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先看到头顶的灯,转过身去,架子上挂着已经只剩半袋的血浆,血浆粘稠地附在药用塑料封袋上,一点点经过细管流入自己的身体。
“林芊画……”昏迷前最后的意识里,她所残存的便是这声细弱的声音,温热的手掌,浓烈的血腥和弹药味,然后呢?
“容商渊,豆豆!”林芊画感觉心口一下子被扯开,喊着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剧烈的动作牵扯到胸口上的伤,疼得又是一阵冷汗直冒。
有人从外间开了门走进来。
“画画……”
她喜得一下子捂住胸口下了床:“渊!”
可走进来的哪儿是容商渊,她眼里的失望几乎毫不遮掩,一手挂着血浆,一手捂住胸上的伤,就那么直愣愣低问池彦霖:“豆豆呢?”
“豆豆经过半夜抢救,情况还算稳定,只是烧还没有退干净,身子也很虚。不过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林芊画总算松了一口气,继而又问:“那容商渊呢?”
池彦霖眼睛一下子垂下来,显出了一点慌张。
林芊画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容商渊怎么了?”
池彦霖没说话,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
林芊画一愣,声音一下子全部梗在喉咙口,最后憋了半天就问:“死了?”
池彦霖立即摇头:“没有,但情况不大好,他替你挡了一枪,所以……”
“不可能!”林芊画怎么会相信,“你骗我对吗?我最后还听到他喊我名字,池彦霖,我明明听到他喊我名字!”
林芊画的情绪一下子就起来了,双手捏住池彦霖的手臂拼命摇晃,摇得血浆袋和架子跟着左右动。
池彦霖试图想要稳住她:“画画,你别这样,你手上还挂着血浆,自己也很虚弱,医生说……”
“不,我不信,你骗我,你肯定骗我!”林芊画根本没有听到池彦霖在讲什么,松了他的手,自己拔掉针头,“他现在在哪里?你带我去看,我要亲眼看到才相信!”
林芊画推开池彦霖就要往外走,池彦霖扶住她,她推,如此重复几次,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身子靠在他胸口,眼里没有光,也没有泪,就那么一遍遍重复:“我不信,不信,你要带我去看,带我去看……”
池彦霖痛苦地咽了一口气。
这一遭没有人能够替她挡,无论容商渊最终是活是死,她都必须自己去经历。
“好,我带你去。”
林芊画住的是普通病房,离重症监护室还有一段距离。
穿过深夜医院长长的走廊,快要走到icu门口,见亮堂堂的icu窗外站着容义川,手里拄着拐杖,原本还算健朗的身子仿佛随时就会倒过去,幸亏赵叔在一旁扶着。
林芊画脚步停了停,突然就不敢走过去。
池彦霖感觉到她的恐惧,双手裹了裹她的肩:“去看看吧,无论生死,你都应该自己去面对。”
后面几步路,林芊画几乎是被池彦霖拖着过去的,一直走到窗口,看到躺在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容商渊,她才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说话,也没有哭,唯独身体抖得厉害,仿佛这样便能克制住心里那种绝望的痛苦。ωωω.χΙυΜЬ.Cǒm
“容老,医生那边怎么说?”池彦霖一手扶住林芊画,转身问身旁的容义川。
容义川也因为悲伤过度一点心思都没有。
赵叔叹了一口气,代替容义川回答:“少爷还处于重度昏迷,这边的医生素手无策,因为子弹靠心脏实在太近了,所以谁都不敢给他做手术,老爷已经从国外联系了专家过来,专家大约明天下午到,具体情况还要等来了之后再议。”
简单而言,也就四个字,生死未卜。
林芊画听完一下子瘫下去,池彦霖立即扶住她。
她趴在窗口支撑住自己,双手贴在玻璃上:“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赵叔回答:“恐怕不行,因为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护士不允许。”
容义川却摆摆手:“让她进去吧,她是小渊的妻子,让她进去跟他说说话,或许他能听得见。”
赵叔找了护士过来,大约说通了,护士给了林芊画和池彦霖一人一身隔菌服穿上,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找了一张椅子过来,池彦霖扶着林芊画坐到椅子上。
她拼命往床上的人身边凑过去,看清他的脸。
平日里那张英俊的脸啊,或笑或发怒,都特别撩人心,可现在却盖着氧气罩,露出来的地方也是一片青灰,难看死了,林芊画不由在心里嫌弃了一把,结果这么一嫌弃把自己的泪都要弄出来了,她赶紧压住。
不能哭呢,在病床前哭最不吉利。
“医生说因为子弹靠近心脏,所以他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很危险。”池彦霖又说了一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心电监护仪,上面的曲线上上下下,滴滴的声音提醒他还有脉搏。
林芊画摇摇头,笑:“不会有危险,他会醒过来,他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他不能这么逃避责任。”
林芊画忍不住将脸靠过去,轻轻伏在他胸口,以前这里总是跳得很快,特别是每次他搂着自己的时候,扑通扑通一个劲的跳,像是随时会蹦出来一样。
现在却听不到一点音息,好像心脏都停了。
林芊画却不急,握住他的手,他手指上还带着心电监测仪的小夹子,林芊画也不管了,将他的手圈进自己掌里。
