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困,还早。”
话是这么说,但周夙开车实在是稳,加上车里空气温暖,付翩又喝了点酒,过了半个多小时就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跟平时差不多,只是更加不设防,看起来很安宁。周夙每次见他都有种时间变慢的感觉,可偏偏自己的心跳不配合,一个劲地咚咚咚,平白破坏了岁月静好的氛围。
周夙叹了口气,帮付翩把座椅放平,又从后座扯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手指不小心碰到颈边的皮肤,周夙感觉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我操,都是男人,你没事吧?他心里骂了句,强迫自己认真开车。
付翩醒来时,先是觉得脖子有点酸,睁开眼看见头顶陌生的车饰,又觉得有点迷茫。
“醒了?”周夙沉沉的声音响起,大概是车里干燥,听起来比平时哑。
“这是哪儿?”付翩抬手看了一眼,一点半,他们离开时才不到十点。他坐起身,看见窗外连绵的山峰和无边无际的星空。
星空。付翩呼吸一滞。
“北京西边儿,百花山。”周夙咧嘴一笑,“快到山顶了。今天难得大晴天,星星很多。”
付翩说不出话,他怎么也没想到,周夙说出去玩,是开了三个多小时车把他带到山里看星星。
“不过你睡得真够沉的,我中间停了两三次都没醒,最近工作累着了吧?”
“嗯……”付翩脑子一片混乱。
“我猜也是。”
深更半夜,荒郊野岭,如果旁边的人不是周夙,付翩都要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周夙觉得好笑:“我这人有时候想起一出是一出,你不介意吧?”
付翩摇摇头。反应过来之后也没多惊讶,毕竟有咖喱蟹的事情在先。
“快到了吗?”
“快了,前面是离山顶最近的一个停车场。”
付翩从窗户望出去,天空很近,星星像碎钻一样铺满夜幕,初秋是北京最好的季节,晴朗,干燥,凉爽,付翩打开半扇窗,山风带着寒气卷进车里,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每个毛孔都叫嚣着舒爽。
“刚睡醒,小心着凉。”周夙说着,把窗户关上去一点。
付翩回头看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些孩子气的天真:“好漂亮啊!”
周夙撞上他亮闪闪的眼睛,微微一愣,随即展开一个笑容:“嗯,很漂亮。”
停车场离山顶很近,视野开阔,付翩没想到的是还有两辆车在这里,不过人不在,大概是上去了。
山上不比城里,气温低了十几度,付翩身上只穿了件衬衫,于是裹着毯子下了车。
他靠在车头,面前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群山和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百花山的名字先入为主,空气里似乎都带了淡淡的花草味道。
周夙也下了车,递给他一个巨大的保温杯:“路上便利店买的。”
付翩拧开,热牛奶的香气扑鼻而来。
“谢谢。”喝了一口,身心一起暖了起来,“上次看星星还是因为工作,一大帮人匆匆忙忙的,拍完就连夜赶飞机回去了。”
“这次不用急,再等三四个小时,我们还能上山顶去看日出。”周夙捧着杯热咖啡喝。
“你明早不是有课吗?”
周夙转头看他,扑哧一声笑了:“你是真的忙糊涂了,明天中秋节,我不上课。”
付翩一愣:“那你还……”
那你还这么糊弄陆柯?
周夙一脸无所谓:“我估计他也不知道。”——知道又怎么样,就算明天过大年,我说有课就是有课。
“怪不得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付翩望着夜空喃喃,“我很久没过过中秋节了。”
“今年你过了。”周夙脱口而出,抬起手腕指了指表盘,“今天就是中秋节,我陪你过的。”
付翩也笑了:“就这么过啊?”
“付老师不满意?”周夙眉毛一扬。
“我以为有月饼呢。”
“月饼没有,倒是有别的。”
没等付翩问什么,周夙已经绕到后备箱抱出来一个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到远处,冲付翩招手:“付老师,来!”
付翩过去,看见地上满满一箱烟花,这回是真的震惊了:“你这是?”
“上次玩儿剩下的。”周夙把烟花一个一个摆开,“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找个地方放炮仗,是不是挺幼稚的。”
付翩想说是,又想想人家把解压工具都拿出来给他玩了,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不幼稚,很浪漫。”
周夙哈哈大笑:“幸亏上次把二踢脚都放了,不然今天被你看见还怎么说浪漫。”
说完,他点了一支烟递给付翩:“付老师试试?”
付翩犹豫了一下接过去:“你站远点,我不太熟练。”
周夙往后退了几步,含笑看着他。付翩挑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弯腰凑上去点燃引线。
巨大的金色光树从地上升起绽开,他本能地缩了一下,然后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这个是火树银花吗!”
半分钟后,烟花慢慢熄灭,周夙用下巴指了指另一个比较大的:“点那个看看。”
付翩有了经验,点燃之后从容地退到一边。这次是一筒□□,一个接一个窜入夜空,在高空绽开紫色和金色的圆形烟火。不得不说周夙的解压方式真的很有用,付翩仰头看着星空和花火,一瞬间忘记了最近所有的疲惫和烦恼。
周夙弯下腰,就着他的手吸了口烟。
“这回满意了吗付老师?”
“满意。”付翩转头,脸上还带着笑。
又放了两个,身后传来人的脚步和说话声,其中有个女孩子的声音特别清亮:“真的有人在这儿放烟花,太浪漫了吧……”
二人同时回头,看见三男两女从山上下来,估计是旁边那两辆车的车主。五个人都很年轻,三十来岁的模样,说话的女孩子看起来小一点,像大学生。
那女孩子似乎认出了周夙,半句话堵在了喉咙里。其他几人也微微怔住,其中一个扛着三角架的男人试探地问了句:“……周夙?”
