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凡人匆匆忙忙回家收晾晒的衣物,关门闭户,只须臾光景,天色就暗了下来。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一小姑娘担忧害怕地从窗户缝里往外瞧。
“孩子快别看了,这是阴日阴时,鬼门大开之日,一甲子才一次的大日子。”老妪赶紧把孙女抱下来。
“奶奶,鬼门大开,真的有鬼会出来吗?”
小姑娘的父亲过来把窗关牢:“鬼门大开只是仙家修士的一种说法,说是这一天,地下阴气往上渗,与天地灵气纠缠,整个天地陷入一片混沌,会产生许多天气异象,不过过了这一天就好了。”
“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某些人可能是大机缘,但也有可能生出许多祸乱来。”
忽然一阵大风席卷,男人没拿住窗户,木窗被掀了开去,祖孙三人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却还看到暗沉沉的天上一道亮白色的流光掠过。
“爹爹,那是什么?”
“那……仿佛是修士在天上御剑而行?”男人喃喃道,“这种时候还在天上飞,还这么快?就算是顶厉害的修士也太过大胆了。”
回过神他赶紧把窗户重新管好,大胆又如何,那些都与他们这样的肉胎凡躯无关。
天上,时羽踏着自己的本命仙剑——长梧飞速前行,双眼通红,整个人已被仇恨所摄,满身几乎要爆溢出来的杀气。
身后一道金色剑光瞬息而至,阻拦在时羽面前,时羽被迫停了下来。
“阿羽,跟我回去!”
时羽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全部灵力都倾注在脚下的剑上,一停下来,暴雨将她的头发、面孔、衣物全部打湿,她道:“我要灭了象首宗为我的家人报仇,你别拦我。”
“你冷静点,时氏被灭,或许还有隐情,就算是象首宗做的,也需要证据才能将其定罪。”
男人凤仪仙姿,清俊无双,一身白金色的仙首法袍在风雨中猎猎飞扬,流光灼灼,不染纤尘,那双凌厉冷峻的凤目在这一刻依旧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他正是当今修真界仙首,也是时羽的道侣,霁明君云遂。
时羽却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证据?还要什么证据?这么明显地摆在那里的事情,你却还要我忍,要我等,到底要我等到何时?!”
“象首宗乃三大宗门之一,即便我是仙首,也要讲究证据,不然贸然动了象首宗,众仙门如何能服,一个不当便会掀起大乱。”
时羽满眼不可置信:“你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亲人全死了,你却叫我冷静?如果死的是你师祖师叔,被灭门的是你的云澜宗,你能做得到冷静,做得到讲究证据吗?”
云遂一下抬高了声音,将风雨声盖了过去:“时羽,慎言!”
时羽凄凉地笑了:“你也觉得可笑是吧?连说都不让说,连设想一下你亲近的人罹难你都不敢,却能够在我时家被灭门的当下叫我冷静。我的痛苦你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你就像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冷眼看着我在烈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还能冷静地考虑到方方面面,考虑到怎么做才能不引起修真界动荡。”
“我其实早知道的,什么都比我重要,你坐稳仙首之位比我重要,你云澜宗的安危昌盛比我重要,众仙门之间的平衡比我重要。我都懂,我都理解,所以这些年来那些流言蜚语,我听着心里再难受,我也忍了。谁叫我嫁的是仙首呢?我得到了如意郎君,自然要有所牺牲,只要你心里有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我突然发觉,这一切都是个笑话。”
“时羽!”
“你还记得那年云澜宗被攻打吗?你征战在外赶不回来,我拼尽全力地护着云澜宗弟子和你的师尊,看到他们受伤身亡,我心急如焚,因为我怕,我怕你为此难过,我不敢想象要是你师尊出了什么事,你会受到多大打击,你会有多痛苦。整整三天三夜,我守在他床前给他输灵力,一刻都没有断过,甚至因此……”
“我以为处境转换,你就算不像我那样急怒,至少会有几分担忧,可事实却是你竟能这么冷静平静地权衡利弊。”
时羽捂着肚子惨笑,笑得眼泪不停地流,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凄厉而绝望:“我的痛苦,你竟半点也感受不到。”
云遂听着她的控诉,一手背在身后,临风而立,像一尊不为所动的神像,只眉角略微动了动,泄露了他并非完全平静的心:“娶你之前,我就说过,我可能一生都不会爱上你。”
时羽的笑戛然而止,眼泪和雨水都挂在脸上,令她看上去十分滑稽。
是啊,不爱你,又怎么会痛你所痛,伤你所伤?
