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处处都是乡音,亲切又有些疏离。我已经不是这个城市的一员,在宁城待久了,说话都有些宁城土著的味道,比如说“是不是啊”,我会说“啊是啊”,所以我现在开口她们都认为我是外地人。
我在一个摊子前停下,点了一碗炒面,几串烤肉,然后拖个矮板凳坐下。环境虽然又脏又乱,但是不影响年轻人的心情。几对小情侣在我旁边说说笑笑,大吃特吃。往往好吃的东西都上不得台面,口味好是第一追求。
我很快填饱了肚子,然后进超市买了瓶水,就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洗完澡,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街市有些出神。这里本是我的故乡,而我已然是个异客,无家可归,无人可诉,很可笑,也很凄凉。
旧时好友的号码都在手机里,以前回老家的唯一乐趣就是找她们玩,重温青春记忆。可是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人大了,各有各的生活,有的忙着恋爱,有的结婚生子,算了,我目前这种处境和心境,不打扰不添乱应该是我对她们最大的关爱吧。
胡乱睡了一夜,各种破碎,梦见自己在凄冷的风中行走,被雨水浇到瑟瑟发抖。也梦见了我爸,他来接我放学,还是从前的模样,敦厚老实,和善可亲。
退了房,坐公交车去了墓地,给他倒了一杯酒,点了三支烟,然后坐下来和他说说话。
墓碑上的照片还是他年轻时候拍的,黑白色,很正气。重又想着他去世前的憔悴模样,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我泣不成声。
爸,我来看你了,以后也许很久不能回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都一如既往的爱你,就像你一直爱我那样。临终前你还念叨着让我把书读完,将来找个好工作。很抱歉我没有本事,挣不到什么大钱,而是成为了万千平凡人中的一员,但是我知道你图的不是这个,你只希望我尽可能地做自己,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爸爸,我会努力的……
我在墓地坐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去城里赶下午一班车回宁城。其间家里果然没给我一个电话,好吧,本也没什么期待。
我在公司下班前到了宁城,直接去办公室,经理看到我,眼神有些奇怪。
“小徐,你是来办离职手续的吗?我已经签过字了。”
物是人非,昨天还在说着补假条,今天却在谈辞职的事。
“不是,陈总,我没有要辞职,是我家里……”话说一半我突然止住,这种事我该怎么说呢?
“小徐,有句话叫忠孝不能两全,我都听说了,你妈妈身体不好,你哥一个人照顾确实很累,还是回去分担一下吧。老人家那么牵挂你,不要让自己有遗憾。当然,我知道你工作能力强,我也很想挽留你,但是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你快去人事办手续吧。”
“陈总,我……”
“去吧,不说了,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都理解。”陈总很郑重的拍我肩膀,走了。
理解个鬼啊,完全是道德绑架。我冲到人事部,助理陈爽直接拿出表格让我填写。
“陈爽,我没跟公司提过辞职,怎么就让我办手续了呢?咱们公司什么时候这么不规范了?”
“微微,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我们公司呢以人为本,你家人现在强烈要求你辞职回家,连总经办的黎苏苏都知道了,做了特别批示让你离职,你说你让我怎么办?只能按领导的意思办咯。”
“可是我家人的意见根本不能代表我本人啊,你要搞清楚我才是当事人欸。”
陈爽不住点头,“对啊,我本来是这么认为的。说起来你还是我进公司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由总经办出面解除合约的人,我也是大开眼界。”她突然附到我耳边,悄声说道,“微微,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最后一句话提醒我了。是,我哥的一通电话肯定没那么大威力,首先他能有我公司人事部的号码本身就是个奇迹。其次黎苏苏亲自出马,显然是有预谋的联合行动。
“不过,公司还是很仁义的,给你补了三个月的工资,你把字签了,回头打你卡上。”
果然仁义,如果我去劳动仲裁委员会会不会有解?
我盯着那张单薄的纸,暗自盘算。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近身说道:“微微,差不多就行了,别让我们为难。即便你寻求外援投诉公司大不了就是赔钱呗,公司有的是人脉和关系,你有那个精力斗法吗?人总要吃饭的,饿着肚子干不成事,赶紧回家吧,别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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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的签字,离开,然后去找曾灵。
才到总经办门口,透过百叶窗看到她好像正在被黎苏苏训话。
黎苏苏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她眼皮一抬看到了我,微微一愣。曾灵顺着她的眼神回头,看到我也愣住了,肯定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回宁城吧。
她给我使个眼色,让我等她一会,我点头,往回走。才走几步,就听到后面有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徐微微。”
是黎苏苏在叫我。
我站住,想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这个公司的员工了,一时竟有些踌躇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跟她说话。
她走到我面前,双臂抱怀,甩了下头发说道:“签过字了?”
“嗯。”
“那你有什么打算?还待在宁城吗?”
“是。”
“继续找工作?”
“对。”
她笑,“你知道宁宸为什么不留你吗?”
“你想说什么?”我不想跟她绕弯子,直视着她的眼睛,有倔强,也有不服气。
她又不屑的笑一下,“你这性子,没个千万身家最好改一改。”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走了。”我准备绕开她。
“等等!”她挡住我,“徐微微,我好心给你提个醒,宁宸要你走,其他大公司也不会要你,你如果一意孤行想要待在宁城,那就只能找个破烂小公司,不要考虑什么五险一金,否则你找一家黄一家。”
我恶狠狠的盯着她,“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摇头,“你是蠢还是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啊?我无意与你为敌,即便是我苏家想要跟林家攀亲也资历不够,否则当初我不会放弃林颂的。他的奶奶是林氏集团的掌权人,没人能违背她的意愿,你这样一个一名不文的小人物最好主动离开,否则你真的会饿死。”
“谢谢你的提醒。”我吐出一口气,抬腿走人。
“还有,林颂已经和白家的独女白熙悦结婚了。因为他哥哥新丧,他们先行注册,后面再补办婚礼。就在昨天他们在林氏老宅举办了家宴,我爸是林家故交,也去参加了宴会。目前林颂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终归是白家占了先机,你就不要再继续执迷下去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没必要骗你,毕竟我也不是赢家。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的合影发给你,很是唯美浪漫,绝对是一对璧人。”
“不用了,谢谢。”我咬紧牙关,头也不回的走了。
如果我再不走,我怕我会因为双腿发软而无法继续。
林颂,这是真的吗?你终归没能躲过家族的控制,被迫和vivi成婚了吗?我使劲的忍住不哭,在冲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还是失控了,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喉咙里更是不可遏制的发出声响。
这时候曾灵来电,我不想接,但是她连着打,很不识时务似的。我匆匆擦干眼泪,呼气吸气,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
“微微,你在哪?你怎么没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离职了?”
“回家再说吧。”我刻意压着嗓子,不想让她听出来我的悲伤。
“哦,对了,我们要赶紧搬家了。”
“什么意思?不是才涨过房租吗?”
“你怎么啦?声音好像不对劲,你在哪?”
“重感冒而已,回家的时候受凉了。你说你的。”
“哦,老男人说房子另有用途,不对外出租了,给我们半个月时间让我们尽快搬走。”
“怎么能这样,我们不是签了合同吗?”
“他说租金可以退,该赔偿多少他也同意,我们得赶紧找房子,否则要露宿街头了。”
“操!”我骂出了我平生最脏的一句脏话。
绝对是故意的,一切都不会是巧合,我心知肚明,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怒发冲冠的往家里走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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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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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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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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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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