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其它小说>兰陵风流>第 11 章 011:贺礼
  沈清猗抬眉冷然,声音如冬日寒泉,“十七郎可别叫苦。”

  “阿嫂小看人。”萧琰圆睁着眼睛,细如刀的眉毛立时斜飞而起,衬着璀璨晶亮的眼眸,整张脸庞都灵动飞扬起来。

  沈清猗微微敛了下眼,心想自己推给萧琮拒绝就是做错了——萧四对萧十七太心软。

  她心里不愿,却拿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

  诸如“男女不便,叔嫂避忌”,这样的理由不用提了。

  大唐风气开放,加之出过四朝女帝,早没什么男女大防,女子也可以科举为官,和男子同殿为臣——怎么防?

  况且,延自两晋南北朝的阀阅之家因道玄风气,对男女大防本就不那么看重,郎君女郎在十五之前都是可以同榻而坐、同案而食,成年男女也不讲太多避忌,家宴时伯叔妯娌均同堂共宴,伯叔嫂弟妹也可共处一室,只要仆婢相随即可。

  更别讲已经融入河西草原开放风气的兰陵萧氏,听说萧氏女郎在成亲前和情人欢好是常有的事,成亲后各走各路,只要没弄出孩子就不算事。

  再说萧琰年方十一,不过小郎而已,就算出入内院也无妨,讲什么避忌。

  沈清猗一时觉得萧琰的脑门上刻了大大的两个字:麻烦!

  “我只教你药学,学得几分看你。”她清冷声音道。

  医者仁术,治病救人。

  她只是药师,不是医者。

  只教药,不授医。

  ……

  深夜,秋雨飘飞廊院,偶有雨点打在棂格窗上,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萧琰已入睡。

  绮娘给她掖了下锦被,轻然走出,带上房门。

  “尊上。”她进入商清寝卧,恭敬行礼垂首。

  商清斜肘半撑在榻上,自有一股闲散的风流,淡声道:“四个月后,给萧无念用金刚菩提洗髓方。”

  绮娘吃了一惊,抬眸有不解:尊上以前不是说……?

  商清唇边溢出淡淡一丝笑,“无妨。已经有人遮掩因果了。”

  绮娘眼睛一亮,想起萧琰白日回院兴奋说“四嫂答应教我了”,顿时面色恍然,心道:尊上高明。

  她行礼退出,这方洗髓汤的几味主药可是难炮制得紧,尊上给了她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她可得赶紧了。想到萧琰过年后跳入浴桶时的鬼哭狼嚎,绮娘就吃吃低声笑了。

  ……

  腊月初,萧琮体内的余毒全部清尽。

  至此,缠绕他二十一年的痼疾终于完全痊愈。

  梁国公大喜,立刻将嫡长子病愈的消息放出去,并上表朝廷,正式请封萧琮为世子。按大唐的袭爵律令,王公侯家的嫡长子在二十冠礼后便可请封世子,但萧琮因为病体之故,二十冠礼后暂未请封世子,如今病体痊愈,请封世子就是应有之义了。一时间,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虽然朝廷的册封诏敕还没下来,但可以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毕竟萧琮是安平公主的长子,当今圣人的外孙,流着一半皇家的血,难道让河西兵权落入萧昡其他儿子手中?

  长安朝廷或许早前还打着萧氏因世子不定而内争的摸鱼主意,但萧琮一愈,这事儿就别提了,至少不会为难萧琮的世子请封——这没道理!

  当今圣人虽然年高,却没有糊涂。

  所以,诏敕虽还没下,收到消息的世家、勋贵都送出了贺礼。加上临近年节,正好贺礼加年礼一起送,国公府今年收到的节礼堆成了山。大主管萧存贵翻礼单翻到手软,乐颠颠向家主汇报,并将重点关注的礼单挑出后整理呈上。

  梁国公看后,便和国公府的首席幕僚任洵商议礼单的事。

  首先是太子的礼,“一枝六百年份的山参……”

  “应景。”任洵倚着凭几,大袖曵地,慵懒笑了声。

  六百年的山参不算珍贵,只“六”这个意头不错,所以得评一个“应景”。

  “又有钟太傅手书《宣示表》,”萧昡微笑,“不是王右军的临本。”

  不是临本?

  任洵陡然坐起。

  那是真迹了!

  若论鉴识字画的本事,梁国公萧昡当世第二,就无第一了。

  任洵手已伸长去,“哪里,哪里?给我看看,让我鉴定鉴定是否真迹。”

  “给你鉴定?”萧昡一哼,“鉴定着就到你屋里去了吧!”

  “小气!”任洵翻着白眼,带着两分嫉妒的表情,“太子对你可是下心思了。”连钟鹞钟太傅的真迹都舍得拿出来!好想抢!

  任洵琢磨着他和萧昡的武力值,然后就怏怏趴了下去。

  萧昡心里大爽,哈哈哈三声,才又往下诵道:“齐王送一枝六百年份的长白山参,一枝三百年份的云台紫灵芝,一幅王石军的《上穰帖》。”

  “哟,”任洵倚着手肘咯咯笑起来,“可真是出手大方!”

  啧啧,钟鹞的《宣示表》,王羲之的《上穰帖》——这是角力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任洵语气悠悠。

  萧昡竖指在空中写了一字:疾。

  圣人有疾。

  所以,太子和齐王都急了。

  太子是元后所出,齐王是当今皇后所出。

  都是嫡!