“你知道吗?当时在院门口,我听到周围枪声飞过来,他把我压在身下,我疼极了,好想睡,但我明明记得我昏迷前他有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总是特别暖,干干的,还有一点点烟草味……”
林芊画说到最后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了,好像就在讲一个故事,念一首诗,感情淡淡的,话里也听不出任何伤心的意思。
池彦霖觉得心里压抑极了,弯腰下去扶住林芊画。
“出去吧,这里面不能呆太长时间。”
林芊画特别听话,没反对,只是俯身吻了吻容商渊的手。
她那一刻是笃定容商渊会醒的。
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本事不挺大么?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抢不回来!
天亮之后林芊画去病房看了豆豆,豆豆已经醒了,只是还烧着,见到林芊画的时候眼睛睁得特别大,黑黑的眸子里蓄着特别亮的光,也看不出是恐惧还是喜悦。
林芊画抱着他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池彦霖带了早饭走进来。
“医生说他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烧退掉之后调养一番就行了,只是还是建议给他做一个根治手术。”
林芊画“嗯”了一声,摸着豆豆的脸。
母子两个都沉静得可怕,抱在一起的模样真像是劫后重生。
池彦霖将粥倒出来,递给林芊画一碗:“家里佣人刚熬了送过来的,吃一点吧!”
林芊画摇头,继续抱着豆豆。
池彦霖叹口气,强硬地瓣开她抱住豆豆的手臂,将那碗温热的粥放到她手里:“不想吃也要吃,你伤口还没好,失血过多身子很虚,加之你本来就贫血,再不吃东西随时都会晕倒,再说下午专家就到了,你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守着容商渊醒过来。”说着又将那碗粥往她身前推了推:“吃吧,顺便也给豆豆喂一点。”
……
下午豆豆的心理干预报告已经出来,心理医生说他情况似乎挺好,虽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但这么小年纪的孩子,又有心脏病,在容德威手里呆了这么多天,心理创伤居然不严重。
这点让心理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
池彦霖却苦笑:“没什么奇怪,得看谁生的儿子。”
容商渊和林芊画那心理强大到无人能及,所以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孬。
周嫂被林芊画从林宅叫来了医院,专门负责豆豆住院期间的料理。
容义川去病房看豆豆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啃苹果,洁净的小脸有尖尖的下巴,可是因为嘴巴里塞了苹果,所以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容义川的拐杖在门口敲得笃笃响。
“像,简直太像了,特别是那双眼睛,跟小渊小时候一模一样!”
“对,大少爷也是这样的眼睛,特别漂亮。”赵叔附和,扶着容义川进去。
豆豆看了一眼床前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珠子转了转,偏头看了看正在那里收拾东西的周嫂,没说话。
周嫂已经知道这个老人是豆豆的爷爷,却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所以也没说话。
病房里那会儿就只剩下安静,而容义川就拄着拐杖站在床前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喉咙口发酸,他才吸了一口气将豆豆从床上抱起来。
那时候豆豆已经是五岁多的小孩了,容义川抱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卯着劲地把小家伙一把托了起来。
豆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那么怕生了,可是突然被一个陌生老人抱着,还是有些胆怯,挣着手脚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容义川怎么都不肯撒手,旁边的赵叔看不过去了,劝他:“老爷,别吓着孩子,您不是说等少爷情况稳定之后再认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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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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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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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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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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