周夙心里叹了口气,冲他们笑了笑:“你们好。”
“……你好。”
另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年轻男生似乎是个摄影爱好者,认出了付翩:“付,付老师!”说着就跑了过来:“付老师我特别喜欢你!”
周夙见他身上那个沉甸甸的摄影包晃来晃去,怕撞到付翩,于是揽着人往后带了带:“小心。”
所幸男生没敢真的扑上来,在两步外站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
“来拍星星吗?”付翩笑得温和。
“对,还准备拍日出。”
都是年轻人,加上周夙本来没什么明星架子,短暂的惊喜过后,几人说话就放松了起来。
他们从车里拿出几张折叠椅,付翩和周夙把烟花放完,就跟他们围坐成了一圈。
五个人里一个咖啡厅老板,两个纹身师,两个艺术院校研究生。
没多久,话题自然而然地到了周夙身上。
“我特别喜欢你的《绵延》,演的太好了,片名的意思是生命的绵延吗,我看网上各种分析,怎么说的都有。”
《绵延》是周夙的第二部电影,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也可以这么理解。付老师觉得呢?”
周夙突然把问题丢给付翩。
“嗯?我猜是来自柏格森的绵延说吧。”付翩仍然裹着毯子,手里捧着周夙的保温杯,“电影里有一些意识流的表达。”
周夙的眼睛亮了亮。背着照相机的叫张恒之的研究生也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柏格森?”咖啡厅老板问。
“柏格森认为绵延是真正的时间,是存在于我们记忆中的,被直觉感知的时间。”付翩解释。
张恒之补充说:“也就是说记忆是一条超越物质世界存在的永恒的河流,□□消亡,精神永存。”
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再结合电影内容,确实很贴合主题。
“不愧是江导的片子,起个名儿都这么哲学。”寸头纹身师感叹。
“哲学有时候也很浪漫。”周夙说。
最开始那个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付翩,笑得一脸深意:“你也很浪漫。”
周夙难得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冲小姑娘眨眨眼:“我俩从朋友聚会上溜出来的,你们可千万别发微博。”
“放心放心。”几人说。
“付老师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多了,懂的也多。”另一个姑娘说。她是寸头纹身师的助理,扎着高马尾,看起来很酷。
“是吧,我俩比起来是不是他比较像明星。”
“那倒没有,你也帅。”
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付翩总是话不多,反倒是周夙三句不离他,就连聊到刺青时都要问一句付翩:“哥,你身上有纹身吗?”
“没有。”付翩有问必答。
“也是,你皮肤这么好,万一纹坏了就太可惜了。”
“找吴老师啊,吴老师就没毁过皮。”小姑娘说。
吴老师就是那个寸头纹身师,叫吴亓,在北京很有名气,一般要提前好几个月预约。
吴亓摆摆手:“有想法的话随时找我,今天遇到也是缘分,给你们插队。”
“不过演员纹身还是要慎重。”助理姐姐说。
“我暂时没有打算,想不到什么值得往身上刻的东西。”xiumb.com
“慎重点好,有的小年轻谈个恋爱脑子一热就去纹对方的名字,分手了又蔫蔫地来洗,太折腾。”
“等我老了说不定会把steam账号密码纹在胳膊上,省得自己忘了。”周夙开玩笑。
吴亓也笑:“是个好主意。”
说起游戏,咖啡厅老板兴奋了,拉着周夙侃侃而谈,最后还约好加个好友回头一起玩。等他们聊完,周夙回头一看,付翩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付老师最近太累,缺觉。”周夙冲众人笑笑,“咱们也回车里休息会儿吧,日出再出来看。”
于是大家各自收拾收拾回车,周夙轻轻推了推付翩:“哥?付翩?”
付翩睡得不沉,一下就醒了。他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两点半。回车里睡,日出我叫你。”
付翩头发睡得有些乱,脖子以下的部位都裹在毯子里,看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周夙没忍住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夜色昏暗,基本只能看见他银色的头发和身后的星空。
“拍我干什么?”
“你好看呗。”周夙咧嘴一笑,冲他扬了扬手机。
付翩看了一眼,半是埋怨半是好笑:“什么构图。”
“跟大摄影师肯定比不了,不然下次你教教我?”
“行啊,去我工作室报班,8800一节课,给你打个折,8000。”
周夙跟着付翩钻进车里:“不是吧付老师,你们工作室还有这个业务?”
“以前没有,现在可以有。”付翩躺在座椅上懒洋洋地笑,“包教包会。”
“太贵了。”周夙耍无赖,“再打个折?”
“不行,一口价8000。”
“那我不学了。”周夙打开相机又拍了一张,“熟能生巧的事儿,小爷我自学成才。”
付翩抬手挡住自己的脸,周夙掰下来,付翩又挡,周夙又掰,来来回回几次,周夙本来撑着身子,一个不稳倒下来摔在了付翩身上。
胳膊肘撞到付翩的肩窝,只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对不起……”周夙慌忙起身,“撞到了哪里,疼吗?”
“没事……”
二人的脸距离不足十公分,周夙几乎是半个身子贴着付翩。短暂的慌乱过后,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你起来……”付翩艰难地动了动胳膊。
周夙无处着力,想把自己撑起来,一动却离付翩更近了,近得可以看清他的睫毛。
付翩推住他,周夙终于借力坐了起来。
“抱歉,撞疼了吧。”
“不疼,你不重。”
两句话说完,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付翩先开了口:“你睡一下吧,开了一夜车。”
“嗯,”周夙脱下风衣往身上一盖,遮住半张脸,他知道自己耳朵红了,“晚安。”
“……晚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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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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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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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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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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