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觉声音淡淡的,语调缓慢,尾音略有些低沉。
若不是,他深夜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不然甘棠会觉得,此情此景倒有些像冬天的围炉夜话般悠闲。
“既你已身入明处。有些话,我还是有必要亲自来一趟与你说清楚。”
甘棠听闻手中一顿,将喝空的陶杯放回床头边。
她摇摇头,道:“将军的话,让奴婢听着糊涂。”
“可以糊涂,但不能是现在。”秦觉的目光锐利。
“甘家的事尚有蹊跷,你心中必然有疑。要不然今日你也不会冒然行事,亲自将自己展示人前,险些置于险地。”m.xiumb.com
甘棠眼里闪过一丝羞愤,她确实想的太简单。以为凭才能就可以得人青眼,却忘记了这是在危机四伏的深宫,稍有不慎就会命若悬丝的地方。
只是她心里不服气,梗着脖子回道:“若秦将军认为您是我父亲的学生,今夜才特地来训责我,恐怕您要失望了。”
“您虽与我父亲深厚,可于我来说不过是陌生人,不知道您是处于什么身份来儆戒我?”
她甚少表现出如此温怒的语气,话说得有些噎人。
“不去训责,是提醒。”
秦觉不恼,话音仍是淡淡的。
“我曾暗查数年,翻过大理寺的案宗。关于老师行大逆不道之言的案子,有物证,有人证,证据之间桩桩件件都天衣无缝,确实像是一件凿凿的……”
“不是的!”
这件案子闹得很大。
她刚入宫时,没有人知晓她从哪里来,因此讨论起此事,也从来不避讳她。
几年里,她听了太多父亲的污蔑之词。那些话难听得很,描述出来的人,和自己认识的父亲全然不像是一个人。
她很多次出言反驳,可他们才不信。
无论他以前有多少官绩,那个仁义为善,嘉言懿行的父亲,在谣言中早就已经变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是以,多年以来的委屈,全化在这一刻。
甘棠厉声反驳道:“父亲他从小就告诉我: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他教育我都如此,怎么会说那些荒唐话!”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尾音哽咽。
甘棠微微偏头,通红的眼眶掩盖在黑夜下,没人知晓。
一时间,屋里无话。
久未住人的屋子,窗户有些漏风。室内的温度渐渐落了下去,她穿的单薄,不禁瑟缩了肩膀。
屋内没有点烛火,周围黑漆漆的。两人只是凭借着月光照明,隔着那么远,丝毫瞧不见对方。
可秦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起身向角落的火炉走过去。背靠向她,用钩子挑起炉盖,续了两块煤炭进去,一举一动像是经常这么做一般熟练。
“你的信任是对的。”
他手中的动作不停,挽着袖子边生火边说:“当证据太过完美时,反而令人生疑。”
甘棠一愣。
“老师身边曾有位叫燕树的学生,是奉州人,你可有印象?”秦觉突然转了话头,发问道。
甘棠摇摇头,“没有听过……”
说着,忽然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但……父亲收的学生确实有一位奉州人。”
甘棠眉心微低,“我平常很少去前厅,父亲的学生没见过几个。我对他很有印象,说过几次话,他这个人,做事低调谦逊,学问也好,很受我父亲看中……我记得,他叫祝恒!不叫燕树。”
“那就是了。”
秦觉从火炉前起身,衣服上沾染了些煤灰,他随意掸了两下,不甚在意。
“他本名叫燕树,姓张,表字祝恒,现在任翰林院的修撰。”
姓张?
甘棠心里一紧,想到了张太妃。
可,张在大昭国是个大姓,哪里会这么凑巧……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秦觉说道。
“你没有想错,确是大族张家的张。他出自奉州张家的一个小支,其母曾经是奉州玉章楼里有名的歌姬。不过,他们母子并不被张家接纳,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秦觉的语调慢条斯理,听不清起伏。
甘棠接着问道:“那他与我父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父亲的案子中,一部分证据很有可能是出自他手。”
甘棠心下大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像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全身麻木。
过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是被他最得意的学生设计陷害的?”
“从目前的证据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已有七八分。”
秦觉生完火转过身,走回窗边坐下。
“怎么可能……”
“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啊……”
甘棠秀眉紧蹙,不敢置信道。
祝恒,这个人。
她记得很深。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的,敬重师长,尊敬守礼,面上何时都带着笑。身上常年穿衣服同一件青灰色长衫,可以看得出家境不好,却从来不以家贫为耻,举手投足间都是文人的风雅、清澈……
怎么会是他呢?
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是促成甘家苦难的元凶。
她更不敢想象,如果他父亲知道自己被身边的学生陷害时,那会多么难过。
毕竟她父亲对学生的教导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犹如生身一般对待。
秦觉趁着甘棠发愣之际,接着说道。
“张燕树在笔墨字画上颇有心得,曾在奉州时以近百两的银子卖出了一副前朝仿画,这也使得他筹到了进京科举的盘缠。”
“他入了京后,进了南云书院学习。院内授书夫子见他满腹文章,是个可造之材,便又举荐给了你的父亲。而你的父亲当时还未任太子傅一职,对这个学生亦是颇为上心,以全部学问授之。”
“虽然我那时还小,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甘棠扭头看向窗边的人,不解的问道:“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来陷害我父亲……父亲对他那么好,甚至他可以进出我父亲的书房去……”
说到这里,她明白了什么,瞬间噤声。
“书房……”
她喃喃道。
秦觉点点头。
“当年因有人检举,大理寺受命查此案,最重要的一件物证是在甘家书房找到的一本册子,上面写得尽是诛族的妄言诗稿,时间极长,跨度足足有十几年。册子上的字迹很乱,但经人比对与老师的笔记极为相似。”
“人证是那年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其人为老师的同僚。是他举证,老师曾经在醉酒后口出狂言,屡次对皇上不敬。”
秦觉如实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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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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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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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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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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