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憋着事,漱口时都有些不专心,然后便被母亲一句话惊得差点咽下漱口水。
她抬头哀怨的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的心思肯定早被母亲看穿了,就是不说,故意挑在这个时候才说出。
在绮娘忍笑的表情中,萧琰吐出漱口水到盂里,拿起手巾擦了下唇,急急道:“阿母,您说四哥成亲了——”眨了下眼,期期艾艾说道,“我昨天听萧十四的长随说‘新人’,猜想应该是四哥……嗯,正想着和您说呢。”
“哦。”商清淡淡一字。
萧琰结结巴巴的,“我,我就是……有些不开心。”之前担心被母亲知了,又要说自己“有嗔念,心不静”,罚抄《玉清经》了。
“哦。”商清又淡淡一声。
又淡然一句,“书房的障屏可以换了。”
萧琰立时乐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母亲,“我可以用柳体写一幅新的。”她眉眼光彩朗润,跟着却又蹙了眉,咕咙道:“……四哥真的成亲了?”
有些不敢置信。
那个身子弱,却总是笑得温暖的四哥真的要成亲了?
商清眉眼淡然,道:“怎么,你四哥不能成亲?”
“不是……”萧琰眨了下眼,说道,“总觉得,有些远。”四哥说过“不会太早成亲”,现在算“不早”了么?她“唉!”一声,表达心里的幺叔结,“上回见四哥,也没听他提一句。”觉得好突然。
“你以为你四哥什么都和你说。”商清轻飘飘的语气,用白巾拭了唇。
“唉,也不是。只是,这么大的事,嗯,终身大事……”萧琰怏怏的,觉得被亲爱的兄长忽视了。
想到萧琤有四个月没来骚扰她,莫非就是替四哥迎亲去了?萧琰心里有些嫉妒。
商清起身离席,走过女儿身边时,抬手在她怏怏的小脑袋上拍了一记。
“你四哥身体不好。”
萧琰眼睛眨两下,“哦哦”两声,神色一振,心想:不是阿兄忽略她,而是……并无多少开心吧?以四哥的品性,这还是“太早”了啊。她忽地抬眼,认真道:“四哥的病会好的。”
商清清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四哥待你好,你希望他好也是应当。”
萧琰起身追上母亲,道:“四哥成亲了,我应该去道喜吧?”
商清侧首乜她一眼。
萧琰嘻嘻笑着,扯母亲袖子,“我悄悄去,不让别人看见。”
商清乜她一眼。
萧琰眨着眼,讨好的笑,“我练完武,写完《玉清经》再去。”
商清哼了一声,拂袖进了书房,坐榻上看书不理会她。
萧琰扑入她怀里,蹭来蹭去。
商清嫌弃的拍开她,“都这么大了,还往怀里蹭。”
萧琰哼哼,“再大也是您女儿呀。”
“以后蹭你夫君,哦,夫郎……”商清忽然侧头看她,“你以后是嫁还是娶?”
萧琰理所当然的扬眉,“当然是娶,好孝顺您呀。”
您可是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嫁了,您岂不一个人了?
商清轻嗤一声,回转先前的话题,“以后蹭你夫郎去。”
萧琰嘴角抽了下,对母亲这种“一根筋”颇有些无语,也回转先前的话题道:“才不,没有阿母身上香。”
“胡说,世家郎君每日至少熏三道香。”
“那是熏出来的香!”萧琰赖在她怀中,“我以后要找个天然香的,还要靠着软绵绵的,好舒服的。”
“你确定你说的是夫郎,不是隐囊?”
萧琰噗哧一声,笑得打滚。
商清如来神掌拍她背上,语气轻飘飘的让她打个寒颤,“还不去练武?”
“唉哟!”萧琰一骨碌爬起来。
商清看她一眼,“今日起,加抄《徹视经》。一个月后,可去。”
萧琰脸一苦:又加抄一部经?
须臾,又欢喜起来。
母亲答应了啊。
……
承和院。
书房里很静。
萧琮如往常般半倚在书案后的长榻上看书。
沈清猗跽坐在书案对面,手里翻阅着萧琮历年来用药的方子,都是孙先生所开。
越往后翻,她的眸子越是寒深幽沉。
萧琮手中的书卷半天没有翻页。
书房内只偶尔有药方翻动的细微声音。
萧琮走神的样子落在沈清猗抬起的眼中。
她心中微讶,却没有询问。
毕竟,她和他在昨夜之前还是陌生人。
萧琮忍不住了总会开口。
在沈府,她早已经学会了隐忍。
萧琮微微直了下.身,便见对面年少的新婚妻子垂眸认真的神色,眼中的凛冽因长睫垂下而挡住,便显出清静端华的气度。
他咳了一声,坐直。
沈清猗起身绕案过去,伸手掖了掖他背后的拈金缎隐囊,“还是靠着吧,舒服些。”
萧琮往隐囊上倚了倚,微笑道:“阿沈适才看药方良久,可看出点什么?”
“孙先生开的药……”沈清猗斟酌了一下用词,“很是,妥贴。”
“咳……”萧琮咳笑两声,“是中正平和吧。”他又笑,“孙先生当年说过,我用他的药,死不了,却也好不了。呵呵……”
“你这病要根治,却也不是无方。”沈清猗微蹙着未描黛略有些清淡的眉,说道,“只是用药需猛,恐怕有些凶险……”
她回想起九个多月前——
父亲从扬州悄然带她去了建康府,城内也有他们沈氏的宅园。
父亲带她上了一处台阁,平素清逸雅俊的脸庞有些幽晦,转眸凝视她片刻,似是无语心叹,须臾,喟然道:“你,好自为之。”宽袖一拂,飘然离去。
沈清猗平静抬眸,向阁台上行去。
观月赏舞的高台上十分冷清,只一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修长,眸子幽邃不明,高远如天意难测。
“沈十七?”男子的声音醇厚悦耳,却有逼人的威势。
“是。”
“听说因你生母出身微贱,连累你在沈氏处境不佳?”