她的控诉根本毫无道理,甚至像在无理取闹。
她看着眼前清冷如仙的男人,忽然觉得如此无力,像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倾注一腔爱意却丝毫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一样:“因为没有爱,所以连一丁点的怜惜,乃至于同情,也没有吗?我们做了十年夫妻啊。”
看着男人沉默的面孔,时羽得到了答案,她凄凉地笑了笑,喃喃道:“也是,像你这样的鸣灵境修士,高高在上的霁明君,人生何其漫长,区区十年而已,随便闭个关就过去了,又哪里值得放在心上?”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竟是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将自己震出了内伤。
云遂眉心一紧,闪身来到她身旁,伸手扶她:“先跟我回去。”
时羽却御剑猛地避让出去数丈之远,轰隆一道雷劈下来,雷光照得时羽的脸孔雪亮雪亮,冰冷而决绝:“云遂,我们和离吧。”
云遂皱眉:“别胡闹。”
“我认真的,仙首夫人这个枷锁,我戴了十年,够了,我累了。左右我也未曾被册封,只是一个‘夫人’而已,一纸和离书便能将我们的关系彻底斩断。”
时羽极端平静的表情让云遂明白,她不是在开玩笑,他拧起眉,心中涌起一股烦躁,耐着性子道:“你现在不冷静,先跟我回去养伤,我会查清时氏灭门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其它……”他略作停顿,“以后再说,你若想正式册封,也未尝不可。”
时羽哂笑了一下:“以后?没有什么以后了,时家没了,我一无所有了,我没有以后了。”
她右手张开,脚下的长梧剑蹭地一声来到她手中,她举剑直指着云遂:“你既非要阻拦于我,那便战吧!”
云遂沉下脸:“阿羽,不要玩笑,你不是我对手。”
“不是你对手吗?那这样呢?”时羽闭上眼,片刻后猛然睁开,双眼已赤红如血,衣发狂飞,身周灵气暴动,连天上滚滚乌云和那肆虐的雷电都对她生出畏惧一般,不敢靠近,因此她身周竟然明亮了几分,连雨也停了。
云遂大惊:“你!鸣灵境大圆满,半仙之境!”时羽原只有颂魂境中期的修为,却在瞬间修为暴涨,连跨六阶,攀至千万年来罕有修士能够抵达的鸣灵境大圆满,只差半步就能够飞升了。
那只有一个可能:“你修习禁术!”
时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勾唇邪笑:“很吃惊吗?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你霁明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鸣灵境修士,我只能拼命修炼,无奈我的资质实在算不上多好,年岁又太轻,我只能另辟蹊径了,这禁术倒是意外地适合我呢!”
云遂脸色凝重得吓人:“即便是禁术,也不可能短短几年练到这个程度,修为暴涨至此定有代价,你付出了什么?”
时羽冷下脸色:“不愧是仙首,好眼力,不过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她猛地一剑劈出,霎时间风云失色,天地好像被劈开一条鸿沟,云遂已是鸣灵境后期的修为,当世能排进前三,但也扛不住这鸣灵境大圆满的一击,轰然砸进下方山头,整座山地震了般地坍塌下去。
修为暴涨只能维持一刻钟,时羽毫不留恋,消失在这方天地间,下一刻,出现在象首宗护山大阵外。
象首宗守山弟子大惊:“你是谁?快禀告长老……”
话没说完,时羽一眼扫去,几人便化为齑粉。
她伸出手,虚空一握,护山大阵便破了一个口,她执剑走了进去。
一路遇人杀人,遇门劈门,所过之处,鲜血横流,势不可挡。很快象首宗里死伤一片,没死的也逃得飞快。
“时羽,别仗着你是仙首夫人就胡作非为!”象首宗宗主常归鹤带着一众狼狈不堪的弟子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昂然怒道:“莫说你不是正经册封的尊后,只是一未上神宫玉牒、未曾昭告天地的小小夫人,即便你是尊后,也不能翻了天去!”
