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园子,嬉嬉闹闹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
就连这一方京城里,也昏昏欲睡。
自下了早朝,沈大人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房顶上的信鸽来回了四五趟,也没能消去他脸上的愁容。
说来说去,还是三皇子封王在即。只是这时节,极易被人大做文章。眼下越王虎视眈眈,又自断一臂,交出了一本账簿。
且不说这账簿上到底有几分真假,单凭这几日大理寺忙的脚不沾地,的的确确还是有些东西的。
就连一向不喜言笑的陛下也罕见地在朝上接连夸赞,称其有大贤之风。
这话一出,越王府邸不知又被多少人踏破了台阶。
天平一旦有所倾斜,势必有暗潮汹涌。此时若不破釜沉舟,之前所作的一切恐怕都会泡汤。
“这是要掏空沈家的老底呀。”沈大人深深叹了口气。
京都春夏交际总是多雨。雨水一多,河道势必就要固堤,有些地势低的地界,还要提前组织百姓迁徙。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且涉及地方大大小小官员不计其数,调配人手,安排人工,材料物资,说起来都甚是繁琐,更别提要亲自谋划。
想起今日朝堂之上,二龙相争的场景。
沈大人眉间的忧愁更甚,他这一脉,被陛下许了刘献之,为得就是个中均衡协调,相互制约。
可如今看来,安定王并不安定,而他沈府,也难左右逢源。
“老爷。”房门被轻轻敲响,冯娘子的声音柔柔透了进来,“妾身带了些宁神汤。”
合上手中的信笺,沈大人拧着眉,有些烦闷,“进来吧。”
盛在碗里的汤汁清亮,冯娘子小心翼翼地瞧着沈大人的脸色,斟酌着想说些好话哄他开怀,“老爷,今刘公子......”
“胡闹!”汤匙“咚”的一声砸在碗边,沈大人眉头更紧,“什么刘公子,那是安定王!”
“你管家如此不懂规矩,万一下人们也跟着叫顺了嘴,你这不是害了徽娘!”
“老爷息怒。”冯娘子听得脸色一白,膝下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沈大人面色更难看,语气稍稍收敛,“你这又是作甚。与其动不动就跪,你倒是长进些!”
“老爷。”冯娘子偷偷抹了泪,“妾身知道了。”
“知道了就先回房去。”沈大人将碗勺一推,到底见不得女子掉泪,心下一软,劝道,“为人父母,自然事事都要替子女多加打算,徽娘便不是你亲生,总归也是你养大。连你都不护着她,不替她多想想,你叫云容泉下有知,该多放心不下?”
收拾碗勺的动作一顿,冯娘子脸上血色褪尽,就连咬着的唇也惨白一片,“老爷教训的事,妾室必然事事都以徽娘为先。”
眼瞧着提着食盒出去的身影有些僵硬,沈大人叹了口气,拿出抽屉里早就买好的一支蝴蝶金钗,放入袖中。
这些年冯娘子操持家中也算得体,他纵然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小意的温柔倒是不会吝啬。
透过推开的窗,他默默注视着最上头云层翻涌,心底略过几丝悲凉。
京都晴朗多日,想来也是时候要变天了。
似是要印证他的猜测,不过片刻,空中乌云压低,沉沉坠着风雨,刮得人又闷又热。
略过虚掩的房门,更是叫人气憋的紧。
好不容易将沈徽哄在床榻上,刘献之口里的茶水还未咽下,就听身后又起了动静。
他叹了口气,这瓶花酿入喉虽然香甜,但后劲极大。瞧她这模样便是没怎么饮过酒的,念着他的小字的声音,又好似情话。叫人舍不得推她太远。
且依照护卫给的线报,这小娘子面皮薄。这会闹归闹,待她醒了酒,又不知该羞成什么样。
“白石。”甜腻的声音好似勾子,刘献之一回头,就瞧见她用薄被把自己紧紧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笑嘻嘻地犯着傻劲,“白石,刚刚我们过了年三十,上元节,这会该过,嗝~”悠长的酒嗝稍稍断了她的思绪,沈徽皱了眉,一缩头将脸塞进被里,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算着什么。
“沈姑娘?”刘献之坐在床头,不敢再像之前一样,贸贸然将人从被里捞起来。毕竟一刻钟前,他这么做了,沈徽便哭了许久,嗓子都哭的暗哑。
好不容易才哄住,他哪里还敢造次。
“沈姑娘?”刘献之稍稍提高了音量。
“嘘。”裹成一团的被里稍稍露出一条缝,沈徽眨了眨眼,“我还没数清楚呢。”
“你在数什么?”
