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认知里,就算她将林乐心推下船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今日父亲脾气大的吓人,她有点吃不准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然而升平长公主关注的焦点却不在女儿推人下船。
她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胸口起伏不定,可声音却出奇的平静,“驸马你唤那林大娘子什么?”
穆南彦无声的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半年多前他去买书,无意间看到东市新开了一家点心铺,从名字到招牌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又回到了云中城,谴了周公公指名去买如意糕,那味道熟悉的让他红了眼眶。
从此以后,他便像着魔一般,三不五时便去东市买书买笔买字画,顺便买几味点心垫垫肚子。
如意点心铺老板娘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让他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从未蒙面的女儿,林乐心对他神情落落大方,他以为她不知前事,又晓得升平长公主素来没有容人之量,便以他乡故知的身份接近,看她自食其力将日子过得安稳遂顺,并没有因父亲的缺失,母亲的早亡而畏首畏尾,看得出之瑶对她的养育十分成功。
后来慢慢从旁人的闲言闲语中拼凑出她的故事,也知她与东明侯府的纠葛,每每看到那个传闻中飞扬跋扈的景世子在她面前乖觉听话,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他觉得又伤心又欣慰。
他的女儿,他没有抱过,也没有见过的女儿,如今已经长这般大,被教养的懂事又坚强,如今还得良人庇护,她的生活里从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
他以为能他以一个同乡长辈的身份远远守护着她就好,不想她聪明如斯一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并利落的将他推出她的生活,这份干脆倒真随了之瑶,也不负之瑶愿她乐自随心的期望。
见穆南彦神色不定似悲似喜,升平长公主又问一遍,“你唤那林大娘子什么?”
穆南彦回过神,不由苦笑,乐心这两个字,他在心底偷偷念过千回万回,却从不敢真正叫不出口,今天是关心则乱才脱口而出,却教公主抓住了把柄。他知道如果解释不清,这事很难善了,他也不想因自己关系将乐心推入危险之中,他看了一眼抱在一起哭哭啼啼的妻女,沉声道:“染儿你乖乖在房里休息,不许胡闹,那般歹毒的心思再也不许有。”说完将目光转向升平长公主,郑重道:“请公主随臣到书房去,臣有些话要对公主讲。”琇書蛧
见他神色凝重,知他要说的话十分重要,升平长公主心中怒气渐消,却多了一些忐忑,但还是安抚性的拍拍女儿的背,然后站起身来扶了扶鬓角,整了整衣裙,脸上仍旧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肿了,她皱起眉,“驸马且等一会儿,待本宫回房梳洗过后再说。”她掩着脸颊欲先回房中梳洗,一来这样的面目有损她的威严,再者也亦想多些时间去思考穆南彦的反常,早早做好应对。
穆南彦知她素来心高气傲,头一回吃了这样大的亏今日恐难善了,却还是强硬道:“臣随公主同去。”
升平长公主闻言顿了顿斜睨他一眼,讥笑道:“呵,栖梧院真是来了稀客。”
对于嘲讽穆南彦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是微微颔首退后半步跟在升平长公主身后,看出他的坚持,升平长公主心底升起莫名惧意,脑中已经想到十种八种要将林乐心挫骨扬灰的办法,面上却是不显,只是依着寻常样子慢慢走了出去,桂嬷嬷候在门口扶住她的手臂,想来屋里的情况她没亲见,却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但宫中出来的人最大的好处是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子,什么时候该扮哑巴,一上路所遇下人远远看到她的衣角便俯身行礼,谁也没看到她脸上的异常。
回到自己院中,桂嬷嬷喝退了院子里的一众奴仆亲自打水侍候升平长公主洗漱,然后又递上浸过冰水的帕子敷在她红肿的面上。、
升平长公主心里明白桂嬷嬷知道一切,可却在桂嬷嬷如常的神色与服侍中渐渐定下心来,她伸出手按住泛着湿淋淋的帕子,脸颊终于不再那么火辣辣的难受。
“下去守着门,别让不三不四的人过来。”看着桂嬷嬷恭恭敬敬关上门,升平长公主这才将眼神移到穆南彦的脸上。
按着祖制驸马无召不得随意进入公主院中,穆南彦一直将这规矩守的很好,无召不来,有时候召了也推托不来,细想一下,今天还是二十多年里的头一次主动要来她的院子。想到这里升平长公主恹恹一笑,“现在驸马可以说说你唤那林大娘子什么了吧。”
“林大娘子闺名乐心,与臣同自云中城来,偶尔会聊一些故乡景物,臣当她是……晚辈。”思来想去穆南彦还是隐瞒了林乐心的身份,他最了解升平长公主的手段,“若公主不喜,那么臣再也不与那林大娘子见面了。”说完才想起林乐心已经不再欢迎他,不免胸中一痛,脸上就表露了出来。
云中城,又是云中城,升平长公主一直留意着驸马神色,瞧见他面色惨然,不由心头火起,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葬着穆南彦的曾经,即便后来两人谁也不提,却都知道那是他们二人不能触碰的心结。不碰还能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假象,如果碰了……升平长公主挑起一双凤目,心中有种想要毁天灭地的疯狂,她努力压抑着,却还是没有压住,“是聊故乡景物?还是在聊故……人……”
穆南彦霍然扬起苍白的一张脸,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眼见着穆南彦淡漠不再,升平长公主心底升起一阵快意,不由怀着恶意道:“就是那个被你写了休书的故人。”
“够了,你够了,不要再说了,早已经过去了。”穆南彦闭上眼缓了缓情绪,“今日是臣莽撞,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之错,公主要怪就怪臣一人好了,只是关于染儿的教导,公主再不可肆意纵容,万不能由她去伤害旁人。”
他眉目间的沉痛明明说着一切都还没有过去,升平长公主恍然间顿悟,平日里那个寡言淡漠的穆南彦不过是个顶着驸马头衔的躯壳,他的心早在同意娶她时就已经被他锁死在她永远也触摸不到的地方,她爱慕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可如今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初见他时的样子。
升平长公主低头看着自己莹白的指尖,这还是穆南彦第二次跟她服软。
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她为了嫁他闹得天翻地覆,他却死咬着已娶贤妻不敢高攀,即便她松口愿让那个女人入府为贵妾他亦不允,父皇母后都劝她算了,可遇到平生第一次的求而不得,她怎肯轻易放手,于是她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终是得了穆南彦的亲口允亲,关于那位贤妻,穆南彦只淡淡一句:“我已写了休书与她。”
她得偿所愿,哪里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只沉浸在可以独自拥有的他的喜悦中,欢天喜地的去准备婚礼事宜。
他为什么又同意娶她,那又有什么重要,她是被人千宠万爱的公主,又生得年轻貌美,还那般爱慕他,纵使穆南彦一开始并不喜欢她,可只要她好好待他,也总有一天他也会爱上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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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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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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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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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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