  “呵呵,圣人去岁已过了六十大寿。”当今陛下风流,喜鲜好色,后宫妃嫔不说三千,三百肯定是有的,每晚都要御一女,这圣体嘛……呵呵。

  任洵撑着下颌笑得风流,散漫问道:“两边都来人了?”他昨日近晚才从安西都护府回来,今个一早就被国公叫了来,估计就是这事。

  萧昡沉着脸点头,“前日上午进的城。”脸上几分哂然,“去承和院看了四郎,嘘寒问暖的,问了许多话。”他沉声一笑,“天下谁人不知,我儿的病是药王留下的医方治好的。”

  药王孙先生,道号道玄子,道门先天高手之一,也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圣手,世人尊称“药王”。

  任洵笑道:“是极,是极,太子和齐王都应该去请问道门,孙先生仙游何处?梁国公府哪里晓得。”

  他当然不信萧琮的病是孙先生留下的医方治好的;但是他相信,这病也一定不是孙先生亲自出手治的。

  萧昡意态悠悠,说道:“孙先生十多年前就不知云游何方了,太子想寻着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何况,太子对孙先生,恐怕未必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急迫。”

  太子一生下来就有疾,当年圣人亲自去无量观,留下亲笔信致道门,请来道玄子给太子治病。但道玄子给圣人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萧氏在付出好几个秘谍消失的代价后,才探查出一个真相:道玄子只给太子开了一方药。

  从那时到现在,这方药太子已经不间断的服了三十八年。

  太子还是那样病着,也只是那样病着。

  齐王当然希望太子就这样病下去,就算不病得一命呜呼,但这“病弱”的状态也能让不少大臣心思摇摆。所以,于齐王而言,梁国公的嫡长子绝不能是孙先生现身治好的。

  至于太子,心思沉着呢。

  明着是迫切的想得到孙先生的行踪,暗地里,谁知道呢?

  萧昡细长双眼一挑,说道:“你前些日子不在,还没看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十一月二十五,裴中书面见圣人时,说了句‘天祚延年’……后来不知怎么传出,说是意指太子,呵呵……”

  这不就是在影射太子“无康不祚”?

  任洵嗤声一笑,“裴中书向来自持,怎会说这样的话。太子不信,圣人也不会信。”琇書網

  中书令裴昶那是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河东裴氏稳稳居于世家第三,太子齐王无论谁上位都不会影响裴氏的地位,裴昶哪会轻率的对储君之位表态?

  萧昡挑起眼尾一笑,“还没念完呢,”顿了一下,重重念道,“又送顾常侍《斫琴图》一幅——”他笑眯眯的,“真迹。”

  任洵咬着手指看着他。

  顾恺之的《斫琴图》啊,好想要!

  “说吧,拿什么换?”他牙痒痒的。

  萧昡眯了下眼,“听说明允早年去会稽,曾得故人相赠一把好刀。”

  任洵咦了声,“国公手中还缺好刀不成?”萧昡嗜好收藏字画,也嗜好收藏名刀名剑,睿思堂的兵库中名兵不少。

  萧昡微微笑着,“岂不闻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任洵不假思索,“成交。”生怕萧昡反悔,“快点,快点,把画拿来。”

  萧昡摇头一笑,起身从书案旁的白釉纹彩大插瓶中取出一卷紫绦系着的画轴,伸手递了过去。

  任洵迫不及待的接过去,小心卷开,眯细着眼睛上看下看了一会,咯咯咯笑着,“不错,不错,是顾常侍的《斫琴图》。”

  “顾氏竟舍得送给齐王?”任洵哼了一声,四百多年前南梁王朝时江东顾氏与沈、孙、陆并称“吴姓四大”,如今沈、孙、陆三姓仍是甲姓,江东顾氏却已经没落了。只是烂船也有三斤钉,他这话里带着酸味,不知是鄙夷顾氏乱送先人真迹,还是嫉妒人家真迹太多不当回事。

  萧昡哈哈道:“也就是《斫琴图》,你当人家舍得送《洛神赋图》、《女史箴图》?”不过是“画圣”数百幅真迹中的中上之作而已。

  任洵小心翼翼的卷起画轴,一脸满足之态,“顾常侍其他的我也不奢求了,能得《斫琴图》已心满意足也。”

  任洵人称“琴三痴”,一痴收藏名琴,二痴收藏名琴谱,三痴收集名琴图。

  卷了画轴,他又回复疏懒闲散的神态,“两方送的都是重礼啊。”

  黄金珠玉算得什么,五六百年份的山参灵芝也只是“应景”,不是珍罕到不可得,唯独这些名人真迹,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齐王加上一幅《斫琴图》,这礼却是重过太子了。

  任洵慵懒倚着凭几,大袖挥了挥,“齐王表现得急迫了。”

  萧昡眸中幽色,冷冷一笑。

  他叫进萧存贵,吩咐道:“将礼单抄给承和院,由四郎君定夺处置和回礼。”

  萧存贵应喏退下。

  任洵懒懒拂了下袖子,“国公这是将四郎君推向前面了。”这礼可不是好回的哦。

  萧昡道:“四郎卧病二十一年,难免有人动心思,也该显显眼了。”

  任洵笑悠悠的拖长声调,“风口浪尖哟——”

  梁国公眼眸深沉,“玉不琢,不成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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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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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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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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