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孟星河体内的蛊虫苏醒没有规律,有可能是正午,也有可能是子夜,所以侯夫人一大早就让大夫在韶光院里等着了,只要孟星河心口一疼,大夫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去给孟星河扎针。
侯夫人和大夫的紧张劲儿,也感染了姜云韶。
孟星河本来说,他们成亲几日了,也不能一直窝在府里,想陪姜云韶去街上走一走转一转,可姜云韶哪儿也不想去,她就拉着孟星河坐在房里,一眼一眼盯着他的心口看。
“啧……”
孟星河倚靠在小榻上看书,看着看着忽然又对上了姜云韶投来的视线,他不由好笑扶额。
他将书本放下,拉着媳妇儿的手亲了亲,指着窗外说,“怕什么?你瞅瞅现在这日头,还不到正午呢,你这么紧张不是折腾你自己么?”
他将他的傻媳妇儿拥入怀中,轻声宽慰,“别这样,韶儿,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它对我来说没什么,熬一会儿就过去了,又不是今天就能要了我的命,别怕……”
姜云韶趴在他心口,戳着他心口叹气。
怎么可能不紧张?
毕竟,她等会儿就要面临救不救孟星河要不要跟孟星河坦白的艰难选择了……
孟星河低头看着沉默的姜云韶,他有些心疼。
都怪他。
是他把韶儿拉入了他这见不到希望的绝望泥沼里,陪他一起受折磨。
他舍不得看韶儿这样提心吊胆饱受煎熬,他轻轻摩挲着韶儿的脸颊,温柔说,“要不然你跟殊儿回沈家待一天,我明天去接你,好不好?”
姜云韶埋头在他怀里,抱紧他的腰,“我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逃避,我要陪着你。”
停顿了一下,她伸手按了按孟星河的嘴唇,“我现在很紧张,你闭上嘴巴,不要跟我说话。”
孟星河忽然被媳妇儿霸道地勒令不许说话,愣了愣,随后笑着拥紧了媳妇儿。
他理解媳妇儿现在的紧张和烦躁。
媳妇儿是心疼他,才会如此。
他很高兴,在自己生命最后一段时光里,能有心爱的人陪伴,在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心疼自己。
他乖乖听了他家媳妇的话,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两人安静相拥,房里一片静谧。
……
侯夫人担心儿子,从侯府那边来到韶光院。
刚一来,她就从窗户里看到了小榻上相拥的小两口。
站在院里凝望着小两口,侯夫人红着眼眶,低声跟身后的崔嬷嬷说,“星河这个媳妇儿娶得可真好,是吧?”
崔嬷嬷也看到了屋里的一幕。
她扶着侯夫人的胳膊,轻声回答,“是,世子夫人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有她温柔陪着世子,有她心疼世子,世子一定会好受许多。”
侯夫人揉着帕子,又心酸又欣慰。
她心酸的是,这么好的儿媳妇,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变成寡妇,她们孟家对不起这么好的儿媳妇。
她欣慰的是,她儿子能在幸福甜蜜中,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她含着泪望着小两口许久,然后转身回了世子院里。
就让那小两口一起度过婚后第一次难熬的时光吧,她这个做母亲的,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她就在隔壁院子里坐着,那小两口能应付,她就不去添乱,若是那小两口应付不了等会儿的局面,她再过去帮忙。
在所有人安静等待之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头一点一点当空。
距离正午,只剩下一盏茶时间了。
姜云韶听着巧娘报时辰,下意识攥紧了孟星河心口的衣裳。
她抬头望着孟星河。
对上那双温柔又深情的眼,她抿了抿唇。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孟星河的嘴唇。
一想到这嘴唇等会儿会被吐出的鲜血染红,一想到那双明亮的眼睛会被痛苦填满,一想到这张英俊的脸会变得惨无人色,她心口就是一疼。
这是她的夫君啊……
是愿意为她入赘姜家,跟她拜过天地的夫君。
这些日子他对她的种种宠溺迁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这些夜晚他跟她躲在床帐里恩爱的一幕幕,也同样浮上脑海。
他们之间做尽了亲密的事,不论床上床下,他一直在做个尽职尽责的夫君……
姜云韶心里涌上一阵阵说不上来的难受。
越是回想这个男人的好,她就越舍不得这个男人受苦受折磨。
蛊虫每啃噬一次他的心口,他就离死亡更近了一分,他不过是肉体凡胎,他的心口哪里禁得住蛊虫永远啃噬?
