头,“不多想。该明白时,自明。”
萧琰立刻就放下了。
母亲说不多想那她就不多想。
晚食,她食案上一笼桃花尖蒸饼,商清看她用凝乳蘸着吃了五只,问:“如何?”
萧琰:“……还好。”心里默默道:以后她再不夸别人做的点心好吃了!
绮娘憋笑,她能说做尖蒸时省了两步骤,所以桃花儿还带着涩味么?还有一笼搁着,明日再给小郎当朝食点心。
……
晚上,萧琰上榻上看见搁榻柜上的青茶色名刺。
想到母亲丝毫没提不与霍倚楼来往,她觉得很欢喜,还是母亲最信任她啊——她是那么容易骗的么?
母亲说,要用心看人,不要用眼看人。
她的心会告诉她,什么人可以交往。
但四哥和姊姊也是真心关切她。
她虽然对霍倚楼有好感,但四哥和姊姊更亲,萧琰不愿拂逆他们的关心。所以,霍倚楼在贺州时只好不去拜访她了。
以后有缘,在长安再会。
若是无缘,那就是人生路中的风景。
母亲说,路上的风景可以看,也可以一时停驻观赏,但不能为了风景,忘了前进。
萧琰心想,随缘就好。
……
次日,萧琮回来得晚,已经过了晚食。戌时回来一脸严肃,对沈清猗说:下午申正左右,贺州回纥族长在秋山闲游时遇刺,一剑殒命。
沈清猗一惊,抬眉问道:“现场可有线索?”
她不问何人刺杀,因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刺杀一位回纥族长,纵然刺客让人知道他身份,十有八.九也是烟幕。
萧琮面色沉肃,“现场留下了一枚铜钱,背面被剑气划了一个‘十’。”
沈清猗微吸口气,“东海刺?!”
东海刺的刺客杀人后,现场就会留下一枚铜钱,背面划“十”表明:人已杀,银货两讫。
萧琮沉重点头,“不出意外是。按东海刺的行事,真敢冒充给它扣黑锅的,追尽天涯海角也会将人揪出来,让他死得极惨。”
最有名的一桩莫过于当年的南朝刘宋时,长沙王因私怨杀了路经长沙的湘阴王,也是皇帝的亲子,因恐被宋帝追究,伪造成东海刺的杀人现场。结果一月后就被东海刺残酷杀死,剐成一滩血肉的旁边两行血字:嫁祸处凌迟千刀!倾尽家资买己命!
不止将人凌迟而死,还挖了地道运走府库所有金银财宝,让长沙王花尽自己的钱买了自己的命:残暴!发指!便从此后再无人敢给东海刺甩锅。
沈清猗只沉了下眉,就关心何人出了大价钱,买东海刺这把刀?
握刀杀人,当然是追究握刀者,这是主凶。至于杀人的刀,那是次要。
再者,以东海刺的神秘,纵然刺杀回纥族长的刺客被揪出来,也不会摸到东海刺的边,否则,这个千年刺客组织哪能冷观世间风云仍存在?
以沈清猗从相关书中的推知:从春秋时就有他们的影子了。当年刺杀吴王僚的专诸,十之八.九就是出自东海刺,为报伍子胥的恩义,专诸以自己的命为价,自买出刺。那时的东海刺,还隐约有“义刺”的影子,和后来为钱出手,已经不同了。
但无论东海刺变化如何,组织规矩却是严密无懈的,刺客只会执行任务,不会知道出价买刺者是谁。对贺州回纥部来说,他们愤怒要杀的,是主使者,至于刺客,当然也要揪出来杀了,但主凶、次凶分得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弄清楚,买凶杀族长的人,是私怨,还是针对他们贺州回纥部?
如果不把这个买凶者查出来,他们贺州回纥部头上,就始终笼罩着阴影,不知何时,又有何人死在何地!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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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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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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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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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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