“我答应过要陪着白石过节,不让他冷清。你瞧,这是除夕夜。”薄被掀开少许,露出一双莹白的脚丫。沈徽将被子一角递在刘献之手里,示意他也裹进来。
“沈......沈......”饶是见惯沙场生死的少年,此刻也有些面红耳赤,他口里结结巴巴,下意识地偏过脸,只手指将被角攥得发紧,生怕唐突了沈徽。
偏偏这醉酒的女娇娥丝毫不知,将一双小腿担在刘献之膝头。与他认真地掰着手指道,“除夕、上元、清明?还有什么?唔,还有端午!”
“我想起来了!”她挪着脑袋靠近僵着身子的刘献之,悄悄将被子裹得发紧,骤然来临的黑暗中,甚至能听到“咚咚-咚咚-”越来越快的细微声响。
沈徽歪着脑袋,直直扑向刘献之,口里还万分得意,“白石,我现在是粽子,我们过端午啦!”
落入怀里的女娇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便是在暗处也闪闪发亮,晃得刘献之有些喘不过气。
偏她还不自觉,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颇为幼稚的笑道,“白石,我送你一个大粽子,你要不要吃?”
“嗷呜-,就这样,一口吃掉!”她比比划划,耳朵贴近他的前襟,忽得没了动静。
“沈......”下巴抵在她的发丝,刘献之刚刚松了口气,就被她攀住了肩头,指着左胸口,问得一本正经,“白石,你这里是不是住了人?”
“......你!”这问题刘献之答不出,只虚虚揽住她的腰,生怕她跌了下去。
喝醉了酒的沈徽,性子十分难缠。他越不说,她偏要说。
似是瞧不见郎君如玉的脸庞隐隐有了红意。
“你听。”沈徽示意他低下头来,她自己附在那处,听了半日又道,“这里面好似有人在敲门,又急又重。”
她抬起一双诚挚的眼眸,十分好心道,“白石,吃人是不对的,要不你放她出来吧。”
“哄--”
她的手指还点在心前,那张永远冷清的白玉面庞,唰得染上了芙蓉色,端的是倾城无双,就连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此刻也眼角通红,好似含了无限委屈。
原本清冷的声线忽得暗哑,他定定看向沈徽,虚虚揽着纤腰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低低哄道,“你说什么?”
“吃人是不对的。”
“我不吃人。”
“不吃?”沈徽不信,瞪圆的眼眸里明晃晃都是怀疑,她又贴耳上去听了听,撇着嘴道,“那这里怎么会有人敲门?”
“谁告诉你这是敲门声了?”他的声音也似沾了醉意,低低晕开一圈旖旎。
“不是?”沈徽一把捂住他低下来的唇,眉眼里全是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你先别说,看我说的对不对!”
手指戳在他的心口,沈徽眉飞色舞道,“这里面是兔子!”
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兔子?”
他的唇被沈徽手心松松拢着,说话的声音发闷,“你又知道了。”
“哈!果然是兔子!”沈徽得意的一笑,伸手抚在他衣襟,似是给里面的小兔子顺毛,可看向刘献之的眼神却狡黠的很,她压低了声,小心翼翼生怕被他心里的小兔子听见,“白石,刚刚我听这兔子腿脚有劲,想必叫你养的肥嘟嘟的,要不我们把它烤了吧。”
“......”
“你别这么小气,我都把自己当粽子送给你过节了。吃你一只兔子,你就这么舍不得。”她眼神一垮,红扑扑的脸蛋上颓然一片,“你瞧,你就没把我当妹妹。”
沈徽假意耷拉着脑袋,耳朵竖的老高,只等刘献之松口,答应替她烤了这只肥兔子。
以他们过了命的交情,吃只兔子还是可以的。
她笃定,十分安静地等着刘献之满口答应。
“我的确没把你当妹妹。”耳边的男声带着无奈,话还未尽。就被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唬住了后半句。
沈徽一口咬在他的肩头,愤愤道,“那我也不送你了。”
说着,伸手就探进了刘献之的衣襟,摸索着之前丢进去的金簪、手帕。www.xiumb.com
终归是酒醉了人,又哭闹了好半日,她这帕子还没握在手里,软在刘献之怀里便睡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好在床榻,刚刚还如玉的脸似是再也压抑不住,登时红得毫无顾忌,刘献之定定坐在床头,丹凤眼中似有万丈银河,抿着唇低低道,“既是送了我的,哪能再还给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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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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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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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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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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