蛊虫每伤他一次,他的寿命,就会折损一段时日……
一想到这个男人会如大夫所说那般,他会死在两个月后,他会闭上这双好看的眼睛,穿着寿衣躺进冷冰冰的棺材,姜云韶就心疼得要命。
她怎么舍得让这个对她这么好的人被放进棺材,被埋葬在坟墓里,腐烂生蛆,化作白骨?
越是跟他相处,她就越舍不得。
“孟星河……”
“嗯?”
孟星河低头看着怀中的人。
他的娘子很少这样直接喊他的名字。
他摩挲着姜云韶的眉眼,温柔宠溺地说,“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没事,真的没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吐血,对吧,其实也没多可怕,熬一熬就过去了……”
姜云韶红着眼眶望着他。
这个男人马上就要疼痛吐血了,却不去管他自己的处境,反而这么温柔耐心地哄着她,好像等会儿难受的是她一样。
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别人生病了难受只会烦躁迁怒身边的人,可他却始终平静,还反过来安慰别人。
这世上,怎么可以少了这样温暖的人呢?
姜云韶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想,她已经做好了抉择。
她第一次发现,只要面对的人是值得的,那么即便面临再艰难的抉择,好像也能轻松选出结果。
“夫君——”
她握紧孟星河的手指,说,“你答应我,等会儿你若是疼痛了,先熬一熬,咱们先不要让大夫和其他人进来,好吗?”
孟星河有些惊讶。
他反握住姜云韶的手指,“为什么?”
姜云韶凝视着他的眼眸,“因为我想再跟你试一试,我能不能帮你。”
孟星河瞳孔紧缩。
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他盯紧姜云韶,缓缓说,“韶儿,你……”
姜云韶露出一丝笑,“你还记得你跟我大哥比武那天你吐血晕厥前说的那两句话吗?虽然我后来问你为什么要说那两句话,你只跟我讲述了你小时候遇到那个小姑娘的事,并没有跟我解释更多,可是我不傻,我知道你之所以怀疑我是小时候那个救你的小姑娘,是因为你觉得我能帮你镇压心口的蛊虫。”
她抚摸着孟星河的眉眼,“你在巷子里吐血那一次,有我在你身边,你很快就好了,后来在酒楼遇到张攸宁,你又吐血,有我在你身边,你那一次也是很快就好了……所以你才会觉得,我能帮你镇压蛊虫,对吗?所以你跟我大哥比武吐血后,才会让我去你身边,而你晕厥被送回房间以后,娘又特意喊我去坐在昏迷的你身边……”m.χIùmЬ.CǒM
孟星河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无数惶恐,如潮水一般涌上他的心头!
他一把抓紧姜云韶的手指,焦急解释。
“韶儿你不要多想!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心悦你,是因为我爱你!我对你没有掺杂别的杂念,我不是要利用你来救我才选择跟你成亲!”
停顿了一下,他又艰涩地说,“我承认,最开始发现你能帮我镇压心口蛊虫的时候,我的确有一点点杂念,我想过把你娶回家当我的救命药……可是后来,后来我已经完完全全爱上了你,我对你再没有任何利用的心思,我发誓!”