“儿不因母苦。”沈清猗平静道。
“听说你医术精湛?”
“经年琢磨,有些心得。”
“孙先生说你极慧,性敏,果决善断。可惜,因嫡母之故,不为沈氏所重。”
沈清猗垂下眼皮,“孙先生谬赞,小女只是当断而断。”
“好个,当断而断!”梁国公蓦地仰首大笑。
须臾,梁国公止住笑声,负手道:“我与你父沈经世(沈纶字)既有世家之谊,又以诗文相交多年,互成莫逆。当年我家四郎出世,你父亲来信说,他日有嫡长女,必嫁我萧氏嫡长郎。几年后你父有了嫡长女,果然提结亲之事。于是,换了庚帖,定下亲事。”m.χIùmЬ.CǒM
他声音一顿,目光锐利,气势直压过去,“两个多月前,你父来信,说沈五得了怪疾,一脸恶疮,久治不愈,不得已愧然提出退亲。”
沈清猗神色平静。
梁国公冷笑,“这就奇了怪了,好好的,怎就突染怪疾?孙先生说你精通医术,可知有这种怪疾?”
“小女曾在一卷古籍上见过,”沈清猗神色从容镇定,“说起来,这种怪疾倒也不难治。只是,治愈后脸上会留些麻点,过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消了。国公府若等得,过个半年再来迎娶家姊也不迟。”
梁国公盯视她,陡地沉喝,“沈清猗,是你做的?”
威势如山压下。
沈清猗袖底握拳,眸子却依然清静寒冽,声音也平静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回道:“是。”
梁国公挑眉冷笑,“你费尽心机,破坏你嫡姊嫁入萧氏,无非是为了自己打算。这般坦言相承,就不怕本公告诉你父亲,让你母女俩在沈家无立足之地?”
沈清猗仰起头,寒眸如雪,冷冽镇定,“国公双目如炬,小女这点心思自是洞察透彻。家姊自幼承宠,性情骄纵,沈氏上下容她、让她,萧氏却未必。萧四郎君缠绵病榻,须得妥贴关顾,以家姊的性子,只怕不大适合。小女只是希望家姊经此一挫,知些天高地厚,收敛些性子,省得嫁过去后让萧氏为难,坏了两家交谊。”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用心好的很。”梁国公冷笑。
“国公明鉴。”沈清猗竟是承了这句“赞美”,寒眸夷然无惧。
梁国公冷视她一阵,倏地又大笑两声,说道:“好个伶牙利齿的沈十七!”
沈清猗垂眸,“国公雅量。”海涵小女的算计。
梁国公又冷笑一声,“纵然本公不计较你暗害你嫡姊之事,但你不怕我萧氏真个等上半年,定要迎了你那嫡长姊入门,让你百般算计落空?”
沈清猗抬眉,眸光冽冽,“国公英明,想来兰陵萧氏不需要高贵精致的瓷瓶。”
梁国公一怔,蓦地又大笑,继而面冷如铁,声音锋利如刀,“沈十七,你记着,本公容你谅你,皆因四郎!”
你治不好阿琮,你们母女就一块死!
……
梁国公冷酷的目光如在眼前。
沈清猗收敛心神,垂眸沉沉。
——管它剑走偏锋,还是用药奇险,治好了萧琮,才有她和母亲的活路!
手背倏地一温,萧琮攥过暖玉的手覆上沈清猗手背,清俊的脸庞上一双眸子温暖柔和,“你有信心,用药便是。”
我若有意外,也必保你们母女周全。
沈清猗抬眸凝视这位苍白羸弱的兰陵萧氏继承人,心里暗潮涌动,起伏难平,声音却是格外的冷冽、平静: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所以萧琮,不想连累我的话,就拼了命搏一个活字!
……
清宁院。
萧琰收刀,三月还有春寒未尽,她身上却是一片白气腾腾。
抬袖抹了下额上的汗珠,右手一扬,“扑!”木刀准确无误的落入廊上刀架木鞘内。
她抬步往内庭去。
泡完药浴出来,穿好衣服时她想起萧琤那货。
有近一个月没见人了,八成是在四哥婚礼上偷跑,被他那公主母亲抓包了!
嘿嘿跪地抄佛经。
萧琰幸灾乐祸的笑了。
说起来,萧琤经常抄佛经,她经常抄道经,真是哥俩好,呸,谁跟他哥俩,兄妹俩也不是,哼!
萧琰当然不觉得她是想萧琤了。
只是那招横空鹰喙她已经练熟,想拿萧琤试试招,然后看他一脸屎色——哈哈!萧十四那货受刺激了,定然又憋着劲学横刀刀法的后面招式,然后再到她面前显摆……
萧十四你快来吧。
我想念你了。
萧琰笑得嘿嘿嘿。
又念起四哥萧琮。
想起阿兄微微的笑,像他给她握的和阗暖玉一样,温温润润的。
《易》说“谦谦君子”,《诗》说“温其如玉”,说的就是阿兄这样的人吧。
这样好的阿兄成亲了,应该送份贺礼给他吧?
萧琰心想:送什么好呢?
她趿着木屐仰着头,皱着细眉毛,一直走到书房还没想好。
再过两天就是一个月了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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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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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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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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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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