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祐左臂被白羽箭划破了,盐粒糊在伤口上生生的疼。他从百宝箱似的枪袋中掏出纱布,随意缠了两圈。应璟拍着身上的泥土,探身握了握光头僧侣的手:“执行局,土行太阴应璟。”
李嘉祐向他点头致意了一下:“火行,炎上李嘉祐。”
光头僧侣欲哭无泪:“我差点以为您二位要杀的是我。我是金行,永年的古里晖阳,五年前被执行局派来做喇嘛的。”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金行没什么战斗力,就会捣鼓法术,你们要把我扔下去我就没命活了。”
应璟在给pp-2000填弹,桃花眼含着温润的笑:“一早就看出旅行团全是无头孤魂,只有你和那个女孩是确实存在的。”
李嘉祐将一把乌兹扔给古里晖阳,补充说:“我的确认识那个女孩,但她并不知道我的名字。”
更准确一点,他连“故溪”的名字都是无意间看到她证件才得知的。女孩在西西里潇洒甩掉他,让她主动简直像在做梦。
古里晖阳脑袋转的很快:“这邪祟还会变个你熟悉的模样,太险恶了。”他将话题扯回来,变了个人似的,冷静又克制,毕竟金行在执行局一直是智囊的角色,“我在塔尔寺做导游,前两天带着这车旅游团上山,刹车失灵坠崖,结果发现坠进了坛城。”
“你在这山里转了多久了?”应璟问。
“我被震晕了,醒来时车已经在坛城的盘山公路上绕着,山路像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我们无止境地在这里绕了两三天。拉则宫殿是今早突然出现的,我想万一这是坛城出口就下来了,但奇怪的是,”他顿了顿,“团里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女孩。”
古里晖阳接着说:“接下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摸不清她底细,也不敢贸然与你们相认,毕竟我不在执行局公开名录上,是秘密探员。”
应璟点头,古里氏是金行的第一大氏,而古里氏的长子古里晖阳,四年前就在一次坛城任务中失踪了。他当年和李嘉祐还去过“古里晖阳”的葬礼,本就式微的古里氏经此更是门庭冷落,谁知道是假死入了青藏。
算来,古里昭阳还算应璟和李嘉祐的师兄。
乌云一直没散开,只是电闪雷鸣都停了,黯淡无光的山头只有阵阵阴风呼啸而过。
“穆瑶洛桑玛女神。”一滴雨水落在光脑门上,古里晖阳的语速立刻快起来:“我刚刚燃起桑烟回想了风中的鼓乐声,是送魂乐。既然太阴公子说旅游团的人都是孤魂,”他脸上闪过一瞬的悲凉与自责,“那他们应当死了,穆瑶洛桑玛女神是在玛尼堆开了祭坛,送他们去轮回,别再被困在坛城里。”
“我们藏教讲这个的。”他怕师弟不信,低声解释,“他们回家了。”
酝酿许久的雨大颗大颗的坠下,黑云在山头翻动,古里晖阳抱起乌兹面向拉则宫殿,“掌控这座坛城的异兽还没死,女神匆匆送完归魂,连她的长羽箭都被吓跑了。”
枪支早就填好新弹,大雨浇顶而下,在呜咽的风声中,三个人却都没有动。
“说吧。”古里晖阳道,“我猜到了。”
应璟叹了口气,太阴氏是爱管闲事的博爱者,他听着广播里的鬼怪志异顺手查了查失事车辆的车牌号,在停车场他就认了出来,这辆旅游车正是两年前坠崖,还被胡撰成文物倒卖贩子的大巴。
“原来我在这座坛城的盘山路上绕了两年了。”古里晖阳轻声道,愁绪还停在眼眶里,应璟已经飞身将他扑倒,李嘉祐眯着眼盯着弹道镜,对准悉索响声的来源拉则宫殿。
马格南重型狙击/枪——50BGM,填充300诺玛马格南子弹,射程最高可达1km,射入瞬间能搅碎五脏六腑。纤长的手指像魔法师似的缠上扳机,连发子弹砰得在拉则宫殿上炸开。
他眼睛挪开弹道镜确认了一瞬,抿了抿嘴唇,“那东西不见了。”
不应该。李嘉祐的狙击射击成绩,是执行局最好的。
古里晖阳突然絮絮叨叨:“山林葱郁,疾风云浮,对你们两个有压制,这是个木坛城。”
“在我们之前,法王已经派了三次人进来,但坛城还没消失,也不知道是什么异兽。”
风怒雨暴中,天色渐暗,连石阶下的拉则宫殿渐渐都看不太清,被暴雨遮挡了视线。
“我能感受到,它在附近,不断变换方位。”应璟闭着眼过了一会说。
雨越来越大,黑云将天光遮得死死的,他们三人靠在一处,警惕着空山中四处游走的低吟声。
一丝金光飘曳着散在滂沱大雨中,是从众人跃下的山谷底出现的。李嘉祐探身上前,他一时愣住。
“你们过来。”
三个脑袋小心探出悬崖边,之前浓重雾气盘绕在山间,被大雨倾泻后散尽,陡峭的壁崖如同被劈开,在断裂面上,一座飞檐高跷线条轻盈的宝殿正端坐于此,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但它被从中间一刀斩断,和坛城入口无头赑屃的断面一样干净,在黑风雷雨中萎顿着残躯,本该卧佛的莲花台也一劈为二,上头空荡荡的。
“这是什么?”