时羽冷笑:“自比为天,你们也配?”
说罢一剑斩出,众人就跟沙包一样飞了起来,喷血无数,七零八落地摔了出去,生死不知。
鸣灵境大圆满,世间无人能敌。
云遂不能,这些人更不能。
常归鹤的孙女常音晚呆呆站在原地,众人被掀飞之后就露出了原本被保护在后方的她,像一只被吓傻的鹌鹑。
时羽释放威压,常音晚被重重压趴在地,发髻散了,衣服也脏了,牙齿咯咯作响,仪态全无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时羽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扔在常音晚身上:“这是你的吧,时氏被灭那天,你在场。”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那东西是一只染血的蓝色莲花瓣模样的耳坠子,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十分漂亮,是时羽在时氏被灭门后的废墟中找到的。m.xiumb.com
这是净水幽莲,罕见的蓝色莲花,只生长在幽寒之地,千年才能长成,制成丹药有提升修为境界的作用。而能将其摘得且做成耳坠子如此奢侈又浪费,时羽只在常音晚这个爱美又爱炫耀的女修身上见到过。
见常音晚不说话,她一剑刺穿她的大腿,“说,不然下一剑就是废你丹田。”
丹田乃是修士的根本,丹田被废便修仙无望。常音晚今年已有二百多岁,一旦丹田被废,修为不再,将飞速苍老,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化作一具枯骨。
常音晚惨叫一声,脸色煞白,嘴唇翕动了两下,正想否认,但对上时羽赤红的双目,就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只见她忽然狞笑起来:“我是在场又如何?我们在外历练,不慎惊动了一些凶残的灵兽,想着时氏好歹也是仙首夫人的娘家,我们不过是去寻求帮助,谁知道他们那么没用,一波都没扛下来就死绝了。你没用,你的家族也没用,你根本就不配做仙首夫人!”
时羽看着她得意又怨毒的表情,胸口气血翻腾:“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故意将灵兽引过去的!”她一把拔出剑,噗地一下戳穿了常音晚的丹田,霸道的灵气瞬间绞毁了丹田。
常音晚喷出一口鲜血,容颜肉眼可见地苍老干瘪下去,疯狂地大笑起来:“对啊,就是故意的,我还让人围住时家,不让一个人逃出来呢!谁叫你那么讨厌!我那么喜欢云遂师兄,喜欢了两百多年,我才是长辈们为他挑选的妻子!最后却是你一个小家小户出来的嫁给了他。”
看着时羽狂怒的样子,她痛快极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嫁给了仙门之首,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姻缘?你真可悲,你可知,云遂师兄看你的时候,是透过你看着谁?他在云澜宗的院子里有一幅画……”
时羽将剑一拧,常音晚浑身一震,戳心窝子的话没能说完,登时死不瞑目。
时羽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一片暗红,是因为她,是因为她时家才会遭逢大难。
外祖父,姨母,宜庭表兄,宜初表姐……他们都是因为自己才惨死兽口,尸骨无存。
血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惨笑起来。
就为了一个云遂!
如果她当年没有对云遂一眼钟情,没有缠着他追逐他,没有死缠烂打地嫁给他,如果她嫁给他之后不是处处低调而是扶持娘家……
长梧剑振鸣不止,山间凄风怒号。“啊!!!——”她仰天长啸,周身灵力猛然爆发,将周围一切荡为平地。
传承了数千年的象首宗就此毁于一旦,本就被时羽毁坏的护山大阵轰然崩塌。
天地间风雨越急,一声声好似悲鸣。大地被凡人看不见的鬼气覆盖,而察觉到象首宗护山大阵消失,这些鬼气就像猎狗闻到猎物的气味,疯狂聚拢过来,瞬间将整座山头淹没。
如果从上往下看去,可以看到汹涌如海的鬼气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时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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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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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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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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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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