姜云韶点头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
孟星河摇头打断她的话,“你不知道,韶儿,因为与大哥比武那一次我已经发现了,你不能帮我镇压蛊虫,前几次只是巧合,只是误会。”
他捧着姜云韶的脸颊,“所以韶儿,我娶你是真心想娶,如今我对你只有满腔爱意,没有利用,因为你不能帮我镇压蛊虫,你并不能做我的救命药你知道吗?你要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真意,我孟星河,如今是真的爱你——”
姜云韶听得心里发软。
她看着这个不由分说非要跟她解释的男人,她能感受到他的急切,她能感受到他有多么害怕她误会。
她轻轻亲了一下孟星河的嘴唇,“我相信你,若不是真正感受到你爱我,我又怎么会嫁给你?”
孟星河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一把将姜云韶抱得紧紧的,后怕道,“韶儿,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误会我,你不知道我多害怕失去你……”
姜云韶侧眸亲着他的侧脸。
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孟星河……”
“因为我也一样喜欢你,我也一样不想失去你。”
“所以,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她示意孟星河低头。
然后,她在孟星河耳边低声说。
“其实上一次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我能帮你镇压心口蛊虫那几次,是因为我刚好在月信期……而你跟我大哥比武那一次,我月信刚好干净了。”
孟星河一愣,随即,他蓦地睁大眼睛。
他错愕地望着姜云韶,心里一个猜想忽然升起!
因为那个猜想,他抱着姜云韶的手都不由更加用了几分力!
他的心砰砰直跳,他呼吸急促,又带着一丝丝生怕猜错了的不安,小心翼翼道,“所以,韶儿你的意思是……”
姜云韶抚摸着他的眉眼,“我想试试,对蛊虫有用的东西是不是我的血,所以我让你等会儿疼痛起来不要叫大夫,你忍一忍,我们试试,好吗?”
孟星河死死盯着姜云韶三息,下一刻,他像抱住了救命的浮木一样,狠狠拥紧了姜云韶。
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可是能活下去,谁又不想活呢?
他想活。
尤其是在拥有了这么完美的人生以后,他比谁都渴望活下去,他一点也不想独自躺在棺材里,看着他的妻子改嫁别人!
他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些。
他怕抱疼了他的韶儿,缓缓松开了些许。
他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好,我们试试,我们……试试……”
他低头,微凉的额头抵着姜云韶的额头,轻声说,“我想活下去,韶儿,没跟你成亲之前我想活,跟你成亲之后,我更想活下去……我想跟你长相厮守,我想跟你白头偕老,我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我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我舍不得……”
姜云韶望着那双微红的眼睛。
她能清晰感受到孟星河对她的爱有多么浓烈。
轻轻亲了一下孟星河的额头,她想,她不后悔做出这个抉择,希望孟星河能让她这辈子都不要后悔才好。
她伸手指了指窗户,“关上。”
孟星河点头,伸长胳膊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等会儿他家韶儿要跟他一起试试能不能镇压蛊虫,自然要将窗户关严实一点,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让人闯进来打扰。
关好了窗,孟星河含笑望着姜云韶,慢慢平稳了情绪。
等平静下来以后,他捏着姜云韶的手指头,心疼地说,“等会儿是要刺手指头吗?十指连心,刺手指头会很痛……”
他上下打量着姜云韶,想找一个不那么痛的地方。
可是找了半天,也找不着。
要刺开肌肤见血,怎么可能不痛?
不论刺哪儿都是一样的痛。
姜云韶笑他,“你被蛊虫啃咬心口都不怕疼,我不过是被针刺一下手指头而已,你还怕我疼啊?”
孟星河莞尔,“当然怕,疼在我自己身上,我能忍,可是疼在你身上,我无法替你分担……”
他轻声叹息,“而你本来不用疼这么一场的,你是为了我,我自然更加愧疚,更加心疼了。”
姜云韶笑着摸摸他脸颊,在他耳边低声说,“刺手指头这么点疼,哪里比得上我们在赵家那个晚上?那种痛才是真正的痛,我过后两天都不想走路你知道吗?”
她戳着他的心口,取笑道,“你现在知道心疼我了,那你那个时候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怎么不穿上裤子别碰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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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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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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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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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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