“不知道。”
应璟突然心中一颤,他感到有只眼在背后冷冷盯着他们,几乎同时李嘉祐开枪,甚至没做瞄准,转身一发诺玛马格南子弹从上到下打了个空。
振聋发聩的吼叫声彻响整片天幕,巨大的黑影嘶吼着冲过他们头顶,强风扫过山头,玛尼石堆的原石四下滚动,他们彷佛汪洋大海中的星点扁舟,如鲲鹏般的身躯将他们掀下悬崖。
潜龙在渊。
应璟眯着眼,一边坠落一边握紧pp-2000在大雨中连续射击,枪口高热的白烟四起,巨大的后坐力推着他下降更快。
李嘉祐在空中五指张开又紧紧握拢,嗡鸣声渐起,一道细小的旋风和火光迸裂在空气中,一柄玄黑的古剑泛着泠泠寒意,从虚空中被他抽出。在寒黯黯的剑身被彻底抽出的那一刻,天地仿佛铮鸣了一声。
一火莲花在李嘉祐手心爆开,古剑几乎追着火焰砸向峭壁,噼啪巨响的火光中,古剑生生砸入岩壁。李嘉祐一手握剑一手抓住应璟,而应璟扔掉打空的pp-2000,拉住了晖阳。
“他被玛尼石砸中了!”应璟满手血,对李嘉祐喊道。
“看清是什么了吗?”李嘉祐肌肉爆开支撑两个人的重量,有些艰难地问。
“更像蛇,没看见龙首的犄角!”
在黑夜的混沌中,巨蛇的鳞片贴着山体滑动,发出令人颤栗的蛇信声。应璟低头去努力辨别,但什么也看不见,连之前谷底的殿宇都仿若昙花一现,不见了。
狂风中,山上的石块还在不断坠落,李嘉祐一边小心躲闪,一边努力往漆黑一片的山谷望去,他和应璟一样仿佛被浓雾遮挡了视线,怎么也看不见。
“他想吞掉我们。“古里晖阳被玛尼石一顿猛砸,他慢慢恢复意识。一轮金色的法/轮在他眼瞳中出现,古里家的法术,他的一双眼睛只能锁定那只异兽。
他看清了。
“啊,师父……”他突然一抖,低声呢喃。那不是什么巨蛇,而是一条被砍断了脑袋的黑鳞三首龙,三个断面齐齐冒着黑血,还插着他师父的法器。巨蛇的鳞片上刻着繁复的炼金符文,翕动的鳞片缝隙中时隐时现密密麻麻的眼睛,像千眼菩提成了精。
这是五行族人除魔卫道千年,无论执行局还是法王,都从未记载过的异兽物种。
“晖阳!是什么?”
他依稀还能听见应璟的声音,但他分辨不出音节来,法术迫使他暂时失去五识。这条断首龙显然被他师父击中过,但不够致命,它吞噬活佛维持生命,他们三个都是它的猎物。
李嘉祐和应璟都不能撑太久,火行和土行在这座坛城中发挥不出大优势,何况,他应该两年前就随着坠落的大巴死掉了吧。
“晖阳!”“晖阳!”
他们还在喊他,像他家弟似的。
他摸索着从深红藏袍的最里层掏出一个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布兜,里面是一枚执行局的人骨笛徽章和一块古里氏的浮雕白玉,他塞入手中应璟手中:“我是执行局的正式探员,木坛城理应由相生相克的金行完成,你们留下是帮倒忙。”
应璟皱着眉头:“你在说什么?我们也是正式探员,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但晖阳听不见,他自顾自说道:“带给我弟弟就好,不必让我父亲知道秘密任务。”xǐυmь.℃òm
金色的法/轮在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一轮太阳。
深红色藏袍的光头僧侣跃下深渊,他念着古里家的法术,笑着迎向嘶吼的千眼黑龙。
***
七月西宁的夜晚满城风,黄色街灯下摆满露天夜宵摊,沿着一条一直上坡的长街走,尽头小桌坐着两个男人,桌上摆着刚烤好的手撕羊肉。
李嘉祐仰头灌下一杯青稞酒,应璟嘴角含笑,也抿了一口。
烧烤摊老板的眼神紧张地从他们身上挪开,西宁是旅游城市,两个外地客本没有什么稀奇,但他成天同肉禽打交道,闻得明白,男人身上带着血腥味。
长得清瘦又说话文雅,不是屠宰场的农户,难道是杀人越货的……老板在思考要不要报警。
李嘉佑借着酒精驱散疲倦和复杂的感情,应璟突然凑上前,和他碰了下杯:“坛城里死掉的,就是你在西西里度假遇到的女孩?”
李嘉祐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应璟温润一笑:“我知道死掉的不是她,是个幻化成她模样的小鬼。”
“你像个狗仔。”
应璟毫不在意:“让你动心,我当然好奇,何况她还把你甩了。”
青稞酒度数低,带点甜,李嘉祐一饮而尽:“她叫故溪。”说完不动声色给应璟倒上满满一杯,啤酒花都溢出来:
“还有,我没动心。”
应璟没接话,他听着渐起的大风,悠悠说:“我只是怕你忘了,我们是走在死神钢索上的人。”
执行局的正式探员是不允许任务失败的,他们会像那个男人和那个男人的师父一样,用血肉去阻挡坛城。
应璟眼风扫过烧烤摊的老板,轻轻一笑:“准备走了,我们少不了被人盯上。”
李嘉祐斟满一杯,向深邃夜空举了举,哗啦洒在了地面上。
应璟沉默了一瞬,他也举杯,低声说:“敬晖阳。”,而后洒向大地。
年轻男人裹紧身上的外套,付过钱一前一后向长街深处走去,墨色黑夜中,一辆直升机正垂着悬梯等待他们。
叮咚一声,新任务提醒跳出两人的手机通知栏,照亮了一片黑暗。
新任务坐标:里海;哈萨克斯坦,阿克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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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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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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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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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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